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語中生活（組詩）

物種

腳踩流云的生育女神

行使受種之令

宿于茅草的啞子

行歡使樂

你們怎么了

一起出演肥皂劇

從來不做一件現(xiàn)實的事

你們都被化裝，還以為是現(xiàn)實

還要說老話

真生善，假生惡

優(yōu)良必須從品質(zhì)中產(chǎn)生

啞子講不出道理

把一滴酥油滴入物種

做了功

生育女神躺下來行當(dāng)行之道

是草，是金

拔草做茅廬

養(yǎng)一堆閨女和精壯漢

擠在炊煙里

喝北風(fēng)

鑲金牙的老爺

睡在草根下吃泥巴

吃剩的泥巴中

長禾木

火焰的草，衣裳的草

長腳的物什有溫度有前方

沉睡的金器再喝水

不出芽

水澤，木筏，苔蘚

寄生一群識字的小魚仔

我是草的爸爸

不沾葷

草成灰

水成記性

灰與記性……調(diào)配出金

錦囊

由此得到鴿子飛來飛去的心思

由此得到馬掌跑脫的隱情

黑綢面，扎緊口，膠泥封緘

放進了生路、故國和媳婦

不必對外言說

這邊秋風(fēng)打落葉，隨地蓋閑章

那邊捶胸頓足悔斷腸

洗

水越洗越沉

東西越洗越干凈

九支艦隊也占領(lǐng)不了

洗過歷史的水

傷痛和力溶解在茫茫人海

聽雨霧

一把傘在雨霧中浮行

楓楊樹的頭發(fā)里飛出咕咕咕的鳥聲

聽起來像是一只斑鳩

那把傘，歪了一下不見了

一會兒又出現(xiàn)，拐進似有若無的巷口

成對的黃燈低鳴著，哈著熱氣

來回穿梭，街，顫栗不已

有一盞大得多的圓燈

隱升在兩棵楓楊樹的冠梢之間

馬路上，水跡幽閃，在動

對面的百葉窗簾打開寬縫

一會兒，嘩嘩嘩全部拉了上去

現(xiàn)出一雙聚光的小燈

為消散雨霧增加了兩種可能

雨霧，毛玻璃，化成半透明

而那把傘沒有再次出現(xiàn)

斑鳩飛過屋頂時，聽起來是兩只

……對面現(xiàn)出她濕濕的臉

然后沙沙沙現(xiàn)出我和全城的身體

無意義的在

一筆一劃撬開睡著的骨頭

流出骨髓———甜，美，功力，命運

夾著無人例外的鬼

迎面的……空茫的冬風(fēng)

像鬼吹進頭骨、胸骨、髕骨

無意義的冬風(fēng)與骨頭

互生虛情

問一問無意義

那冬風(fēng)，抽打了松樹多少記耳光

才讓松鼠跳下地……用智商

放棄對松籽的貪戀

像冬風(fēng)對待無意義的枯枝

硬在明處，軟在骨頭里

對無意義的鬼也產(chǎn)生了情緒

有些鬼，有些空茫，有些感應(yīng)

最美最好的事物

不設(shè)意義，自在自受

白話

在世間，人們操著

不同的方言，弄著手勢和表情

交流怎樣過著好的生活

野獸在忘川的附近

嗷嗷叫

操著通用語言的少數(shù)嘴巴

閉著，不說

身體各個部位也在沉默

活在語言中的人

都自以為大，說來說去

活在語言中的人

數(shù)荷馬和孔子最大

他們不說

活得下去過得了忘川

活得到死后的人不用自己說話

（野獸在嗷嗷叫）

沙克，詩人，一級作家，文藝批評家。60后，生于皖南，現(xiàn)居南京。獲紫金山文學(xué)獎、楊萬里詩歌獎、杜牧詩歌獎、冰心散文獎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