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徽上的榮光

程華 曾媛

這份破案成績單夠分量：“2017.8.1”部督跨境網絡販槍案、“2018.3.10”特大網絡制販槍案、“2018.7.6”新型電信網絡詐騙案……近年來，重慶市公安局兩江新區分局刑偵支隊累計破案8500余件，抓獲犯罪嫌疑人千余名……而這些，只是成績單的一部分。

這個由99位民警組成的團隊所獲得的榮譽熠熠生光：首屆“渝警楷?！?、“重慶市優秀公安基層單位”、“重慶市先鋒刑警隊”，榮立集體二等功2次、三等功10次，民警立功嘉獎257人次。刑偵支隊刑事技術大隊教導員陳冰系公安部一級英模。今年1月，他們又榮立公安部集體一等功。

數字是枯燥的，案件名稱、代號是抽象的，獎牌、獎章雖然光芒炫目，然而似乎少了某種溫度。那些隱于追光背后的細節，那些血與火的淬煉、汗與淚的潑灑，才最值得去端詳。我們會因此真正懂得那句耳熟能詳的話：哪有什么歲月靜好，只不過是有人在替你負重前行。

正如軍人離不開鋼槍，農人離不開土地，說刑警，怎能不提案子？案子磨礪了刑警，從某個角度講，案子也成就了刑警。

10年接力

還是從10年前的一宗案件說起吧。

深秋，一個清晨，兩江新區一處山上的工地。

看門老頭在荒草叢里發現了一些肉塊。

接到老頭由于受到驚嚇而打來的電話后，從市局刑偵總隊到兩江新區分局各警種，共五六十名民警組成的專案組在第一時間運轉起來。

現任刑偵支隊副支隊長的卿松對當時的情景仍記憶猶新：“當年，那里尚未開發，地形復雜、雜草叢生。幾十個民警在山上進行地毯式搜索，有的陡坡無路可走，只能索降。整整兩天，野草幾乎被鏟平，才像拼圖那樣拼齊了一具尸體。恰逢一場秋雨洗刷，除泥濘中兩行淺淺的摩托車轍，以及監控上一閃而過極其模糊的騎車人身影外，現場幾乎沒有其他有價值的發現?！?/p>

10年前，科技水平還比較滯后，案偵采用更多的還是人海戰術、人力摸排等傳統模式。那時全分局總共只有300多人，但在一個多月的時間里，就盤查了摩托車上千輛，走訪了幾千名人員，將全國失蹤失聯系統翻了個底朝天，協查通告也如雪片般發出，但死者身份始終是個謎。

爬坡爬得一身爛泥、滿頭草葉的卿松很慪氣：死者到底從哪“飛”來的，千辛萬苦怎么就查不到死者姓甚名誰呢？之后多年，干刑偵工作20多年的支隊長何偉老念叨：“此案不破，哪怕將來退休了，心頭這結也打不開?！?/p>

不能釋懷的還有現任刑偵支隊刑事技術大隊教導員陳冰。案發前一年，陳冰在一次出現場時遭遇意外，雖經全力搶救保住了性命，但當時才20多歲的他卻永遠失去了一只手臂。在病床上看到電視節目里關于案件的報道，目睹屏幕中戰友們奔波忙碌的身影，陳冰心里熱浪翻涌：“我要重返崗位！”1年后，他如愿以償。

此后多年，一道問號仍會時不時地滑過陳冰的腦海：那慘死的亡魂，何時才能安息？

10年間，有人履新，有人退休，有人去世，但案件總不時被提起。

所謂“念念不忘，必有回響”，曙光在今年3月出現。

科技進步日新月異，為辦案提供了更為強大的支撐力。更加高效的DNA檢測技術，繼指紋之后成為新的“證據之王”，在打擊犯罪過程中發揮的作用越發突出。

從兩江新區分局到刑偵支隊都了解此案的難度系數：陳年積案，僅有的檢材顱骨經專業標本處理過，所攜DNA數據微弱。但再難也要做，也要上！市局刑偵總隊技術支隊DNA大隊副大隊長王友政被前置（即警力下沉，原編制不動，人員抽調支援基層）到兩江新區分局刑偵支隊技術大隊，他有句話頗具代表性：“我們技術民警靠什么與沖在一線的戰友們并肩作戰？靠科技，靠大腦，靠不服輸的勁兒！”

如果說“不服輸”是這支隊伍的鮮明特質，那么技術民警李江堪稱典范。大學即攻讀生物檢驗專業的他，是分局培養的首個DNA專業技術人才。

刑偵支隊技術大隊無菌實驗室是個神秘所在。墻面、桌椅、專業設備清一色的白，技術民警戴的頭套、口罩以及穿的大褂也全是白色。

李江一頭扎進近乎冰冷的白色世界，與靜默多年的頭骨對話，從殘存的牙齒里挖掘想要的答案。他反復采用20多種方法開展全基因檢測、比對、分析，每天凌晨四五點醒來，心里再默默復盤前一天的實驗，清晨六七點又一頭扎進實驗室，到夜里10點甚至次日凌晨才出來。

多數人并不知道李江具體在忙什么，也不清楚他整日兩眼發直近乎失語的狀態到底意味著什么。直到10多天后的一個中午，正想去實驗室了解進展的技術大隊大隊長陳恩一頭撞見了手舞足蹈從實驗室飛奔出來的李江。這個30多歲內向羞澀的男人一把拽住陳恩，然后猛力搖晃：“搞著了，搞著了！”兩人霎時眼冒星星：“啊，搞著了，搞著了！”支隊瞬間也歡騰了起來：“搞著了，搞著了！”

明確了尸源，案件偵查就有了方向。DNA深度精準碰撞，各種刑偵技術綜合運用，加上當年摸排積累下的扎實的基礎資料，刑偵支隊圍繞死者社會關系展開調查，兇手很快落網。

這是一起因畸情引發的命案，案發第一現場在郊區。凌晨，趁黑夜掩護，兇手騎摩托車將尸塊拋撒于荒嶺。

全分局沸騰了，許多當年的參戰民警擊掌歡呼。

有人興奮地說：“‘向科技要警力真不是‘蓋的！這么難破的案子都破了，今后辦案更有信心了！”

有人馬上糾正：“你這話既對又不對?？萍荚購姶螅舴钦莆占夹g的人才高度敬業、敢于攻堅，沉冤昭雪怕也是遙遙無期?！?/p>

胖乎乎的卿松笑著補充：“以上我都同意！但當年大量摸排掌握的基礎資料也很重要，此次各警種高度協同配合同樣重要。總之，此案就像接力比賽，一棒接一棒，一棒都不能少。”

是的，這一棒，多少人整整接力了10年。這一棒，接得艱難，傳得執著，跑得堅定，最后的收勢漂亮而有力。

崢嶸歲月

若想聽驚險的故事，你恐怕會失望。刑警們往往會遲疑一下，然后臉上再慢慢浮起謎之尬笑：“還好吧，也想不起有多驚險的事。”

此乃典型“職業病”。當人習慣于某種狀態并視為理所當然的時候，根本不會認為自己所做和所付出的與常人有何不同。不就抓幾個省部級逃犯嗎？不就為追贓坐火車、坐農用車一次跑十幾個省市嗎？不就為查實一條線索饑腸轆轆蹲守幾天幾夜嗎？太尋常了。

這些尋常的事，支隊民警都做。不為別的，只因為是刑警。

近年來，網絡制販槍案、跨境網絡販槍案日益猖獗，嚴重威脅社會治安。自2017年起，在公安部和重慶市公安局的統一部署下，兩江新區分局調集大批精干警力對制販槍犯罪施以重拳打擊。

“2017.8.1”部督跨境網絡販槍案組織策劃者在國外，通過網絡在國內發展經銷商，再經大小經銷商將槍支銷往各地。嫌疑人要抓捕，槍支要追繳。支隊便衣大隊探長王溢波掰起手指頭數自己去了多少省市，結果10個指頭根本不夠用。

一次，卿松、王溢波等4人去江蘇省常州市抓捕一名購槍嫌疑人。此人入手一支價值5萬多元、產自美國的世界名槍，另購買了每支價值2萬多元的高仿真槍4支。

必須盡快抓住此人，才能查出更多制販槍嫌疑人。

對方住在一個小區里，具體棟數、樓層不詳。卿松、王溢波等人趕去嫌疑人所住小區，一看愣了：地盤太大了！小區里面，自建加油站、學校、商場等一應俱全。

找不到人，那就先找車吧。他們轉遍偌大的停車場，終于發現了嫌疑人駕駛的那輛白色奔馳。

蹲守開始了。他們在當地租了一輛車停在奔馳車的斜對面。白天分兩撥，一撥蹲車上，一撥去電梯口觀察。到飯點了，兩個人出去迅速吃點東西，然后再給留守的打包帶一些回來。到了晚上，留兩個人繼續蹲守，另外兩人先回賓館休整，過幾個小時再來換班。

“蹲”是刑警的基本功，但在酷暑天蹲守，那滋味就難以言表了。一場沒下透的雨將停車場地上的暑氣蒸騰起來，車內悶熱難當、氣味難聞。但是，由于怕暴露目標，車內不能開空調，車窗也只開了條縫。蚊子在身邊“嗡嗡”亂飛，叮得他們身上到處是包。

第三天早上七八點鐘，嫌疑人下來了。

剛還“氣若游絲”的刑警們瞬間滿血復活。

嫌疑人身高一米八五，體格健壯，就在他伸手準備拉奔馳車車門之際，刑警們猛撲上去并表明身份。

對方憑借身高體壯極力掙扎，在與卿松、王溢波他們4人搏斗了至少5分鐘后，才被銬上。

刑偵支隊反詐騙中心案偵民警顧中華是“2018.3.10”特大網絡制販槍案專案組成員。

經“2017.8.1”案擴線偵查發現，重慶某縣某鎮蟄伏著一個設備齊全的大型制槍窩點，團伙成員既制販土槍又網購槍支倒賣牟利。

專案組在重慶主城與這個縣之間秘密輾轉幾十趟。一次，顧中華等人奉命赴該鎮抓捕兩名嫌疑人。該鎮地處偏遠，驅車單程需要六七個小時，而且必須經過國道一段二級公路。公路上鋪著石子，一路顛簸，塵土飛揚，遇到來車只能一車退至稍寬處，待來車過后再繼續“爬”行。公路一側，刀劈般的懸崖深不見底。

“沒有護欄，沒有任何防護設施，我們開得很慢很小心。”曾是國家二級運動員，當過特警如今又是刑警的顧中華心理素質不錯，但也不免有點緊張。畢竟深淵就在腳下，容不得半點閃失。

幾天后，兩名嫌疑人被抓獲了。那是炎熱夏天的一個清晨，其中一名嫌疑人向某背著漁具包行走在山間，顧中華這組負責抓捕這名嫌疑人。在尾隨嫌疑人向某行至山間空曠處時，幾人相互交換了眼神，談笑間不動聲色地靠了上去，將向某一個大平摔摁倒在地。然后在其攜帶的漁具包里一搜，翻出了一把單管火藥槍。再摸向某衣服的內包，找出一把六五式K手槍，彈夾內還有9發子彈！

看到這兩把槍，雖正是炎熱的夏天，但眾人還是被嚇出了一身冷汗。如果動手時稍有差池，這槍打響的話，后果將不堪設想。事后，顧中華淡淡一笑：“危險是危險，但職責所在，必須沖上去?！?/p>

巨大的不確定性，讓刑警這個警種令人神往也令人擔憂，危險如大白鯊靜伏于看似平靜的海面下，不知何時會突然躍起發動攻擊。

一次，刑偵支隊圖偵大隊民警朱鶴祥與隊友王云開帶一名證人回局里接受調查。搜身后，二人將他帶往樓下。朱鶴祥突然發現，這人兩手握拳疊放于身前，姿勢反常。嗅到危險氣息的他大喝一聲：“有家伙！”

幾年間，這對搭檔彼此默契已臻化境。走前面的王云開一聽，閃電般回身與朱鶴祥同時出招撂倒此人。再掰開此人的手一看，一把水果刀寒光閃閃。原來，對方擔心會“進去”，準備來個“圖窮匕首見”。朱鶴祥說：“刑警之間的關系就像部隊戰友，那真是過了命的兄弟情誼。”

兩江新區分局政治處民警張偉經常扛攝像機跟著刑警四處跑。在拍下大量一手素材的同時，他內心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不舍晝夜長途奔襲是常事，天氣惡劣路況險峻是常事，風餐露宿居無定所也是常事。

戰機稍縱即逝，工作高度保密，刑警們整天神龍見首不見尾，家人不知他們去了哪，更不知他們在干什么，問急了便支吾“有任務”。

“家人有的理解，有的不能理解。你說誰不想過正常生活啊。以前很羨慕刑警榮耀在身，但在目睹了他們的艱辛和付出后，我只有欽佩！”說到這里，張偉有些哽咽。

熱血執守

馬箭，如此“兵氣”的名字竟屬于一個女人，一個氣質如蘭，有點神似演員吳倩蓮的女警。

大學畢業后，新聞、刑偵專業雙修的馬箭毫不猶豫地穿上了警服，據說是從小受了警察親戚和影視劇的影響。她真愛這份事業，沒錯，是事業，非職業。當刑警10年，刑警該干的她都干過：偵查、抓捕、審訊等。為偵查一起色誘搶劫案，她以“女中學生”的身份與劫匪在QQ上“談情說愛”。后來，對方終于答應與她在某步行街見面。但想不到狡猾的嫌疑人竟然還拉來兩名同伙“護駕”，4名刑警對3名嫌疑人，萬一溜掉一兩個，再抓就不容易了。現場形勢不容猶豫，馬箭一把掏出警棍就沖了上去。最終，在步行街巡邏武警的幫助下，嫌疑人悉數落網。在檢查時，馬箭他們發現嫌疑人個個身揣彎月小刀。經審訊，這伙人已經搶劫得手5次。事后，馬箭說：“我就沒把自己當女人，也沒覺得有什么困難不能克服?！?/p>

今年3月，分局反詐騙中心成立，具體工作由刑偵支隊侵財大隊牽頭開展，日常業務主要有三大塊：一是預警。對可能受騙的群眾打電話提醒，多次聯系不上本人就聯系其家人，并開通防詐宣傳專線，適時向群眾推送提示短信。二是止付、凍結被騙資金。群眾報警后，分局反詐騙中心需在第一時間止付、凍結涉案銀行卡或第三方賬戶，為群眾挽回損失。分局反詐騙中心成立幾個月以來，已止付、凍結銀行卡2609張，金額共計6219.1萬元，返還受害人276.5萬元。三是案件偵辦。即對電信詐騙案件進行分析研判，盡快破案。

馬箭負責帶一個組，她自謙是“內勤”，其實只是沒沖在最前沿，而是更多提供后臺支撐，需要的是專業的法律知識和高要求的敬業精神。比如，電信詐騙專案統一抓捕的嫌疑人數量少則幾十人，多則幾百人。抓捕前，馬箭需要和案偵民警一起查明團伙組織架構、身份信息等基本情況，并根據上級指示和各個窩點的實際情況制訂抓捕方案。傳喚時間僅有24小時，抓捕后，民警對嫌疑人進行審訊，馬箭則需要提供案件的相關數據，整理涉案財物和進行后勤保障。待嫌疑人被采取強制措施后，馬箭又需要牽頭負責核實所有嫌疑人身份信息及在詐騙團伙中擔任的角色，匯總各審訊組的審訊情況，并將審訊情況與前期偵查內容做比對，為案偵民警提供數據支撐、偵查方向等。

在辦理電信詐騙專案時，從早上忙到晚上是常態，忙到夜里12點甚至次日凌晨2點也不鮮見。

馬箭說：“累，但喜歡，心就不累。”

不管多累，心態要好，作風要嚴謹。這一說法在入警之初就有人灌輸給馬箭。當年同組的老師黃金告訴她，偵查員包里必須隨身攜帶“三大件”：筆錄紙、印泥、筆。你隨時可能問人做筆錄、走訪做材料。不是聽聽就行了，必須記錄留檔，辦案要經得起時間檢驗。

馬箭至今仍保持著記工作日志的習慣，每天做了什么，結果如何，下一步計劃等，她都要記下來，如今已有厚厚的十幾本。馬箭很感激，當自己還是“職場小白”時便遇到好老師，領著她在成為優秀刑偵人的路上不斷進取。

在刑偵支隊，前輩帶后輩，上級對下級以身作則，兄弟姐妹般的感情與互相間的激勵，共同構筑起優秀的團隊文化，在隊伍中形成了積極向上的良性氛圍?！坝酗堃黄鸪?，有事一起做”，他們總能看見別人的優點，并從中汲取前進的動力。

王友政說：“陳教（教導員陳冰）早就‘功成名就，完全可以躺在功勞簿上。但他仍舊每天風里雨里早來晚歸從不懈怠。每次見他動作嫻熟地單手打飯、單手打字，一絲不茍地做著手里的每件事時，我們就發自內心地敬佩他！”

陳冰說：“一次，李江勞累過度得了面癱，大家去醫院探望，猜他在看什么書？《刑事技術現場勘查》！他如此自加壓力就為了多做幾個檢測，多破幾個案子?！?/p>

王溢波說：“卿支（副支隊長卿松）‘奔五了還和我們一起到處跑案子，他身體不太好，腰椎也有毛病，可他從不當‘翹腳老板?！?/p>

做刑警真的很苦很累。一些人吃不下這份苦，受不了這份累，就選擇了離開，但更多的人選擇堅守和傳承。為什么？初心！情懷！說到這里，陳冰半開玩笑地講起一件事：案子破了，包括央視在內的多家媒體來采訪，平時為方便工作穿著便服的民警會穿上警服，扣好每一粒紐扣，確定帽徽肩章一塵不染，方才坐到鏡頭前。新聞播出時，大家扎堆興奮地評論，這個辦案過程講得有水平，氣場也足;那個警服筆挺，看上去比便裝帥多了，像明星一樣！不，比明星還帥！

是的，在他們心里，刑警的榮光就濃縮在這身警服里，刑警的價值，就在于他們共同構筑起了金色盾牌上那片熠熠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