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保羅（組詩）

梅 爾

梅爾，原名高尚梅，籍貫江蘇，現居北京和倫敦。十二背后國際詩歌節主席，臺灣《秋水》詩刊社社長。1986年開始發表詩作。著有詩集《海綿的重量》《我與你》《十二背后》等。曾獲得“中國第四屆長詩獎最佳詩歌獎”、“中國詩歌排行榜”十大女詩人、美國文化藝術學院“詩歌創作獎”、第57屆中國臺灣文藝獎章、第四屆歐亞文學節詩歌創作金獎、首屆博鰲國際詩歌節優秀詩人獎、2019華語詩歌春晚“最佳詩人獎”。詩作被譯成英語、俄語、日語、德語、蒙古語、波斯語、烏克蘭語等十幾種語言出版。

巴西，我只想見你原來的樣子

聽說你曾是個細雨霏霏的城市

如今卻要為半年的干旱跳舞祈雨

看你高樓林立的圖片已心驚肉跳

我從地球那邊的水泥叢林

不辭辛勞

到了另一個鋼筋的世界

晚餐我一再喝湯

掩飾著內心的慌張

讓人驕傲的文明 已掠奪了

我們親近自然的心

安德拉德

你還“在路中”嗎

你的那塊著名的石頭

還在巴西嗎

水中氯氣和癱瘓的下水道散發異味

巴西，我只想見你原始的樣子

你那么遙遠地存在于我心里的

是雨林的味道

布拉格

門檻里流淌出預言之水

培密索爾，公主的帽子上長出一棵草

以愛情的名義，誰會在意

深夜的一杯酒，灌醉了星星

城堡里住著一個童話。女巫，在懸崖

張開魔法的翅膀，所有的鐘聲

次第鳴響，城中心，十二門徒

依舊手捧虛無，準點出場

一場悲傷的救贖

擲出窗外

雨，落在查理大橋上

一座堂皇的監獄，釋放鴿子

黃金巷，分割出善良與邪惡

教堂的中心，千年來

一直為此，爭吵不休

伏爾塔瓦河，歷數你的輝煌

那些被定格的雕像

漸漸有了歷史的心腸，夜幕里

沉睡的劍，抽斷流水

光陰，留在了岸上

無論K如何偽裝，土地測量員

總能在閣樓上找到種子

找到桌子下的甲殼蟲，找到

刺眼的陽光下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

找到卡夫卡和我，千古的愛情

布拉格，那一刻開始燃燒

紅色的灰燼落在屋頂

每家每戶

都在深情地歌唱

波德萊爾

你把所有妓女的的胳膊擰干

你看到一堆蛆蟲

爬滿了茂盛的大樹

你在枝頭高聲歌詠

聲音響徹整個十九世紀

你的善良與金錢一樣被揮霍

巴黎街頭那些病弱的花

刺傷了衛道士的眼睛

你敲著手杖

把憤怒

宣泄在女人的身上

你就那樣爬著

爬向一只美麗的貓

那里有你無限的溫柔

波德萊爾

你最后不得不倒在母親的懷中

讓開始變成結束

讓結束重新開始

埃及艷后

亞麻穿在你身上 抵得過

千軍萬馬

一如東方的絲綢

顛覆過多少江山

你濃重的眼影

是大片的疆土

從羅馬到埃及

從尼羅河到地中海

你征服一枚金幣

和金幣上的頭像

至于那些偉大的靈魂

高貴的寶劍

從凱撒到安東尼

都融化在你雙唇的愛意里

并被你蛇一般的舌頭 纏繞

英雄的落花

成就你陵墓的輝煌與從容

愛情 是一個

摻雜著血淚的夢想

越過戰爭與死亡

在你的微笑里

存活下來

曠野

那是一支箭要去的地方

遭遇鉆石的地方

是馬蹄 從釘子的心臟

到珊瑚的光芒

飛鳥奄奄一息

摩西的四十年 堅定交織著惆悵

那是海消失的地方 從荊棘里

長出蜂蜜

從拐杖里長出鹽

從石頭里長出信仰

悖逆的昆蟲

尋找微弱的光亮

曠野 一條長嘯的河流

從受傷的馬背上滾過

那是善良的鹿哀哭的地方

一只走投無路的獺 把螃蟹的鉗

斷在柳條上 一個郁郁蔥蔥的春天

從灰色的尸體上

再次發芽

中年的補丁

一些假裝無辜的竊賊

順手摘了你園中的果子

劣質的香味路過寂寞的圍裙

黃蜂悄無聲息地扎了你的帽子

來年 你才知道

賊所留下的 是個坑

生與生——致蒙克

火山在尖叫，云在燃燒

奧斯陸峽灣成了紫色的深淵

蒙克，你站在橋上，一邊是生

一邊 是死

父母和姐姐在陰影里，剩下的

全是 絕望

可是蒙克，圣母也擁有了愛情

舞者帶著一顆心，回到人間

陽光下的少女刺痛了你的眼睛

夜空綴滿了藍色的星星

沿著森林和海水

生與生

成為兩具不能分開的肉體

色彩在消退，蒙克

冰川與北極

在你的懷中擠壓并融化

巴西烤肉

牛被完美地肢解

中國的庖丁放下屠刀

讓位給鐵氈穿起牛羊的巴西

你掠奪了我們的胃

并用足球掠奪了全世界的眼睛

巴西

你把寶石也烤得香氣四溢

以至于在夢中

我們已分不清是牛屁股上的六號肉

沾滿了青草的芬芳

還是牛腿上的八號肉

充滿了桑巴的熱情

抑或是牛腋下的雪花九號

深藏著寶石的光芒

一同烤熟的，是另一個半球的想念

利馬

昏睡中路過的破舊與骯臟

降低了樹的高度

海里的沖浪者百折不撓

高樓立在海邊的沙礫上

我們可以在你左腳的繁榮里

讀到右腳的憂傷

黑玫瑰餐廳的屋頂上海鷗飛翔

紅蜘蛛趴在浪花飛濺的石頭上

一對永不分開的情侶

用熱吻

濡濕秘魯的心房

注：在利馬的海邊，有一座情侶雕塑，肢體相纏深情相吻。

珍愛生命

一支冷颼颼的箭從北半球射來

這是一個悲傷的消息

親愛的孩子

時間艱澀地停頓了一下

你只是遇到了一堵墻

那不是世界的盡頭

如果 你能在墻上畫一扇窗

我保證

一定會有陽光照進來

我面朝北就能看到美麗的家鄉

孩子，我站在雨中，想告訴你

墻的背后就是明天

想不開的時候

一定要繞過去看看

有一朵花 一直在等你

南美干旱了幾個月 今夜突然大雨

注：聽聞一個孩子自殺未遂，寫于秘魯飛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