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四首

人世間

有人煮茶 把自己的黑

煮成白 從春到冬

她煮著赤橙黃綠

遠山的薄暮 漸漸

被她煮成一壺青黛

有人烤酒 把自己的光潔

烤成皺紋 從重陽到立秋

他反復蒸煮高粱和小麥

小村落的黃昏 已顯醉態

黎明躲進深夜

人世間 總有自己的活法

有人騎著一輛破摩托車

有時向北像一葉時針

有時向西像一葉分針

馬不停蹄 倜儻裹不住潦倒

有人守著一抔新黃土

跟深埋的骨灰說話 已

三月有余 山野里的桃花

都結成了桃子 一群野孩子

不知勞累 他們以為

前程還很遙遠

2020年7月26日

我是回來，不是過客

我無數次造訪

又無數次斷然離開

三十年來

始終把她留在原地

我用“光輝”“模范”等

堂皇之詞

取笑這座城市

譏諷她灰塵漫天 食堂里

只有饅頭和稀飯

肥美的長江 貌似與我相和

大笑著奔往南京、上海

一座山伸出半壁 想攔

卻只拽住一灣淺淺的流水

我從來沒生過

帶她一起出走的念頭

我要去的地方太遙遠

行程沒有目的

每一次 小心翼翼地

把她放下 跟她道別

每一次 鐵打心腸

跟三月的春風揮手 跟

大冶湖岸邊的油菜花揮手

跟太婆尖低咽的松濤揮手

月色跌落在東方山

一個巨大的影子懸在空中

兩滴露珠打濕我的焦慮

你可以叫我過客

只要你愿意 許我想來就來

想走就走 只要你

許我芝麻餅、印子粑、純谷酒

吃飽喝足 許我劉鋪村、慶洪村

上屋竄下屋 我更期望

你呼喚我乳名 你喊我回來

回來 用我奶奶干凈清脆的聲音

倚著青石門框 喊我

我是回來 不是造訪

不是過客 來來往往這些年

我已兩鬢花白

我不能帶走你

也帶不走你

我的雙腳種在山背的黑土里

粗犄角的老水牛傳承責任

犁地、耙地

滋養著我的血脈

我的每一次離開 都是

為了每一次回來

2020年7月26日

咆哮的河流嚇了我一跳

一夜之間 跑出來那么多水

從天而降 從山溝、樹林

從莊稼地、馬路、屋頂

兇猛宣泄 拽著砂石、泥土

原木和草屑 不顧一切

沖進城市

撕裂午夜的纏綿

像一萬頭發瘋的猛獸

吼叫著黑夜 撕扯著閃電

人們不知所措 他們關著心情

試圖忘記窗外的世界 他們

看著洪水爬上臺階、窗簾

看著彼此青紫的嘴唇和

蒼白的哆嗦

七點鐘早該天亮了

可是還沒有黎明的消息

一夜未睡的人們 用紅色的眼睛

發布著恐懼的信號

他們聽到河流在咆哮

大街上涌動著死去的動物

結隊的尸首跳入滾燙的泥水

半邊山巒跳了進去

一棟樓跳了進去

一座村莊跳了進去

咆哮的河流絕望地

打著一個又一個飽嗝

2020年7月8日

潮 汐

月亮和門口塘很有關系

那里是女人的集散地 是

流言蜚語之源 白天

她們揮舞著棒槌

把齷齪洗干凈 晚上

她們坐在岸邊青石板上

碎言碎語 把干凈的事情

弄得稀里糊涂 當然

必須有月色

月色明朗 彼此看到表情

看到眼里的稀罕 看到

天真和惡毒 頭頂的月亮

吐出長長的光線 門口塘里的水

黏住這些銀色的絲線

悄悄變幻著波紋 時而激蕩

時而舒緩 這些波紋有時以水塘

中間為圓心 四周擴散 有時

從岸邊往湖塘中間匯聚

月亮的引力張弛有度 像流淌的樂律

女人們天一句地一句 她們

看看月亮 看看波紋

她們過足了嘴癮 趁月色開始隱退

開始想著明天的活計

2020年7月18日

作者簡介：徐漢洲（1964-），男，湖北黃石人，2014年開始寫詩，在國家級、省級權威文學報刊發表詩歌作品200余首。多首作品入選《2017中國詩歌排行榜》《2018中國詩歌排行榜》《2019中國詩歌排行榜》等權威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