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赤與敖

莫霞

時? 間? 春秋

地? 點? ? 楚國

人? 物

赤? ? ? 男，20歲，干將之子，柔弱仁善。

敖? ? ? 男，30歲，流浪劍客，隨性不羈。

王? ? ? 男，40歲，楚國君王，一代霸主。

巫? 陽? 女，60歲，楚國巫祝，神秘莫測。

莫? 邪? 女，50歲，干將之妻，堅韌不拔。

蒲? 娃? 女，16歲，山野少女，天真爛漫。

蓼? 姬? 女，25歲，楚王愛姬，絕色佳人。

干將、太卜、令尹;四群眾充當守門人、劍士、

士卒、楚人、掃墓人。

序

[夢魘。

[楚王酣睡。

[少年，雙目如電，眉間廣尺，手持青劍，步步逼近。

第一場

[楚宮。

[楚王驚醒，蓼姬在側。

蓼? 姬? 大王，又做夢了。

王? ? ? （一身冷汗）蓼姬……寡人近來，每夜夢一少年舉劍刺來。他雙目如電，眉間廣尺，真真切切，陰魂不散，叫人好不寒顫。

蓼? 姬? 大王一生南征北戰，無所畏懼，還怕一個夢么？

王? ? ? 這不是夢，卻像是……

蓼? 姬? 什么？

王? ? ? 冥冥注定，不祥征兆。

蓼? 姬? （寬慰）大王多慮了。

王? ? ? （抓住蓼姬）若是應驗了呢？

蓼? 姬? 大王，您太操勞了，您看，雙鬢都見白了……

王? ? ? ?寡人自即位便立誓強楚圖霸，歷經二十載，今日終于得償所愿了。

蓼? 姬? 楚宮建成，天下稱王，是為一喜。

王? ? ? 章華臺上，會盟稱霸，是為二喜。

蓼? 姬? 十月之后，吾兒出世，是為三喜。

王? ? ? （激動）吾兒出世？

蓼? 姬? ?（跪下）賀喜大王！

王? ? ? ? （喜形于色）起來，起來！哈哈！寡人今日起，就是大王、霸王、父王，你說，寡人還怕什么？劍！拿寡人的劍來！

[蓼姬遞干將劍。

王? ? ? 干將劍哪！自你跟隨寡人，寡人便戰無不

勝攻無不克。若無干將劍，哪有楚大王！

（唱）挎青劍征河山天下橫掃，

立高臺稱霸王一世英豪。

干將劍哪，你隨我二十年東征西討，

護君主斬敵首豪氣沖霄。

何懼那，茹毛飲血鬼哭狼叫，

何曾怕，刀槍劍戟把生死拋。

今日揚威震天嘯，

卻為何，冒出個刺虎的小羊羔。

莫名地魂驚跳，

無由地心內焦。

蓼姬啊，陰云難除當頭罩，

究竟是，何人敢殺我楚王，他膽量比天高！

[楚王一劍斬斷案幾。

王? ? ? 來人，宣太卜！

蓼? 姬? 權縣突發洪水，太卜祈神救災去了。

王? ? ? 堂堂郢都，連個占卜的人也沒有了么？

蓼? 姬? 妾聞城內來了個游巫，名叫陽。

王? ? ? 好大的口氣！天帝之巫曰陽，她竟敢自稱巫陽！

蓼? 姬? 巫陽最擅卜筮，十問九靈。

王? ? ? 宣來！

蓼? 姬? 請楚巫巫陽進宮。

守門人? 請楚巫巫陽進宮！

守門人甲 大王好久不占卜了，怎么今天宣起巫來了？

守門人乙 大王總說，自身福禍靠的是劍，巫師那一套鬼話信不得。

守門人丙 當心，頭上五尺有神明啊。

守門人乙 噯，人生苦短，且自快活，管什么神明。

守門人丁 對嘍！你去看，如今還有幾人信巫哪？

守門人乙 噓！巫陽來了！

[巫陽，雙目失明，佝僂蹇足，左手執龜，右手執蓍，幽深莫測，上。

巫? 陽? （唱）巫兮巫兮世大智，

可笑此智世不知。

巫兮巫兮世大愚，

堪嘆此愚世不惜。

[巫陽入座。

巫? 陽? 王有何疑？

王? ? ? 噩夢纏繞。

巫? 陽? 王夢何人？

王? ? ? 怒目少年。

巫? 陽? 王夢何物？

王? ? ? 凜凜青劍。

巫? 陽? 少年何貌？

王? ? ? 雙目如電，眉間廣尺。

巫? 陽? 青劍何形？

王? ? ? 寒光閃閃，陰魂不散！

[巫陽占卜。

巫? 陽? 一爻，大王有悔恨之事。

王? ? ? 寡人一生坦蕩，想做便做，絕無悔恨！

巫? 陽? 二爻，大王有難服之人。

王? ? ? 寡人立威立信，所到之處，無一不服！

巫? 陽? 三爻，大王有畏懼之物。

王? ? ? 寡人身佩寶劍，從未敗北，無所不懼！

巫? 陽? 四爻，事發二十年前，思之。

王? ? ? 記不得了。

巫? 陽? 五爻，起因干將劍，再思之。

王? ? ? 啰嗦！

巫? 陽? 六爻成一卦，開！少年自東來。

王? ? ? 自東來？吳國人！

巫? 陽? 少年殺王不克。

王? ? ? （大笑）哈哈，蒼天有眼！

巫? 陽? 楚王死于劍下。

王? ? ? 你說什么？

巫? 陽? 少年殺王不克，楚王死于劍下。

王? ? ? （暴怒）游方妖巫，信口雌黃！又說殺不了寡人，又說寡人死于劍下。鬼話連篇！再卜！

巫? 陽? 大王不信，卜之無益。

王? ? ? （氣憤至極，斬斷龜策）妖巫！拉下去，斬了！

蓼? 姬? 大王，巫通神鬼，斬之不祥！

王? ? ? ?那就驅逐出城！

蓼? 姬? ?（欲勸）大王！

巫? 陽? ?大王罔顧神諭，毀卦逐巫，當心神明震怒！

王? ? ? ?什么神明，狗屁天命！寡人不信神鬼，只信手中的劍！侍衛軍！還不將她拖了下去，鞭笞出城，永世不得進我郢都！

[侍衛將巫陽如豬狗般拖下。

王? ? ? ?妖巫！妖巫！竟說一個毛頭小兒能殺王？他怎么敢，怎么能！來人哪！楚宮加高三丈，城墻增厚三尺，甲士日夜巡邏，全國緝捕刺客！寡人不信，一個小羊羔子能遁地飛天，越過這銅墻鐵壁！寡人是楚王！寡人乃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堂堂楚王！

蓼? 姬? （哼童謠）天上有個月粑粑，

地上有個好伢伢。

伢兒伢兒快快睡，

好上月牙吃粑粑。

[楚王逐漸安靜，躺下。

蓼? 姬? 聽，我們的孩兒要睡了……

[巫陽逐漸遠去的孤獨身影。

第二場

[吳國小山村。一間草房。

[赤坐在家門口不遠處，一臉沮喪地在喂老鼠。

赤? ? ? （哼歌）伢兒伢兒快快睡，

好上月牙吃粑粑。

[蒲娃悄上。

蒲? 娃? 赤，你在做什么？

赤? ? ? （老鼠哄散）哎呀我的老鼠……

蒲? 娃? 這么大了，還唱童謠，好不害臊。

赤? ? ? 小時候娘唱著童謠哄我睡覺，輕輕柔柔的，真好聽……

蒲? 娃? （偷笑）你怎么不回家？

赤? ? ? （泄氣）娘說，今天是我成年的日子，叫我獵個野豬開開葷。

蒲? 娃? 噢——你肯定是空手而回，不敢見你娘了。

赤? ? ? 蒲娃，我愁死了，你還笑。

蒲? 娃? 你就這么怕莫邪嬸娘啊？

赤? ? ? 唉！

（唱）與娘親，深山老林相依為命，

娘把我，含辛茹苦養成人。

猶記得，枕著童謠笑入夢，

我的娘，歌兒溫軟多輕盈。

娘是松，風雨滄桑愈堅韌，

我是草，膽小怯懦太無能。

雞也殺不成，豬也獵不了，

血也見不得，腥也不能聞。

為什么，娘總對我多嚴厲，

唉！這輩子，最怕聽娘的嘆息聲。

蒲? 娃? （輕聲地）赤，你不是怯懦，是善良。還記得我倆的約定么？

赤? ? ? （走神）啊？

蒲? 娃? 就是等你成年……你就、就……

赤? ? ? 什么？

蒲? 娃? 哎呀，等你成年，你就娶我的嘛。

赤? ? ? （臉紅）那不是過家家嘛。

蒲? 娃? 怎么，不做數啊？

赤? ? ? 做數，做數。

蒲? 娃? 你今天去跟你娘說。

赤? ? ? 啊？

蒲? 娃? 哎呀，快去呀！

[蒲娃推赤進門，偷笑下。

[屋內。莫邪對干將牌位祭拜。

莫? 邪? 干將，今天是咱赤兒成年的日子，你的事也該告訴他了。二十年了，你的仇莫邪沒有忘，赤兒也會記牢的。

赤? ? ? （進門）娘。

莫? 邪? （見赤空手，失望）唉，跪下。

[赤跪下。

莫? 邪? （指牌位）叩頭。

[赤叩頭。

莫? 邪? 叫爹。

赤? ? ? 爹？

莫? 邪? 赤兒，從小到大，娘從未說過你爹的事，今日全部告訴你，你與我一字一句記牢了。

赤? ? ? 是。

莫? 邪? 你爹干將，乃是天下聞名的鑄劍師。

赤? ? ? 鑄劍師？

莫? 邪? 赤兒啊！

（唱）鍛青鐵，鑄青劍，男兒偉業，

干將是，世無雙，鑄劍豪杰。

多年前，楚王得了好青鐵，

從吳國，召來干將定下三年約。

三年里，他日夜熔煉爐火不滅，

聚靈氣，天鍛地造待時報捷。

那一日，三九冰封好大雪，

黑爐中，烈焰奔騰狂風邪。

轟隆隆冰火激戰整七夜，

呲啦啦開爐一聲寒氣疊。

只見這一剛一柔、一雄一雌、青青森森、

凜凜烈烈，

這一對絕世寶劍的篇章從此揭。

赤? ? ? 好啊！

莫? 邪? （唱）干將歡喜又愁絕，

從來天物福禍貼。

他冥冥預感不祥近，

不是大功便大劫。

雄劍獻王進宮去，

雌劍埋好留莫邪。

干將若無回還日，

待腹中兒，長大成人訴根節。

赤? ? ? 爹可回來了？

莫? 邪? （唱）你的爹，他果然把妻兒都拋撇，

赤? ? ? 誰害的？

莫? 邪? （唱）楚王他，過河拆橋把功臣削。

赤? ? ? 為什么？

莫? 邪? （唱）人都說，防他再鑄寶劍爭鋒勁，

要把鑄劍師趕盡殺絕。

赤? ? ? （驚恐）啊！

莫? 邪? （唱）莫邪無聲悲淚咽，

只盼得，有朝一日、親兒成年、交付

寶劍把冤仇雪！

[莫邪一斧頭劈開堂前大石。

[寶劍出現，青光閃閃，寒氣逼人。

莫? 邪? 赤兒，來，坐下。

[夏夜，蟲鳴，蛙叫，微風送涼。

莫? 邪? 我兒好一頭青發，該束起來了。男兒束了發，加了冠，就成年了，再不要娘的庇佑了。他成了大丈夫，有了信念，有了擔當，有了使命。他要去做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才不愧一個好男兒。我的赤兒，從今天起，你就成年了。

赤? ? ? 從今天起，我就成年了。

莫? 邪? 成年男兒當如劍。

赤? ? ? 劍？

莫? 邪? 鑄劍師鑄的劍，是給男兒佩的。什么人佩什么劍，正如什么人做什么事。

赤? ? ? （受震動）愿聞母親教誨！

莫? 邪? （正襟危坐）君子佩劍，雕蘭飾玉，高行潔品;小人掛劍，鑲金攢珠，華而不實。王者挎劍，殺氣外露，剛毅不摧。仁者懷劍，藏鋒斂志，柔韌莫勝。王所持為雄劍，叫干將劍。此為雌劍，叫莫邪劍。

赤? ? ? 莫邪劍……

莫? 邪? （為赤佩劍）這把雌劍，至柔至韌，就是你的了。

[赤精神抖擻。

莫? 邪? 拿上包袱，上路。

赤? ? ? 去哪里？

莫? 邪? 找楚王。

赤? ? ? 干什么？

莫? 邪? 殺了他。

赤? ? ? （害怕地）娘……

莫? 邪? 你從此要改過你怯懦寡斷的性情。

赤? ? ? ……是。

莫? 邪? 起誓！

赤? ? ? （鄭重地）我從此要改過我怯懦寡斷的性情。

莫? 邪? 為你父親報仇。

赤? ? ? 為我父親報仇。

莫? 邪? 如若違逆，

赤? ? ? （熱血沸騰）劍毀人亡！

[莫邪背身流淚。

赤? ? ? 娘……（想起蒲娃）我還有……

莫? 邪? （哽咽）有話回來說。

[赤默默出門。

[莫邪仿佛一霎蒼老，佝僂著身軀開始織布。

[嘎吱嘎吱的織布聲，仿佛絞斷了母親的肝腸。

[在以下赤與蒲娃的對話中，織機聲一直存在。

[赤頭也不回地向前走。蒲娃歡快地追上。

蒲? 娃? 赤，說了嗎？

赤? ? ? 沒。

蒲? 娃? 為什么？

赤? ? ? 我娘叫我去殺楚王。

蒲? 娃? 殺王？你連殺豬都不會，會殺什么王！不許去！

赤? ? ? 蒲娃，讓開。

蒲? 娃? 我問你，你知道怎么殺王嗎？

赤? ? ? 不知。

蒲? 娃? 你知道為什么殺王嗎？

赤? ? ? 不知。

蒲? 娃? 你知道你殺王會送命嗎？

赤? ? ? ……知。

蒲? 娃? 那你還去！

赤? ? ? （半晌）蒲娃，是我對不起你，那約定是我欠你的。

蒲? 娃? 一定要去？

赤? ? ? ……一定要去。

[蒲娃沉默。

蒲? 娃? 那我們再立個約定。

赤? ? ? 聽你的。

蒲? 娃? 你若回來，娶我。

赤? ? ? 好。

蒲? 娃? 你若回不來，我給你上墳。

赤? ? ? （鼻頭一酸）好。

蒲? 娃? 你走吧。

赤? ? ? （欲走，又回）再加一條，不論我回或不回，替我照顧我娘。

[赤的身影消失在薄霧里。

蒲? 娃? （哭出來）傻瓜！

[織機的線斷了。

莫? 邪? （伏在織機上，痛哭）我的赤兒……

第三場

[荒郊野外。楚軍大營。

[楚王扎黑色靠旗，端坐營帳。

士? 卒? 報！宋國奉周天子令，以討伐我楚僭越稱王為名，聯合陳、蔡、鄭、衛，戰車千乘，甲士萬余，兵分五路朝我攻來！

王? ? ? ?哼，沽名釣譽！問罪是假，圖霸是真！左司馬！

左司馬? 在！

王? ? ? 宋公假仁好名，必為先鋒，大路佯攻。命你將左軍，虛張聲勢，嚇破他的膽，生擒宋公！

左司馬? 得令！

王? ? ? 右司馬！

右司馬? 有！

王? ? ? 陳蔡通婚已久，實為一體，定彼此互救。命你將右軍，率精銳將其阻隔，而后各個擊破。

右司馬? 遵命！

王? ? ? 上大夫，鄭國是墻頭草，命你恩威并施，迫其撤軍。至于衛國，內有動亂，自顧不暇，不戰即退。

上大夫? 是。

王? ? ? 寡人穩坐中軍，等候諸位捷報！

眾將士? 大王安坐，我等去去就回！

[眾將士下。楚王飲酒。

[士卒上。

士? 卒? 報！眾劍士準備就緒，只待大王練劍！

王? ? ? （豪氣沖天）好！（摔破酒壇）拿劍來！

[營帳外。烈烈風起。

[眾練劍士扎各色靠旗，胸前貼“齊、晉、魯、鄭、秦、宋”等各諸侯國的牌子，持劍肅立。

[赤扎紅旗，貼“宋”字牌，亦在其中。

士? 卒? 眾劍士！各國國名已貼在你們胸口，從現在起，你們便是各路諸侯！眼下便是諸位逐鹿中原、建功爭霸的大好時機。有敗王者，賞十金，有稱霸者，賞百金。雖為演練，刀劍無眼！開戰！

[鼓樂大作，劍舞激昂。

[楚王胸前貼“楚”字，酒氣沖天上。

王? ? ? （聲如洪鐘）楚國！古帝高陽之后，火神祝融之子。自被殷商逐出中原，無奈避難荊叢莽林。光陰漫漫，楚國忍的是卑微，記的是屈辱！為此，我楚歷代君王只存一念：還我中原，復我榮光！

[“齊”“晉”“魯”“鄭”圍攻“楚”。

劍士甲? 齊國！德服天下！修理蠻楚，義不容辭！

劍士乙? 晉國！曾受恩于楚，讓你三步，再戰高下！

劍士丙? 魯國！禮儀之邦！世娶齊女，女婿聽岳父的！

劍士丁? 鄭國！商賈之國！左右搖擺，唯利是圖！

王? ? ? 堂堂中原，以多欺少！

四劍士? 正義之師，天道多助！

[“秦”悄然而出。

劍士戊? 秦國！西陲之狼！為求生存，只有掠奪！（刺王大腿）

王? ? ? 啊！（跪倒在地，惱羞成怒）看啊，這便是當今，大爭之世！處世之道，論實力，憑謀略者也。湯湯大勢，順勢者昌，逆勢者亡！先君！我楚先君也曾臨此戰陣，他卻退兵了！楚師出征，或奏凱榮歸，或裹尸而還，豈有退兵之理？那一夜，電閃雷鳴！我暗自發誓，我，寡人，楚國，絕不屈服！（橫掃一劍）王劍出鞘，霸行天下！

[楚王銳鋒難擋，練劍士俱已倒下，唯赤孤單而顫抖地站著。

眾劍士? 宋國！哈！沒落貴族，好管閑事！

王? ? ? （認出是夢中少年）你？……（猛然大笑）哈哈哈！

赤? ? ? （唱）他大笑一聲如雷響，

我汗滴如雨腳發慌。

王? ? ? （唱）夢中少年劍凌厲，

卻是砧上待宰小羔羊。

赤? ? ? （唱）入征練劍費辛苦，

臨到陣前我想娘。

王? ? ? （唱）愁云盡掃天清朗，

巫陽啊，可笑你裝神弄鬼信口雌黃。

你要殺寡人？

赤? ? ? 我要殺你。

王? ? ? 所為何來？

赤? ? ? 為爹報仇。

王? ? ? 你爹何人？

赤? ? ? 鑄劍師干將。

王? ? ? 干將？

赤? ? ? 你殺了干將！

王? ? ? （輕蔑地）哼哼，那是他自尋死路！

[電閃雷鳴。

[當年情形重現。

[王座上坐著象征王權的先君。

干? 將? 鑄劍師干將呈劍！

王? ? ? （拔劍，熱血沸騰）好劍，好劍……

[忽然，楚王向先君刺去，干將擋在先君面前。

干? 將? 將軍！君上可是將軍親叔父啊……

王? ? ? 他是敗陣活命的辱國孬種！

干? 將? 將軍不怕，弒君弒叔，罪孽深重么？

王? ? ? 大爭亂世，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干? 將? 將軍不怕，天下背棄，人心寒涼么？

王? ? ? 大勢湯湯，蠅營狗茍，全都一樣！

干? 將? 將軍不怕，有朝一日，報還己身么？

王? ? ? 大浪淘沙，不想受辱，只有變強！

干? 將? 可嘆將軍雙眼，只見煌煌功業，不見腥血滿路。

王? ? ? 可惜鑄劍師雙手，鑄得絕世好劍，不懂用劍之道。

干? 將? 將軍用劍，怕是用錯了。

王? ? ? 對錯與否，你說了不算。

干? 將? 哈哈！

王? ? ? 哈哈！

二? 人? （合）哈哈哈！

干? 將? （無限悲涼）干將鑄了干將劍。

王? ? ? 祭劍也是干將血！

[楚王刺向先君，干將擋劍，與先君同亡。

[鮮血流遍宮殿，染紅層樓。

[楚王從鮮血中站起，不可一世。

王? ? ? 小羊羔，你不是要殺寡人嗎？好！寡人給你一次機會，寡人站在這里，紋絲不動，你若有膽，放手來殺！哼哼，寡人諒你不敢，因為你，是懦弱無能的羊，而寡人，乃是戰無不勝的狼！

赤? ? ? （唱）悲淚涌，痛難忍，

海浪滔天恨難平。

爹爹啊！兒今終識爹爹面，

你是劍般男兒鑄精魂。

赤兒是，一脈相傳干將子，

我要繼遺志、血仇人、一提頭顱祭亡靈！

[赤舉劍向楚王逼近。

[眾劍士屏息觀看。

赤? ? ? （唱）我高舉起，三尺青劍往前進——

徘徊不前猶豫逡巡。

那一群餓狼盯得緊，

好一似，圍獵落單的小瘦豚。

[士卒上，撞倒赤。

士? 卒? 報！陳、蔡戰敗而逃。

眾劍士? （唱）眼睜睜，干將壯志無人續，

你斷了他的脈絕了他的根！

赤? ? ? （唱）我再舉起，莫邪寶劍放大膽——

面紅耳赤戰戰兢兢。

殺啊——（舉劍向王沖去，王揮劍一

擋，赤劍落地）

實力懸殊羞滿面，

只恨我，手軟無力劍落塵。

[王大笑，放劍、飲酒。

[士卒又上，又撞倒赤。

士? 卒? 報！鄭、衛搬兵回國。

眾劍士? （唱）他目中無人少防范，

你莫誤良機悔終身！

赤? ? ? （唱）我三舉起，凜凜利劍把氣息穩——

顫顫抖抖、慌慌張張、汗雨涔涔。

何處來下手，左右選不定，

頭顱？脖頸？豎砍？還是劍一橫？

眾劍士? （唱）你啰啰嗦嗦叨不盡，

眼看拂曉要天明！

赤? ? ? （唱）赤長大還沒殺過生，

萬一他叫聲慘、鮮血崩、一劍不死、

苦苦呻吟我怎應承！

[士卒涌上，赤被撞得暈頭轉向。

[眾劍士嘲笑聲不絕于耳。

士? 卒? 報！左司馬生擒宋公，斬宋兵三千。

[赤狼狽不堪，落荒而逃。

王? ? ?（殺氣頓生）小羊羔，是你不殺寡人，寡人就要殺你了。

士? 卒? 大王，那宋公……

王? ? ? （蔑視地）哼，把這厚臉皮捆起來，宋兵的耳朵割下來，裝在牛車里，經陳蔡鄭衛再趕回宋國去！叫他們都看看，伐楚是什么下場！

士? 卒? 這……

令? 尹? 還不去！

[楚王忽然頭痛難忍。

眾? 人? 大王……

第四場

[塤聲，低沉哀婉，如泣如訴。

[一片戰火燒禿了的荒林，長滿了苞茅。

[巫陽坐在枯樹下，唱楚歌。

巫? 陽? （唱）楚有巫兮游八荒，

悲皇天兮覆無常。

家兮國兮日以遠，

何去何從兮路茫茫。

[同時，楚城內，四楚人讀緝捕令。

楚人甲? 緝捕令：全國緝捕干將之子，赤。

楚人乙? 誰啊？

楚人丙? 有獻其人頭者，賞千金。

楚人乙? 千金！可真不少。

楚人丁? 有藏匿不獻者，連坐。

楚人乙? 哎喲！害死人。

楚人甲? 這個人，沒事殺王做什么？

楚人乙? 不自量力。

楚人丙? 聽說是因為王殺了先君。

楚人乙? 這世道，這類事多了去了。

楚人丁? 臣弒君的，鄭有祭足，宋有長萬。父殺子的，衛有宣公，晉有獻公。就說楚國先祖，殺父殺兄的也多如牛毛。

楚人乙? 不足為奇。

楚人甲? 唉，可惜我不認得他。

楚人乙? 這不有圖嘛！

楚人丙? 就是尋個一年半載，

楚人丁? 也得把他咔嚓了。

四楚人? 千金啊！

[楚人隱。

赤? ? ? （內唱）一朝怯懦把仇人放——

[赤蓬頭散發，倉皇奔上。

赤? ? ? （接唱）大業無望添凄惶。

是我無能把良辰誤，

是我猶豫失主張。

到如今，坐等楚王撒密網，

我成了，籠中獵物待宰羊。

爹啊爹，兒負了你滿懷遺志，

娘啊娘，兒做不得佩劍好兒郎。

落了個又羞又慚，又悔又愧，

欲歸難歸，欲亡難亡。

一具行尸活世上，

有何面目見爹娘！

[赤失聲痛哭。

巫? 陽? 赤兒！

赤? ? ? （一驚）老人家……

巫? 陽? 把我拐杖找來。

赤? ? ? （遞拐杖）老人家，您……（發現巫陽失明）怎知我的名字？

巫? 陽? 滄桑經得多了，看人看事就不用眼了。

赤? ? ? （鼻頭一酸）老人家，我不知該往哪里去……

巫? 陽? 少年啊，人要沒了去向，就會隨波逐流，浪把你推到哪里，你就去到哪里。等你想自己走的時候，卻發覺你是逆流而行，又豈是那滔滔駭浪的對手。唉，半點由不得人啊。

[巫陽開始煮糟酒，放入“佐料”。

赤? ? ? 這是什么？

巫? 陽? 宿莽，經冬不死的草;玉英，昆侖山上的花朵;疏麻，贈別的神麻;還有杜衡、薜荔、蘼蕪、江離，都是香草。巫陽特制的糟酒，喝了就什么都不怕了，敢不敢喝？

赤? ? ? 會變膽大嗎？

巫? 陽? 當然。

赤? ? ? 喝。（飲下）

巫? 陽? 怎么樣？

赤? ? ? （皺眉）嗯……

巫? 陽? 哈哈……

[淅瀝瀝下起雨來。

[敖背著劍，唱著歌，迤邐行來。

敖? ? ? （唱）一把劍，一身蓑，肩上頭一顆，

風里來，雨里過，一個流浪兒。

喲呵呵，喲呵呵，

笑嘻嘻，樂咯咯。

爹死娘也歿，悲喜穿腸過，

無家也無國，四處來漂泊。

喲呵呵，喲呵呵，

笑嘻嘻，樂咯咯。

平生殺人真快事，

見我好比見閻羅。

[敖突然停住，盯著赤。

敖? ? ? 你是赤！

赤? ? ? （驚奇）你也知道？

敖? ? ? （好笑）緝捕令上寫著的嘛。

赤? ? ? （沮喪）唉。

敖? ? ? 哎，你報不成仇了。

赤? ? ? 你又知道？

敖? ? ? 整個楚國都在找你。千金啊，不是小數。

赤? ? ? （愈發沮喪）唉……

敖? ? ? （來勁）我叫敖，長你幾歲，我最擅長砍頭。

赤? ? ? 砍頭？你是劊子手？

敖? ? ? 噯，是劍客！我砍過許多頭，有那小偷小盜的，太細，無趣;也有那大富大貴的，油膩膩的，煩人;有那巴巴望著等死的，軟趴趴的，像棉花;也有那鬼哭狼嚎求饒的，黏乎乎的，像螞蝗！

[赤嚇。

敖? ? ? （樂）哈哈！砍頭有多種方法，最蠢是用斧頭，魯莽，土氣！其次用大刀，舞起來虎虎生風。但最精妙的還是用劍，寶劍出鞘，寒氣逼人，青劍一橫，人頭落地！干凈，利索！

赤? ? ? （敬仰地）你喜歡砍頭？

敖? ? ? （嘲笑地）哈！世道淪喪，生存乏味。砍頭，就是幫人卸掉肩上一個最沉重的負擔，大功德啊。（激起興趣）我幫你如何？

赤? ? ? 幫我？

敖? ? ? 殺王。

赤? ? ? 當真？

敖? ? ? 不假。

赤? ? ? 為什么？

敖? ? ? 這世上，我最想砍的就是王頭。粗壯，倔強，自以為是，驕傲不屈。這頭欠的債多，濺的血多，裝的痛多，頂的煩惱也多，是頭

中之王。若砍了去，定然過癮！

赤? ? ? 好！

敖? ? ? 但你要借我兩樣東西。

赤? ? ? 好！

敖? ? ? （半游戲地）一要你的劍。

赤? ? ? （毫不猶豫，取劍）好。

敖? ? ? （半開玩笑）這二么，要你的頭。

赤? ? ? （一愣）我的頭？

敖? ? ? 正是！

（唱）你的頭，又細又嫩真俊俏，

不知它，幾斤幾兩幾分瘦來幾分膘。

赤? ? ? （唱）我的頭，二十年來輕飄飄，

今朝里，有人看重千斤挑。

敖? ? ? （唱）你的頭，是輕是重憑一念，

有用無用在今宵。

赤? ? ? （唱）我的頭，長在身上增羞辱，

一旦卸下立功勞。

敖? ? ? （唱）信與不信全由你，

若怕了，當我玩笑腦后拋。

赤? ? ? （唱）一霎開竅愁云掃，

頭顱青劍未竟志，雙手奉上托知交！

[赤橫劍自刎，身僵，立住不動。

敖? ? ? （震驚）兄弟！我敖，必不負你！

[赤轟然倒地，如雷震耳。

[楚樂大作，恢弘肅穆。

巫? 陽? 苞茅在下，糟酒在上，苞茅縮酒，巫陽祭頭！（巫歌巫舞，念）壯乎兮少年頭，驚天地駭九州。悲乎兮殘命休，鬼神哭風云愁！

敖? ? ? （唱）祭兄弟，一叩首，

敬你慷慨贈了頭。

我游戲不羈來調笑，

你仰面一橫劍封喉。

祭兄弟，再叩首，

謝你信我不遲猶。

君子一諾重九鼎，

言出必行不回收。

祭兄弟，三叩首，

怕你此去獨漂游。

從今后，陰陽兄弟如形影，

同行同坐也同仇。

我替你好活續你愿，

一命還把一命酬。

[赤，似是靈魂，更像是敖心中外化，與敖并排而坐。

敖? ? ? 陌路相逢，你就信我？

赤? ? ? 陌路相逢，你不也幫我么？

赤? ? ? 嘿嘿。

敖? ? ? 哈哈！

赤、敖? 哈哈哈！

敖? ? ? 小兄弟，上路！

巫? 陽? （高歌）赤兮將頭昂，敖兮把劍扛，赤與敖兮，同行攜手游周章——

敖? ? ? 老婆子，這叫什么歌？

巫? 陽? 《赤與敖》。

赤、敖? 《赤與敖》！

[敖“背”上赤，朝楚宮而去。

赤、敖? （唱）赤兮將頭昂，敖兮把劍扛，

赤與敖兮，同行攜手游周章。

敖? ? ? 走啊！

赤? ? ? （唱）單手一筋斗，翻山又越嶺。

敖? ? ? （唱）鷂子一翻身，穿林又過崗。

赤? ? ? 翻過睢山。

[赤與敖翻山。

赤? ? ? （唱）那二人，撕纏扭打臉紅漲，

敖? ? ? （唱）親兄弟，為田產爭了個你殘我傷。

赤? ? ? （唱）嘩啦啦，山雨驟。

敖? ? ? （唱）嗚呼呼，野風狂。

赤? ? ? 渡漢江。

[赤與敖渡江。

敖? ? ? （唱）那幼兒，失足落水哀哀叫，

赤? ? ? （唱）岸上的，掩袖疾走各奔忙。

敖? ? ? （唱）一個圓場三千里，

赤? ? ? （唱）轉眼就到楚城邦。

敖? ? ? 過楚市。

[赤與敖過市。

敖? ? ? （唱）賣肉的缺斤少兩，

赤? ? ? （唱）行乞的把跛腳裝。

敖? ? ? （唱）叔嫂偷情就把親夫鴆，

赤? ? ? （唱）窮人擋路被馬踏死在路中央。

敖? ? ? （唱）不由地哈哈笑，

赤? ? ? （唱）不由地心悲涼。

敖? ? ? （唱）不由地歌兒唱，

赤? ? ? （唱）不由地淚汪汪。

赤、敖 （唱）赤與敖，觀人生百態眾生相，

這一幅錦繡山河圖是滿目痍瘡！

赤? ? ? 楚宮到了！

敖? ? ? 這就去啊！

赤? ? ? （唱）提起劍，大步闖，

敖? ? ? （唱）雄赳赳，氣昂昂。

赤、敖? （唱）赤與敖雙雙赴戰場，

痛痛快快、乒乒乓乓，把那銅墻鐵壁

砸精光！

[楚人成群，驚異，困惑。

楚人甲? 什么歌？

楚人乙? 沒聽過……

楚人丙? 好怪的……

楚人丁? 好怕的……

楚人甲? 誰唱的？

楚人乙? 赤與敖。

楚人丁? 赤與敖是誰？

楚人丙? 沒見過啊。

[四楚人面面相覷。

四楚人? 赤與敖到底是誰啊？

[驚恐蔓延。

第五場

[太廟。

[大鼎湯沸。

[楚王立在高臺上，率群臣祭祀先祖。

太? 卜? 天朗氣和，吉日辰良，告廟祭祖！

王? ? ? ……

太? 卜? （輕聲）大王，念祭文。

[楚王展開祭文，煩躁不安，一把扔了。

太? 卜? 大王……

王? ? ? （一屁股坐下）一個小羊羔都抓不到，還有什么臉面祭祖！寡人雄霸于世，竟被一夢攪得煩躁不安，吃不好也睡不著，傳出去豈不被人笑話……

太? 卜? （尷尬）酹酒，尚饗。

[士卒上。

士? 卒? 報！大王，廟外有個乞丐，說要給您玩個把戲。

王? ? ? 把戲？

士? 卒? 他說若大王一人見，則解愁消郁，若萬民見，則天下大同。

王? ? ? 有意思……

太? 卜? 大王，太廟圣地，乞丐進不得。

王? ? ? 帶進來。

[敖身穿青色破衣，背著青色布包，進。

敖? ? ? 給大王賀喜！

王? ? ? 小乞丐，你說寡人何喜之有啊？

敖? ? ? 大王，小丐我有名，叫敖。

王? ? ? （忍俊不禁）哦？在楚國，敖乃軍事首領，武藝高強，你也稱敖？

敖? ? ? 大王，小丐玩把戲的本領也很高強。

王? ? ? 奏來。

敖? ? ? 小丐我從小不學無術，乞討為生。后來，一鶴發童顏的老乞丐見我可憐，便教了我一樣看家把戲。

王? ? ? 什么？

敖? ? ? 大鼎煮頭。

王? ? ? 大鼎煮頭？

敖? ? ? 要一青銅大鼎，燒開沸水。待火烈水騰時，放入人頭，這頭便會唱歌。這把戲，若大王一人見，則解愁消郁，若萬民見，則天下大同。

王? ? ? 玩來！

敖? ? ? 大王，這一般的鼎還不行。

王? ? ? 要哪樣的？

敖? ? ? 祭祖宗的。

王? ? ? 王鼎？

敖? ? ? 這把戲只配王看，自然只配王鼎。

王? ? ? 鼎來！

[青銅大鼎，莊嚴威武。

[敖拋入布包，沸水四濺。

敖? ? ? （唱）大鼎站起來，沸水燒起來，

鼎里的頭啊你唱起來。

你是誰的頭，誰是你的頭，

你想要的是誰的頭！

[寂靜。

太? 卜? （嘲笑）什么都沒有啊。

[楚王有些煩躁。

[突然，赤的聲音響起，如從地府來。

赤? ? ? （唱）鼎是厚厚的，水是滾燙的，

泡得我的頭啊是好舒服的。

我是少年頭，你是老人頭，

要不要咱一頭換一頭。

[眾人驚懼。

敖? ? ? （唱）論頭還是自己的好，

何必麻煩換人頭。

赤? ? ? （唱）天下最好是王的頭，

十分賣相有皮有肉。

赤、敖? （唱）任他好壞是誰的頭，

終歸消散只剩骨頭。

不信就來煮一煮，

保管消郁又解愁。

王? ? ? 方才誰在唱歌？

敖? ? ? 我。

王? ? ? 還有一個……

敖? ? ? 頭。

王? ? ? 叫什么名字？

敖? ? ? 赤。

王? ? ? 赤！你殺了赤！（大笑）說說，你是怎樣殺他的？

敖? ? ? 大王，說了有賞嗎？

王? ? ? 有賞有賞，賞千金！

敖? ? ? 好。那天，小丐我正在林子里晃蕩，突然聽到一個少年在哭，走近一看，嘿，這不是懸賞捉拿的赤嘛。我就騙他說我最擅長砍頭。

王? ? ? （饒有興趣，逐漸走下臺階）砍頭？你是劊子手？

敖? ? ? 噯，我說的是劍客。我說，砍頭的方法有很多種。有用斧的，用刀的，大王，你喜歡哪種？

王? ? ? 劍！大王我喜歡劍。

敖? ? ? 我又說，你借我兩樣東西，我就幫你殺王。

王? ? ? （捧腹大笑）借？借了可是要還的，你太會騙人了。

敖? ? ? 我說一要你的劍。他就給了我。

王? ? ? 二呢？

敖? ? ? 二就要你的頭！

王? ? ? 他給你了？

敖? ? ? 他二話不說，把劍一橫，咔嚓了。

王? ? ? 不對，不對，你們素不相識，他豈能這樣就把命給你了？不怕你是騙子么？人么，總要圖點什么。

敖? ? ? 是要圖點什么。

王? ? ? 你是……還想要些賞賜？

敖? ? ? 不瞞大王，小丐確實還想要點更貴重的。

王? ? ? 賞兩千金！

敖? ? ? 請大王屏退左右。

王? ? ? 退下！

[眾人下。

敖? ? ? 請大王湊近點。

王? ? ? 做什么？

敖? ? ? 大王，把戲還沒結束，故事尚未講完。你不近點看，近點聽，我怕你看不清楚，聽不明白，錯過了好戲，可別怪我。

[楚王走下臺階，向鼎步步湊近。

敖? ? ? 人么，總要圖點什么。你看，他雙目如電，眉間廣尺，如饑似渴，陰魂不散，圖的么，正是這顆王頭！

[楚王突然回頭，敖拔劍橫在王頸上。

[赤的陰影附在敖后，碩大奇異，攝人心魄。

[巫陽幽邃的聲音：少年殺王不克，楚王死于劍下……

王? ? ? 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這世上竟有這樣的事，這世上不會有這樣的事！寡人不信，寡人死也不信！

[“撲通”，王頭入鼎聲。

[萬籟俱寂。

[少頃，似聽到王與赤的撕咬聲。

敖? ? ? （看著鼎）啊呀，王還不肯死，他咬住赤的耳朵了！啊呀，赤也還口了，他咬住王的頭發了！他們在撕咬，他們在戰斗！

[王與赤，一場靈魂的決斗。

王? ? （唱）縱然頭斷我不瞑目——

殘喘一息把戰鼓擂！

好你個，陰魂不散的冤頭鬼，

追得我，筋疲力竭血本無歸。

我楚王，不曾沙場白骨壘，

死在你手辱門楣。

恨不得啖爾的肉，

恨不得燒爾的眉。

滿腔怒火炸五內，

我要咬，咬你個身爛骨碎魂魄飛！

赤? ? （唱）頭痛欲裂煉獄墜，

汩汩血流淚不垂。

為殺王，我離鄉背井嘗盡孤獨味，

為殺王，我跋山涉水一去頭不回。

為殺王，我自斷頭顱仰面終不悔，

為殺王，路人相幫仗義濟困危。

今日棋逢在功成際，

想起了爹娘蒲娃我心如明月染清輝。

成年男兒已如劍，

再不會，縮縮畏畏前功盡棄一旦虧。

王? ? （唱）咬一口，你不見烏鴉一般黑，

憑什么偏偏將我摧！

赤? ? （唱）還一口，穩住心神氣不餒，

放膽一戰滅仇賊。

王? ? （唱）咬兩口，你搬兵設計將我騙，

算什么英雄好作為？

赤? ? （唱）還兩口，前人未竟千秋業，

自有后人匍匐隨。

王? ? （唱）咬三口，冤仇似海今日了，

魚死網破俱成灰！

赤? ? （唱）還三口，咬定王頭不松嘴，

一念到底死不改，碧落黃泉我拼命追！

王? ? 你松口！

赤? ? 你松口！

王? ? ? 寡人不松。

赤? ? ? 我也不松。

王? ? ? 寡人頭已斷、命已絕，你還要怎樣？

赤? ? ? 你認不認敗？

王? ? ? 不認。

赤? ? ? 你服不服輸？

王? ? ? 不服！

赤? ? ? 那我就追你、趕你、咬你，直到你服輸為止！

王? ? ? 瘋狗，瘋狗啊！

[王與赤撕咬愈加激烈。

[萬籟俱寂。

敖? ? ? 看哪！這一個，圓睜怒目，那一個，七竅盡裂！勝負難分，鏖戰正激！啊呀，好一出斷頭不斷氣的決斗！好一場精彩絕倫的把戲！唉，敖獨自一人，好生無趣。（起勁地）這曠世之戰，豈能少了我敖？兄弟啊，哥哥我再幫你一把！

（唱）見兄弟，苦苦撐持滿面通紅，

哥哥我，怎忍你獨力戰梟雄。

從來幫人幫到底，

一諾既承死從容。

敖曾借弟頭和劍，

有借有還是高朋。

看鼎內，雙頭撕咬正熱鬧，

哥哥我，再把一頭來奉送。

三頭大戰真快事，

生死兄弟喜重逢！

[敖拔劍自刎。

[“撲通”又一聲，天際回響。

[赤與敖將王合圍。

赤、敖? （唱）赤與敖，又聚首，

合力戰王雄赳赳。

一個鼎，三個頭，

各式各樣沸水稠。

方的圓的和尖的，

好壞香臭一鍋收。

青銅大鼎煮透透，

這一堆，勝勝負負、成成敗敗、生生死死、是是非非鑄春秋。

王? ? ? 赤與敖，赤與敖……（聲音越來越小）王被赤與敖打敗了……但是，還會有下一個王、更多的王，你們殺得盡么……（倒下）

[赤與敖相視一笑，閉目。

[湯沸大鼎，漸歸寂滅。

[一擊沉鐘。

尾? 聲

[三墓并列。四掃墓人掃墓。

掃墓人甲? 哎，這三座墓，又無主次，也無先后，到底哪座墓才是王墓呢？

掃墓人乙? 聽說，那三頭在鼎里都煮爛了，只剩骨頭混在一起，太醫實在難辨，只好分成三份，都以王禮葬之，這就叫“三王墓”啦。

掃墓人丙? 王也好，民也罷，都一樣睡在土堆堆里啦。聽說了嗎？新王殺了蓼娘娘的幼子，篡位自立啦，現在朝中亂得是一塌糊涂。

掃墓人丁? 如今的楚國，可不比從前嘍！現在是秦國厲害啦！

四掃墓人? （互相望了望）掃墓吧！

[字幕：春秋之后，中國歷史進入戰國，一個群雄逐鹿的大爭之世。

[蓼姬、蒲娃、莫邪，三個女人面面相覷，不知給哪座墓上墳。

[祭樂大響，遙遠地，巫陽歌舞。

巫? 陽? （唱）赤兮將頭昂，敖兮把劍扛，赤與敖兮，同行攜手游周章——

[似見赤與敖，迤邐而行，無處不在。

[全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