論“三言”中的婚外戀敘事

楊璐

三言，是明代馮夢龍纂輯的三個短篇小說集《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的合稱，是明代通俗小說的代表作。這些作品主要是對宋元話本、明代擬話本進行編輯，馮夢龍在對其進行編輯的同時，進行了一定的修訂，可以看成是馮夢龍的文本重構;另外也有作者的創作。“三言” 反映了馮夢龍極為復雜的思想，其思想的總體結構形式是：以近古新興的渲染自然人性的主情人文思想去解構傳統文化思想的同時，又以吸納了釋道的儒家思想為主導去兼容和消化主情思潮。“三言” 即是馮夢龍那種思想形式下的獨具特色的小說藝術形式，可以概括為儒雅與世俗互攝互涵的中和審美形式，這具體體現在 “三言” 的審美情感形式，敘事結構模式等諸方面。

作為市民文學的代表，“三言”中存在著大量倫理、愛情、情欲等題材的小說，其中婚外戀情節也作為情欲小說的一部分被毫不避諱的敘述出來，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明代社會商品經濟的初步發展，以及人民對于現實情欲的大膽追求。

馮夢龍的“三言”中對于婚外戀的描寫頻繁出現，這與當時商品經濟的發展與人們思想的解放是分不開的。筆者這里將婚外戀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主觀原因造成的婚外戀，一種是客觀原因造成的婚外戀。對于不同的婚外戀情節類型，作者抱有不同的態度，以及不同的處理方式，體現出了馮夢龍本人對于婚外戀情節的主觀傾向。

一、主觀原因造成的婚外戀

所謂主觀原因造成的婚外戀，其實就是指男女雙方出于主觀意愿，或因情，或因欲，而產生的婚外戀情節。因此主觀原因造成的婚外戀還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由情而生的婚外戀，一種是由欲而生的婚外戀。作者對于這兩種婚外戀的態度是有著不同的。

（一）由情而生的婚外戀

三言中幾乎貫穿著馮夢龍“唯情至上”的情感觀，在婚外戀情節中也不例外，因此，三言中對于由情而生的婚外戀，作者往往是抱以理解的態度的。

《小夫人金錢贈年少》中，這小夫人受媒人蒙騙，嫁與了六十多歲的張員外，張員外貪圖小夫人年輕貌美，但小夫人自是心下不平：“我恁地一個人，許多房奩，卻嫁一個白須老兒。”這對老夫少妻之間本就沒什么愛情可言，因此在張主管出現之后，小夫人便芳心暗許了。不過在這個故事中，小夫人與張主管并無任何肉欲方面的接觸，雖然小夫人后來住進了張主管家里。但張主管礙于禮教并未與其私相授受，而小夫人則是不斷的送銀錢與張主管，甚至將寶珠贈予，資助其生意。

馮夢龍對于這樣的婚外戀情其實是并不反對的，小夫人死后，張主管還找來道士為其超度，也算是得了個善終。因此，在婚外戀情節中，只要涉及到情的因素，馮夢龍都會給予理解與寬恕。比如《蔣興哥重會珍珠衫》中，雖然王三巧與陳大郎有私，但由于是陳大郎設局造成，王三巧與蔣興哥其實是有情的，故幾番波折之后王三巧與蔣興哥再結連理，而陳大郎死亡，這也反映了作者對情的大力支持。

（二）由欲而生的婚外戀

情欲本是不分家，對于有情有欲的婚外戀關系，馮夢龍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對于單純因為肉欲而產生的婚外戀，作者很多時候是持反對態度的，這從故事主人公的結局下場便可見一斑。

《蔣淑珍刎頸鴛鴦會》中，蔣淑珍兩次嫁人，且都因肉欲與人私通，害死了阿巧、李二郎兩個男人，并先后與夫家西賓、朱秉中婚外有染，最后下場是與朱秉中一起被丈夫張二官捉奸，并且雙雙被殺。

從蔣淑珍的結局上，我們可以看出馮夢龍對于這種縱欲行為的態度。實際上在“三言”中馮夢龍對過度地沉溺于欲望的批判，主要集中在對故事中主人公的最終命運的審判上，企圖以其因沉溺于情欲而得到的惡果，引起時人的注意，這是其情教觀的一個體現。如《金海陵縱欲亡身》中的金海陵、《喬彥杰一妾破家》中的周氏，均因為對情欲的沉溺直接丟了性命。通過對他們故事的講述，引起人們對情欲產生正確的看法。

當然，在大多數故事中，情與欲之間糾纏不清，是不能分得很清楚的。但是從不同的角度分析，只要是發乎情，作者都會留有一線回旋的余地。比如說《堪皮靴單證二郎神》中，韓夫人久居深宮，不得恩寵，郁郁而病，出宮養病時在廟宇之內許愿覓得一個如意郎君。青年女子思春本是情理之中，無可厚非，這本是韓夫人對于愛情的美好希冀。但與之私通的孫神通確實聽到了韓夫人的禱告，故意誘騙韓夫人，與之歡好， 因此，從孫神通的角度來看，與韓夫人私通是出于肉欲無疑。對于情和欲望的區別讓馮夢龍的結局設置也十分不同，這樣的觀念導致了結局。馮夢龍從至情觀念出發，為兩人安排了截然不同的結局，出于情的韓夫人出宮下嫁平民，出于欲望的孫神通被殺。這便鮮明地體現出了作者的思想傾向。

二、客觀原因造成的婚外戀

所謂客觀原因造成的婚外戀，即是夫妻雙方或因強權，或因賊人，或因戰亂等外在的客觀因素導致的夫妻分離，而后夫妻雙方再覓配偶的情況。對于這種由于客觀因素造成的婚外戀情，作者往往不會把責任歸結到主人公身上，而是抱著同情與無奈的心態去看待，更多的是在大團圓結局之后的喜慶。

《范鰍兒雙鏡重圓》中，陳州人氏徐信在金兵入侵的戰爭中與妻子崔氏失散，后遇同在戰爭中與丈夫失散的女子王氏，徐信見王氏可憐，“動了個惻隱之心、以己度人”，便收留了王氏，二人結為夫妻。三年之后，徐信與王氏偶然遇見王氏的前夫列俊卿，相認之后才知曉，原來在機緣巧合之下，列俊卿也與徐信的妻子崔氏相遇并結為夫妻。“誰知今日一雙兩對，恰恰相逢，真個天緣湊巧，彼此各認舊日夫妻，相抱而哭。”兩對夫妻的遭遇不禁讓人感嘆天意弄人。

作者并沒有將導致這場錯位姻緣的原因歸結于王氏和崔氏的改嫁，而是著眼于戰爭給普通民眾帶來的災難和苦痛，這種苦痛顯然是十分悲慘的，并著重描寫了王氏與丈夫失散后的悲慘狀況，這便為王氏和崔氏提供了再嫁的理由，那便是餓死的生死危機。另外其他的諸如《蘇知縣羅衫再合》，蘇云之妻被強盜擄走，這種也屬于客觀因素導致的婚變，但作者都在很大程度上給予了理解，并且對于結局大都安排了夫妻大團圓的結局，以示作者對于這種困于苦難的夫妻的祝福。

三、婚外戀現象產生的原因

婚外戀現象產生的現象有很多，三言中大量涌現的婚外戀情節是和明朝中后期的社會背景有著緊密聯系的。這一時期，手工業和商業迅速發展，帶來了明代經濟的空前繁榮，資本主義經濟萌芽開始出現，各地的商業貿易越來越頻繁，雖然國家依然重農抑商，但商人已富貴矣。于是更多的市民階層開始投入到商業貿易中去，既是商貿，那走南闖北進貨收賬自然是常有的事情。于是明代末期出現了大量背井離鄉謀取利潤的商賈之士，這就造成了許多夫妻異地分離，為婚外戀的出現提供了條件，比如說《蔣興哥重會珍珠衫》、《蔣淑珍刎頸鴛鴦會》、《喬彥杰一妾破家》等，都是因為丈夫外出經商或者收賬，獨留妻妾在家，這才發生了婚外戀的事情。因此，婚外戀的產生是與明代商品經濟的發展密不可分的。

其次，明代時期特有的思想潮流是造成婚外戀現象的重要原因。明前期占據主流意識形態的是主張“存天理，滅人欲”的程朱理學，但到了明代后期，政治腐化，思想控制減弱，壓抑已久的人性一旦決堤便如山洪暴發，社會上開始出現大量反對程朱理學的思想，從王陽明的“心學”，到李贄的“童心說”，人們逐漸開始正視人類合理的欲望，并且加以肯定，這便促進了人們對于現實欲望的追求。“三言”中大部分的婚外戀情節，都是帶有欲望色彩的，這也是當時社會上思想解放的產物。在當時社會的情況下，資本主義的萌芽已經出現，而思想控制的減弱也自然就開始了作用，使得當時對于欲望的追求開始顯現。

最后，封建社會幾千年來的包辦婚姻也對婚外戀情的產生有著重大影響。傳統婚姻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夫妻雙方結婚之前從未見過面，這就為婚后婚姻生活的不和諧埋下了巨大的隱患，夫妻雙方各自不滿，時間一久，那就可能會在婚姻之外獲得安慰。比如說“三言”中《蔣淑珍刎頸鴛鴦會》，蔣淑珍二十多歲，嫁與了四十幾歲的李二郎，《小夫人金錢贈年少》里，小夫人十幾歲的年華嫁與了六十幾的張員外，不合理的婚姻便使得這些女性去婚姻之外尋找心理上或生理上的滿足。

馮夢龍本身處于思想解放時期，其思想或多或少的受其影響，但仍舊脫離不了封建男權社會的窠臼，在“三言”中所涉及到的婚外戀敘事中，馮夢龍大多都是給予了悲慘結局的，這也是作者思想傾向的體現。另外，婚戀敘事中以女性出軌為主，而對于男性的出軌情節則較少涉及，與女性通奸的大多是小廝、鄰居等等，且婚外戀敘事大多以女性圍主體，這也是馮夢龍作為封建文人的局限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