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輝
每每想起父親,我便會聯想到高考那年的事,如果沒有父親的奔走,我的人生必定要被改寫。
當年我讀書的時候,流傳著這么一句話:“高考考學生,錄取考家長。”對大多數學生來說,這當中的紛繁復雜,遠超出十幾歲孩子的社會經驗范圍。
中國傳媒大學,那時候還叫“北京廣播學院”,播音專業屬于藝術類招生范疇,要先經過幾輪專業考試,合格之后拿到一張文化考試通知單,再參加高考,文化課成績合格后才可能被錄取。
那年在河北省,專業考試通過并拿到文化考試通知單的有三名考生,我、胡琪,還有一個不知其名的女孩。三個人里我的專業成績最好,高考也超常發揮,文化課成績過了那年的重點分數線。分數下來的那一天,我輕松極了,剩下的不就是愉快地等著錄取通知書嗎?我開開心心又渾渾噩噩地玩了一段日子后,終于有一天,開始忐忑了。好多同學的錄取通知書都陸續到了,我的通知書還杳無音信,父母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終于,我的錄取通知書來了,但信封上赫然印著:天津商學院!我這才想起來,填報志愿的時候,因為覺得考入廣院沒什么問題,后面就隨便填了這個學校。
父親趕緊打電話給廣院招生辦,對方答復說河北確實有三名考生的專業成績通過,可是由相關部門報送到廣院的高考文化課成績只有胡琪和另一名女生的,并沒有我的成績!
父親馬上跑到負責這件事的部門詢問情況。很是費了一番周折。對方說:“成績早就報到廣院了,怎么可能沒有?”“幾個人的?當然是三個人的!”“什么時候報的?×月×日×時,電報發過去的,我們不可能出問題。”“什么?再報一次?不可能,我們不是為個人服務的!”
究竟是廣院疏忽還是問題出在這個地方?父親轉身徑直去了電報局,按照那位管事的人說的日期查了電報底稿,果然,那份電報底稿上壓根沒有我的成績。很明顯,這絕不是疏忽,而是故意為之。父親跑回那個地方,再次見到了那位仁兄。大概他也沒想到父親會如此快地去而復返,臉上冰冷的同時更多了幾分不耐煩,可看到電報底稿的復印件時,對方表情尷尬極了,開始支支吾吾地尋找托詞:“怎么回事啊,不是我親自經手的,可能是下面的人馬虎了,我們可以明天重新發一次。”
父親不敢再拖下去,生怕第二天又會有變數,要求必須當天和工作人員一起去發電報。也許是心虛,也許是拗不過父親的堅持,工作人員遵從了要求,親自發了電報,父親形影不離地跟著,一定要看著他一筆一畫地把三個人的成績都寫好、發走,才算松了口氣。
后來,父親多方打聽才知道,問題就出在三名考生中不知其名的那個女孩身上。三個人中,我的專業成績、文化成績都靠前,那個女孩的專業成績不如胡琪,但文化成績要好一些,很明顯,如果我不存在的話,她和胡琪競爭,還存在被錄取的可能性。于是,女孩的父親——恰恰在當時負責報送成績的那個部門工作,為了他的女兒,和他的同事一起演了這么一出戲,用他們以為天衣無縫的方式把我甩出競爭的隊伍。我絲毫不懷疑那位父親的愛女之心,可是,要為此犧牲一個與他的女兒一樣對未來充滿希望的孩子的夢想,他是有些殘忍了吧?
重新給廣院報了成績后,廣院表示衡量了成績之后愿意錄取我,但我已經收到天津商學院的錄取通知書,如果人家不退檔,廣院是無法錄取我的。那段日子,父親開始了河北、北京、天津三點往返的奔波。那年天津商學院是第一次開設酒店管理專業,希望將此打造成學院有競爭力的專業,所以對生源很重視,當然不想讓已錄取的學生退檔。不知父親到底怎樣向校方解釋并且懇求的,終于精誠所至,學校同意將我的檔案做退檔處理。但檔案又不能直接退到廣院去,還要退回河北生源地,由廣院再走一遍從河北招生的所有程序。父親仍舊不放心,一定要自己盯著這之后的每個環節,直到親眼看著我的檔案交給了廣院招生辦,得到了學校過幾天就發錄取通知書的承諾后,才回到石家莊。
我幾乎是全班最后一位拿到錄取通知書的,不知道是否也是拿得最困難的一位?我原本以為自己應該是最順利的一個。對我來說,這幾乎算是真正的成人禮,我第一次體會到了什么是世事絕非盡如人愿,做好自己的本分,并不一定就能順利收獲期望的結果。很多因素,甚至是你根本無法意識到的因素,卻有可能影響你的人生。
但世事亦在人為,父親用盡全力與試圖左右孩子命運的手較量著,并最終勝利。
這么多年過去了,我一直記著父親后來和我談及此事時說過的話:“不管別的,這輩子,你還是要憑本事吃飯。”父親當年那樣用力地為我爭得人生的機遇,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做事呢?
(林小菊摘自《平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