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患者隱私權與公眾知情權的沖突和平衡

劉冉冉　鄭中偉

【摘要】本文主要論述了新冠肺炎防控涉及的患者隱私權及公眾知情權的屬性，分析了二者在現實中的沖突表現及實質，從公眾利益優先和權利位階原則兩方面論述了患者隱私權讓渡于公眾知情權的原因;提出了保護新冠肺炎患者隱私權的對策;明確了患者信息收集、發布主體以及患者信息公布的范圍。

【關鍵詞】隱私權;公眾知情權;沖突;平衡

2020年新春伊始，一場新冠肺炎疫情來勢洶洶。我國《傳染病防治法》《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應急條例》規定了在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中公民有上報疫情數據的義務，一方面，公眾非常渴望了解與疫情相關的一切信息;另一方面，受病毒侵擾的患者生理和心理上都非常恐懼和脆弱，他們擔心一旦將個人信息公開，自己和家人很可能受到社會歧視，即使治愈后也不能回歸正常的社會生活，因此大多患者不愿公布姓名、住址等個人隱私。在新冠肺炎疫情下，患者隱私權與公眾知情權的沖突表現得尤為突出。

一、新冠肺炎防控涉及的患者隱私權

患者隱私權是指患者對個人信息所享有的不被他人了解、觀看、拍攝、公開和干涉的一種人格權利。《傳染病防治法》第十二條規定：“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內的一切單位和個人，必須接受疾病預防控制機構、醫療機構有關傳染病的調查、檢驗、采集樣本、隔離治療等預防控制措施，如實提供有關情況。疾病預防控制機構、醫療機構不得泄露涉及個人隱私的有關信息、資料。”其信息主要包括：個人健康狀況;既往史如旅游史、與他人交往接觸史、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史;一般個人信息，如姓名、年齡、家庭住址、電話、工作單位等等。實際上，傳染病患者隱私權具有與一般公民隱私權不同的特性。第一，傳染病患者隱私權的客體不僅包括患者與傳染病預防控制相關的信息，還包括他人的信息，比如密切接觸者的信息。第二，傳染病患者隱私權的義務主體具有特殊性，不僅包括對患者隱私權負有保護義務的醫療機構及醫務人員，還包括疾控中心、公安部門、社區村委工作人員等。第三，患者在傳染病防控過程中出于僥幸或恐懼心理，極易可能隱瞞癥狀、隱瞞交往對象和行程。

二、新冠肺炎防控涉及的公眾知情權

知情權既包括公法方面規定的公民權利和政治自由，也包括私法上的人格權，還包括國家權力的運行和行使。我國雖未將知情權列入公民的憲法性權利，但2007年頒布的《政府信息公開條例》為公共領域信息透明和公民有效掌握國家事務信息提供了法律依據。從學界上看，中國學者對知情權的論述不盡相同，宋小衛將知情權概括為“知悉”和“獲取”信息兩方面;杜鋼建認為知情權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知情權是尋求、接受和傳播信息的自由，狹義知情權是知悉官方有關情況的權利;葉必豐認為知情權包括民主權利和社會權利，民主權利指公民有權依法知悉國家事務和社會事務，了解國家的政治、經濟、文化活動，社會權利是知情權的私權利屬性，公民有權知悉與己相關的公共信息。以上學者的觀點區別在于“情”的來源不同，持廣義觀點的學者認為信息來源包括官方信息和非官方信息，并且公民有信息傳播的自由;而持狹義觀點的學者認為信息來源僅為官方途徑。

本文探討的新冠肺炎防控涉及的公眾知情權屬于狹義知情權，即公眾享有的知悉、獲取、接收國家衛生行政部門及其工作人員掌握的疫情數據、患者信息的權利與自由，并且限制公眾自由傳播患者個人信息;其客體包括義務主體依職權主動公開的信息，也包括公民申請公開的相關信息。它是知情自由與知情權利的統一，是消極的自由權與積極的期待權的統一。

三、新冠肺炎患者隱私權與公眾知情權沖突的表現及實質

（一）利益的沖突

權利沖突的實質是利益沖突，隱私權來源于個人人格，其權利主體僅限于自然人，屬于個人利益，具有鮮明的私權屬性;針對新冠肺炎的公眾知情權的本質是在政府信息公開的基礎上所保障的公共權利，此處知情權不僅體現出公民個人的知情意愿，更兼具行政性以及公權力的政治屬性，屬于社會整體利益歸屬。知情權以主動或強制的形式將患者信息公開，而隱私權希望法律保護自己不欲為人知的信息，代表不同精神利益的隱私權與知情權不可避免產生沖突。

（二）認知的沖突

認知是認知者根據過往社會經驗及對現有線索的分析推測做出的判斷，它通過認知者的思維活動來完成。由于患者和普通公眾的個人立場、利益視角和行為動機的不同，在面對此次疫情危機時，會產生不同的價值認知和取向，從而導致個體行為上的差異。在大多數患者的個人認知中，公布個人信息和病情不可避免會遭受歧視、騷擾和謾罵，因此他們拒絕如實提供個人行程和病史;但在社會的一般認知中，只有疫情信息透明才能采取特定措施以避免或減輕危害。

四、新冠肺炎患者隱私權與公眾知情權的平衡

（一）患者隱私權讓渡于公共利益

1.權利位階原則。博登·海默認為，在不同的權利之間存在著“梯度順序”，“立法者并不可能對那些應得到法律保護的利益做出普遍有效的權威的順序安排，然而，法理學并不是必須要將所有利益都視為位于同一水平的”。現實中，雖然并沒有一部法律確定不同權利效力的優先順序，但是在分析權利性質的基礎上采用權利位階原則是對權利排序的一個方法。在自然人的諸多權利中，生命健康權的優先效力顯而易見，除法律明確規定依法剝奪生命權外，生命權與其他權利起沖突時，都居于優先地位。新頒布的《民法典》第一千零二條規定“自然人享有生命權，有權維護自己的生命安全和生命尊嚴。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侵害他人的生命權”;第一千零四條規定“自然人享有健康權，有權維護自己的身心健康，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侵害他人健康權”。所以，一般認為生命權是自然人最寶貴的權利，優先于其他一切法益。患者的隱私權屬于位階較低的個人人格權，在傳染病防控這類涉及到公眾健康的問題上，應該讓位于更高的法益——生命健康權。

2.公共利益優先原則。《民法通則》第七條規定“民事活動應當尊重社會公德，不得損害社會公共利益，擾亂社會經濟秩序”，基于公共利益需要，患者必須放棄部分隱私權，傳染病患者受如實告知病情、如實接受流行病學調查、強制報告義務、保護處于危險地位的公眾利益等因素限制，不能以隱私權為由，隱瞞病情、隱瞞癥狀，導致病毒擴散。公布確診患者隱私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會引發社會恐慌情緒，但恐慌過后民眾會采取相應的防感染措施，因此有利于疫情在一定范圍內得到控制，逐步恢復社會生活秩序。

（二）患者隱私權的保護

1.明確患者信息收集、發布主體。疫情防控期間，究竟誰有權收集和公布患者個人信息，對此法律都有明確的規定。《傳染病防治法》《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應急條例》等法律法規明確了疫情信息發布主體僅限于各級衛生行政部門。疫情信息收集單位包括疾病預防控制機構，醫療機構，被指定的專業技術機構，街道、鄉鎮以及居委會、村委會，及其他主體不得擅自采集和公布公民個人信息。在疫情防控現實中，對患者個人、家庭信息最熟悉的莫過于社區或者物業這些服務組織，需要注意的是，社區并不是行政主體，不能行使公權力，如果有關政府機構（比如區級疫情防控小組）授權，應視為委托，社區只能以相關行政主體的名義從事信息收集和發布。

出于疫情防控需要，行政機關干預個人隱私權的目的具有正當性，并不構成對患者個人權利的侵犯，但是這種干預必須遵循安全原則，不能借職務之便濫用患者信息，需要確保在信息收集、傳遞、存儲各個環節的安全性。信息收集和發布主體只能出于疫情防控目的使用患者隱私，不能惡意泄漏他人隱私，更不能肆意任由患者隱私擴散，否則應當承擔侵權責任。

2.明確患者信息公布的范圍。《傳染病防治法》規定國家建立傳染病疫情信息公布制度，但對信息的公開范圍并不明確，對強制公開和可選擇公開的信息沒有做具體劃分，因此實踐操作上多有賴于衛生行政部門的自主平衡。筆者認為，患者信息收集和發布必須與防疫直接相關，要與這一目的有緊密關聯度，應根據患者個人信息對公眾利益的影響程度區別設置。比如將患者信息分為三類：一是強制公開的信息，如公布患者行動軌跡、乘坐航班等，此類信息和公共利益直接相關，必須強制性向全社會披露;二是選擇公開的信息，比如患者居住小區、救治醫院、康復情況等，此類信息由衛生行政部門根據公益保護的現實需求決定是否公開;三是不應公開的信息，比如患者姓名、手機號碼、家庭門牌號等，此類信息純屬于個人私生活領域，和疫情防控并沒有直接關聯性，公眾對這些信息不具備知情權。

此次疫情中，無論是患者還是普通公民，其生活都受到了莫大的干擾，出于保護公共利益的需要，法律規定患者隱私必須做出讓渡，但這種讓渡應嚴格控制在有限范圍內。即使在疫情中，隱私權依舊是公民的人格權，應當受到保護，肆意泄漏患者隱私，只能對其生活帶來更大的二次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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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海軍航空大學青島校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