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與敘述（組詩）

榮子

想念母親

遠遠地，田野里的野火燃燒著

遠遠地，一個人駐足遙望

遠遠地，田埂間的溪流奔騰著

遠遠地，我的故鄉，匍匐在

沉默的秋風中，一動不動，閉著眼

母親坐在院子里，翻撿著

篾籮里的綠豆，那些窸窣的聲響

讓我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楊樹葉溫存地卷起了最后的安詳

一些生命如水……

總有時光搬回到世界的本真

圍繞著說不完的情話

我的母親，她清掃起院子

頭頂上的積雪

還未走向春天，就已經開始融化……

午夜

我喝醉了酒，從親戚家回來

路過蔡莊的亂墳崗

一個女人趴在墳頭上哭訴

我裝作漫不經心地路過

心里酒已醒了大半

我和她一樣的難過，在這荒涼的人世

她點燃了紙錢、香燭

火光映照著清秀的臉，一些淚

生活把苦痛刻在內心

眼淚把酸楚流淌在臉頰

貓頭鷹蹲在樹梢，環視世界

風張開她柔嫩的翅膀

我的舌尖上沁出了戰栗

女人的心，埋在地里，我的

背后，一個空洞洞的午夜

那樣冷，那樣美……

農歷八月十六

母親說農歷，刻在心上的血脈

河里的水淺了

稻谷、黃豆和高粱

堆在碾好的麥場上，一些

雞偷食散落的糧食

水，在舌頭上流浪

宛如，一個老人溫暖的胸膛

那些不知所措的風

直直地來來往往

槐樹下，綠蔭叢中

母親種下的菊花，一半白，一半黃

還有散落的頭發

有一根

我已經痛苦地記下了最初的模樣

即景

踱著步子，打量著周圍的世界

打量我自己的愛恨情仇

月亮開始升起

遠方的豆子地里

彎腰的鄉親擦去額頭

皺紋里滲出的汗

一絲風吹著，秋天走進寂靜的內心

豌豆地，老鼠們歡樂地歌唱

我不曾擁抱玉米的腰肢

伸展的手，迎著蟲鳴和暖風

菜園里剛澆過水

潮濕的泥土氣息，一株幼苗

抽出眼睛里的綠和愛

哦，曠野，背上的傷疤

開始喊疼，戴著草帽的少女

像一個新娘，越來越親切

越來越像月亮灑下的清輝，涌出身體

九月九日憶遠方兄弟

兄弟，大地遼闊，真情永遠

我在故鄉的炊煙中看到了你含淚的鄉愁

你的腳印依舊是那樣清晰

家譜上閃光的姓名有著熱血的性格

兄弟，從故鄉的泥土路出發，穿過

城市的水泥地，尊嚴和陽光

一起照亮一粒種子的愛和夢想

兄弟，累的時候歇歇腳

沉甸甸的口袋里，裝滿泥土的芬芳

兄弟，我在水稻田里收割著

少年時的回憶，蛙鳴和祖輩的遺訓

泥土用蒼涼把爺爺的音容帶走

一捧泛青的荒草，就是一副時光的閑牌

你和我當年熱淚的情誼

就在這大沽河中靜靜地流淌……

兄弟，如水的往事涌上心頭

如同我目送你遠去的背影

一滴淚加一滴淚的露珠從今夜

開始為你祈禱，余暉散去

一株野草點燃一個故鄉的夜晚

一些雨

一些雨，拍打著窗欞，我喜歡

靜靜地聽，遠方的風

搖晃著不一樣的寂靜，風聲如雨……

小獸們搖晃著腦袋

路上的行人抱緊著內心的恬淡

一些雨，總能擁有著

萬物的寧靜和心的波瀾

甚至，一些姑娘的初戀

也會被雨吹甜，藏在淅淅瀝瀝的蜜中

——你聽，坐在時光的中心

這個世界正在動情歌唱

我是如此從容

村莊，一些雨，如一串沉默的音符

回到故鄉

回到故鄉，回到鋪滿落葉的楊樹林

秋風疼痛，皮膚上的涼

清水般澄澈著命運的蕭颯

你會看見古老的馬車載著新娘狂奔

也有一些牛車慢吞吞地回憶過去

糧食順著秋風南下，這是故鄉

這是母親的布鞋腳下的故鄉

大雁展翅的故鄉，我經過

又回頭，在轉角的瞬間

還有眼角的一滴灼熱的淚

我將抵達田野深處一個老人的內心

我的親人，熱土，人間的慈悲

……恍如一個墳塋連著一個墳塋

站在高高的山崗上，茫然無措

我的心連著野草的根，向下，向下……

云嶺的秋晨

一點一點從霧中隱現，孱弱的身軀

拖著卑微的靈魂，閃著光

風，在楊樹林里找尋著鳥鳴、笛音

還有一串清晰的咳嗽，老人的背更駝了

晨曦低著頭，把昨日的心事晾干

一群喜鵲，繞著新筑的巢嘰嘰喳喳

我總能在蔓草叢生的田地里

嗅到秋天的氣息

是的，和家譜中散發的迷人香味一樣

有著命運的無常和時光的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