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麗穎 陽青杉
摘要:疑罪從無是無罪推定原則之一,無罪推定的確立對于確保被告人能夠獲得公正審判具有重要的意義,作為無罪推定之一的疑罪從無原則同樣體現了刑法中有利于被告的原則。疑罪從無原則的發展預示著人權在法制中的地位越來越不容忽視。雖然疑罪從無原則的確立經歷了漫長的歷史進程,但是在現今社會的司法實踐中疑罪從無原則卻往往無法被真正的實行,什么導致了疑罪從無實行中的舉步維艱,我們又該如何加以改進。
關鍵詞:疑罪從無;歷史淵源;司法實踐
一、疑罪從無的歷史回顧
薩維尼指出過:“對已經研究過的事物進行準確、清晰的研習以及令人滿意的描述”。如果過分注重推崇創新觀點的產生、刻意追求另辟蹊徑的非傳統觀點,往往會表現出對歷史的敵對心態,忽視傳統、偏離根本。基于此,在對于法律制度研究上,回歸歷史是正確認識制度的根本。歷史能給人們一種認識法律問題的新視角。大部分的原則制度并非一朝一夕的創新而來的,而是在歷史的某個朝代、某個時期已經初露端倪,在之后的時間內不斷臻于完善。疑罪從無無論在中西法系中都同樣經歷了漫長的發展歷史。
(一)英美法系中疑罪從無發展進程
疑罪從無來源于早期的無罪推定。有文字記述,西方在很早的時期就提出了類似于疑罪從無的概念。在公元前5、6世紀的古羅馬歷法中就有“罪案有疑,利于被告”的記述。19在我國刑法學界中一般也認為,大陸法系的國家在處理案件時所適用的原則最早就是來源于古羅馬法中的“罪案有疑,利與被告”。除“罪案有疑,利與被告”之外,在《查士丁尼民法大全·學說匯纂》第48卷羅馬法刑事法卷中也同樣有記載:羅馬法學家烏爾比安在他的著作《論總督的職責》中記述,圖拉真神對阿西多·塞維魯斯批復過基于嫌疑、不得判處。20批復所說的“基于嫌疑,不得判處”的基本含義是與其讓無辜者被判處不如讓犯罪的行為不受處罰。寧縱不枉,利于被告的原則在批復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十二銅表法》也有規定,任何人未經審判,不得處以死刑。在馬爾其安《論公訴》的第2卷有記載,哈德良皇帝給尤利奧·瑟康多說:不應該完全信任那些將被指控者視為被判罪者而提交給總督的報告。21足以見得,疑罪從無原則在羅馬法中已有雛形。
之后隨著羅馬的大范圍征戰,羅馬法的啟蒙思想也得到了廣泛的傳播,其中羅馬法中利于被告的疑罪從無思想就廣泛的流傳于西班牙、葡萄牙、法國、意大利等眾多的歐洲大陸法系國家。
(二)我國疑罪從無的發展進程
在我國經歷的特有的社會形態中,疑罪從無原則出現了不同的發展軌跡。在我國歷史中對于疑罪的審判原則主要經歷了從有和從無兩個階段。
1、罪案從觸階段
我國奴隸社會初期,在刑事案件的審判方面承襲了原始公社時期的觸審制度。22觸審,就是在刑事案件的審判中,用觸豸抵觸案件中的原告和被告,如果豸用觸角抵觸原告,就是原告對被告進行了誣陷。如果,豸用觸角抵觸了被告,則被告就是戴罪之身。這樣的審判形式中多罪及無辜,僅以觸審來確定被告人是否有罪,不以證據最為定罪根據的情況下沒有疑罪的產生。這種裁決的方式是生產力的低下、思想的落后的產物。隨著生產力的發展豸觸裁決的方式被淘汰是必然的結果。
2、疑罪從輕階段
豸觸裁決的出現與特定的社會制度是不可分割的。當外界社會環境一旦發生變化,一個朝代真正的建立,就需要真正的統一法制來鞏固統治,豸觸這種不固化的裁決方式就成了一種荒謬的存在。《尚書·皋陶謨》:“政事,懋哉,懋哉”,政與事是為審判中的兩種官吏,《尚書·呂刑》中:“典獄非訖于威,惟訖于富,敬忌罔,有擇言在身,惟克天德,自作元命,配享在下。”23所謂典,即主管。所謂獄,即告以罪名。由上述兩篇尚書可見,在虞舜中后期廢除了觸審,以證據定罪量刑,以證據定罪就必然會出現疑罪。但是上古時期的疑罪和秦漢以后的疑罪還是有區別的。24虞舜中后期所言的疑罪只是事涉疑似,但是根據《唐律·疑罪》律注:“疑謂虛實之證等,是非之理均,或事涉疑似,旁無證見,或旁有聞證,事非疑似之類。”即在有罪與無罪證據相當又不能相互否定時才能夠認為是疑罪。但無論對于疑罪的定義相同與否,對于疑罪的處罰都秉承了惟輕的原則。《尚書·大禹謨》中:“罪疑惟輕”所說的就是對疑罪應當從輕處理,在虞舜中后期采取了惟輕,但因時代局限性,沒有確定的罪刑相適應,故惟輕表現的并不明顯。經過了唐堯、虞舜時期到了夏,《洪范》中記載“曰休征,曰肅”休,有美善之義,征,是證據解釋的意思。曰休征就是有利于被告的證據就需要減刑。其與《禮記》中的“罪疑有赦,刑疑有赦”原則一脈相承,根據這些原則,奴隸社會和封建社會確定了疑罪收贖的制度。如唐律之中的“諸疑罪各依所犯以贖”。到殷商時期廢除了疑罪收贖制,造成了歷史的后退。西周之后,五聽八議斷案,《禮記·王制篇》中“疑獄泛與之眾”經訊問群臣、訊萬民之后任然沒有結果的,則聽民宥之,宥是寬免,仍承襲了惟輕原則,恢復了疑罪收贖制度。這樣的疑罪從輕一直延續到清朝初期。
3、疑罪從無階段
從有到從無是法律制度上的一個質的飛躍,疑罪從無是清末修律在大量吸收資產階級進步法律思想的歷史背景下出現在中國法律制度史中的。251906年起草的《大清民事刑事訴訟律草案》第86條規定,凡證據難憑,或律無正條,或原告所控各間有疑竇者,應即將被告人取保釋放,令其日后自行檢束。現代法治民主、尊重保障人權的價值追求逐漸體現在了法律裁決訴訟原則中。
二、疑罪從無在司法實踐中的應用
疑罪從有到從無經歷了漫長的發展過程,但是在制度已經比較完備的今天,疑罪從無在真正的司法實踐中并沒有得到很好的實行。最明顯的表現是,無論中外每年因案件證據不足的疑罪而別釋放的被告少之又少。甚至在我國的某段嚴打時期,法官為了追求訴訟判決數量,嚴重違背了疑罪從無原則,造成了很多疑案、冤案的大量出現。26為何會出現這種好的法律制度叫好不叫座的狀態,這與疑罪從無在歷史發展中形成的自身性質以及現在的法律實施環境有著很大的關系。
從性質上來說。在中國法制發展史中大面積占據我們視野的便是疑罪從輕。疑罪從無,不枉不縱是刑事訴訟中的一種理想狀態。但當真正面對出現的疑罪,一個法官很難真正的做到不受外界輿論和訴訟過程中已然驗證過的證據的干擾做出從無釋放的判決,在當法官不能肯定一樁不法行為或罪行時,都傾向于不這種不確定轉化為較輕的刑罰而不是無罪判決。因此看似不偏不倚的疑罪從無在司法實踐中很難真正的實行,更多的時候滑向了寧枉勿縱、疑罪從輕的裁決。
自由心證制度中表述“確信有證據支持,根據罪刑法定原則,確信應與具體的犯罪構成對應,如果最后的證明不能使法官確信被告有罪,即使最輕微的刑罰也不能施加。”自由心證制度中所說的“確信”是疑罪從無最大的特點,確信從理性的角度為有罪無罪劃出了一道明確的分水嶺,非此即彼、非有即無。但是,在司法實踐中法官作為一個具有感性情感的人,在“確信”這樣具有極大地主觀裁量權的標準下,法官是無法真正做到排斥理性之外的所有影響因素的。在要求“確信”卻往往做不到“確信”的情況下。法官往往會做出在有罪無罪之間的含糊不清的比例性定罪,即我們所說的從輕。按照疑罪從無的原則出現從輕的比例性判決時不符合法律規定的,但是這種從輕判決在司法實踐中卻是無可避免的。“確信”建立在極其理想化的基礎上,但是法官不像是軟件程序,無法按照嚴格的步驟輸出、裁決。情理判決的出現是在所難免的事情。因此在疑罪從無原則的性質上就很容易出現無法真正實行的情況。
在外在的法治環境中,我國曾在一段時間內片面的追求破案速度,忽視了正當嚴格的法律程序,造成了一些疑案成為了冤案。張輝、張高平叔侄強奸案中警方對于DNA這樣的關鍵證據不加以求證,先入為主的認為被告犯罪,采取刑訊逼供的方式迫使被告認罪,違背了疑罪從無的原則,盲目追求破案速度,造成了張輝、張高平叔侄兩人的十年冤獄。無獨有偶,河南省平頂山市李懷亮涉嫌殺人的冤案、2005年的佘祥林殺妻案、2010年的趙作海案,都是在沒有正當行使法律程序,遵守疑罪從無的原則下犯下的判決錯誤。
三、如何確保疑罪從無能夠真正應用于實踐
在我國的司法實踐中法官不能夠嚴格遵守疑罪從無,究其原因,我認為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是法制層面的漏洞。很多法官對于疑罪從無的思想是認同的,但是并沒有相配套的法律體系鞏固疑罪從無原則的地位,美國有保持沉默權等制度來維護疑罪從無的實行,而我國法律并沒有完備的體系。疑罪從無原則是無罪推定的一個子原則,我國在2012年修改的刑事訴訟法基本吸收了無罪推定原則,但是并沒有一個完全以無罪推定來命名的法律條文,只是將無罪推定涵蓋在幾個法律條文之中。在憲法之中,只是有關于無罪推定的大體概述,并沒有明確的條文規定。因為法律基礎的不夠完備,被告或是犯罪嫌疑人在審判中并沒有確切的法條維護自身利益。其次取證程序、訴訟程序的不能夠被嚴格的恪守,進一步造成了犯罪嫌疑人的損害。
其次,在英美法系中陪審團的設立是解決情理法治沖突的重要保障。但在我國陪審制度只是流于形式,并沒起到真正的作用。但值得強調的是我國現存在的輿論監督是不能夠等同于陪審團的作用的,大眾的輿論監督很容易被惡意網民利用,利用大眾的不明真相和從眾心理使輿論監督演化成言論暴力,通過外界施壓迫使法官做出不符合法律原則的判決,因此大眾輿論監督是無法代替陪審團制度的。
第三,程序規范。道格拉斯曾精辟的指出:“權利法案的絕大部分條款都與程序有關,這絕非毫無意義的。正是程序決定了法治與隨心所欲或反復無常的人治之間的大部分差異。堅定地遵守嚴格的法律程序,是我們賴以實現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主要保證。”美國法官對法律制度的嚴格遵守是疑罪從無能夠良好實現的重要保障。與美國嚴格的法律程序相比較我國并有嚴格的司法程序監督體系,疑罪從無這樣的法律原則很容易留于形式而不能真正的保障人權。
第四,在實體與程序上的取舍。美國司法制度對于程序公正和證據確鑿的重視性遠遠高于判決結果,這種重程序輕結果的法治思想使得美國對待每個案件的判決都極其謹慎。而很多時候我國司法對于結果的重視程度更大于程序。
四、結語
疑罪從無是人權和自由的社會環境下對疑罪做出的最好的選擇,“寧枉勿縱”的重刑主義已經被歷史證實了是不能夠有效的治理社會的,而“不枉不縱”只是存在于理想中的一種狀態。法治社會的最終并不是判決所有的壞人,而是應當確保每一個合法的公民得到保護,疑罪從無不能夠保證百分之百的不放掉一個壞人,但是卻可以保證不冤枉每一個好人。對犯罪一定程度上的放縱是這個制度確立和實施所要付出的一定代價。疑罪從無不僅是枉與縱的抉擇,更是保障人權與保護國家利益之間的抉擇。疑罪從無是民主發展的必經階段。從中西法的歷史淵源中,我們可以看出無論經歷怎樣的社會形態的演變,最終只要一個社會是進步的發展的,就會必然的出現民主人權和自由,在民主人權和自由的推動下疑罪從無制度的出現是必然的。疑罪從無是遵循認識規律不可避免的結果。疑罪從無是重程序的民主法治原則的重要體現。建構正當的訴訟程序,反對刑訊逼供、反對違法取證,嚴格的法制程序極有可能導致證據的不足,重要證據的無效力繼而產生指控犯罪不能成立的額、被告被疑罪從無釋放的結果。
或許,“法制”并不必然會帶來“法治”的效果,與其一味的從法律制度本身改變,不如將視角轉移到實踐中刑法的具體運行機制,尤其是司法運行機制,這樣才能夠將“法制”的效力發揮出來,達成“法治”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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