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陰陽師（二）

吳誰

保潔員陳姨活了大半輩子，還是第一次看到有公司在電梯門口擺紙人的。

紙人是農村祭祀亡人用的，擺在公司門口不覺得晦氣嗎？這紙人看樣子還下了本錢，穿著和員工一模一樣的制服，雖說雙眼沒有點睛，但陳姨面對紙人時，總有一種被盯住的感覺。

陳姨不安地連連后退，直到被身后的好心人扶住。

“謝謝你。”陳姨回過頭來。

黑色的套裙，白色的上衫，還有那仿佛吸人魂魄的無睛眼洞。

紙人活了！！！

（一）

“我是許半仙，保安堂第十八代堂主，曾經赫赫有名的少年陰陽師。你委托之事，我閑余時也掐指算過，這寫字樓的問題就出在氣脈運轉上……”

“哈哈，你就是許半仙？”對方啞然失笑，“一個14歲的小孩？這寫字樓還有什么氣脈之說？”

唉，我暗暗嘆了一口氣。看來這次遇到扎手的主了。

實話實說，我是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風水也好、算命也罷，我都不信的。可自從一個叫白報恩的姐姐賴在我家后，我就被綁上了賊船，以“少年陰陽師”的名號接各種稀奇古怪的業務。

昨天她接到一個委托，某寫字樓里擺的紙人活了過來，請我去調查一下。不過，今天接待我的卻是一位完全不信任我的年輕女性。

為了增加點可信度，我掏出一套塔羅牌，抽出一張，裝模作樣地看了看：“從牌相來看，你的名中帶木又添土，這幾天水星逆行，印堂發黑，要小心有血光之災。”

這就是我厲害的套路了，反正塔羅牌、五行、星象、面相，我統統提一遍，總有一個能讓她相信的。

對方吃了一驚：“我叫桂林圭，你叫我桂小姐就好。”

“桂小姐，我挺擔心你的。因為一見面，我就發現，你的裙子上有個血手印。”

桂小姐臉色一變，彎腰一抹，雖然黑色的套裙不顯色，但收回來的手上，濕漉漉的全是紅色液體。

這是所謂的“血光纏身”。

（二）

孫武有云：“知彼知己，百戰不殆。”

接下這個委托后，白報恩便收集了一些內幕資料。據新聞報道，這棟寫字樓正在售賣中，交易基本談好，只是價錢還談不攏。正在關鍵時刻，寫字樓發生女性墜入電梯井身亡事件，之后又有了紙人作祟的傳聞。公司老總擔心影響售賣，決定委托我們調查一下。

白報恩之前便偽裝成員工，打聽到今天接待我的，是以刻薄出名的桂林圭小姐，所以我才能假裝算出她的姓氏。

至于“血光纏身”，出自我家祖傳的秘籍《風水寶鑒》——這本書只剩前面80頁，滿紙都是騙人招數。按照此書的騙術，白報恩趁桂小姐乘電梯下樓時，偷偷用小注射器將事先準備好的紅墨水噴在她的裙子上，裝神弄鬼。

“這是什么時候染上的？”桂小姐慌忙用桌上的礦泉水沖洗雙手。

我體貼地遞上紙巾：“你出電梯時，我看到有什么在拉扯你的裙子，你沒注意到嗎？”

我彎腰從她的裙子上捏起一根黃色的長頭發：“這個東西你知道從哪里來的嗎？”

這當然是從我這里來的，但被嚇住的桂小姐，自然就聯想到事故中死去的女子。據說，那女子的發色偏黃，平日里大家都喊她“小黃”。

桂小姐的臉一瞬間變得煞白，態度明顯轉變，殷勤地在前面引路。

“大仙，請進電梯，我帶你去看看。”

其實，這寫字樓的位置很不錯，交通方便，人氣很旺。只是建設時為了省錢，整棟樓只修了兩部電梯。

“前兩個月有樓層裝修，電梯四面和地板都用塑料布遮住。發生事故后，這些塑料布也沒拿下來。”桂小姐介紹道。

我想起那篇報道，公司職員小黃當天一個人加班，離開時已經臨近凌晨三點。她搖搖晃晃地離開辦公室，準備搭電梯回家。

電梯口沒有監控，以下都是推測：有一部電梯出了故障，卡在頂樓不能動彈。按道理，她可以乘坐另一部電梯離開。可不知為何，她強行撬開了出故障的電梯門，跳進了黑乎乎的電梯井。

她所在的樓層是6樓。

雖然大家都認為小黃是壓力太大導致輕生，但公司提出質疑，一個年輕女性怎么可能撬開電梯門？根據6樓的監控，整個樓層除了小黃，并沒有其他人。

因此，最合理的解釋是，電梯門由于故障自動打開，小黃一腳踏空，摔下了電梯井。所以公司認為，負責維護、維修電梯的物業公司應該負起全部責任。

但物業公司質疑，就算電梯門由于某種原因打開，黑洞洞的電梯井和光線明亮的電梯廂一眼就能分辨出來，正常人不可能會走進去。

各有各的說法，所以官司打到現在。

“有一個細節并沒有報道，來自現場唯一的目擊者。”走入電梯后，桂小姐悄聲告訴我，“我的一個朋友說，小黃掉下電梯井后，并沒有當即死亡，她在不停地喊一個字。”

“什么字？”我挑起了眉，“你說的這個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桂小姐支吾起來。看來這就是公司派桂小姐來和我對接的原因，她是唯一的目擊者。

事發時桂小姐在7樓乘坐左邊的電梯。她聽到隔壁電梯井里傳來的慘叫聲后，慌忙將電梯摁停在了6樓，但出來后只發現了打開的電梯門。之后，她從應急樓梯趕到1樓，聽到小黃隔著電梯門哀嚎。她口中的字，聽起來像“子”又像“紙”……

我走出電梯，就見電梯門側立著紙人，穿著一身職業裝，酷似真人。

“我們公司老總有點迷信！事故發生后，花了百來塊錢買了這個，說是還她一個身體！”桂小姐仍然心有余悸，“之后公司里總是出現怪事，有人看見神秘的血腳印，或者在監控里看到紙人在活動。”

我盯著紙人看。

這紙人與真人等高，制作精良，應該稱作紙模才對。只是紙人的腦袋要比真人大上一倍，有點像頭套，而且眼睛沒有眼珠子，只有兩個空洞洞的眼孔。

讓紙人“活”，聽起來瘆人，但也不是不可能。我在《風水寶鑒》中見過相關詭計，只要在紙人體內點根蠟燭，用熱氣來推動紙人，就能達到“活”的效果，甚至還可以讓紙人飛舞到空中，像孔明燈一樣。

但這紙人相當重，那就只有其他可能了。

一種可能是，一個身穿相同制服的女性，戴上紙人的頭套，裝作紙人活動。無睛的眼洞，正好方便偽裝者從中視物。

不過現在科技進步，無人機都有了，所以還有一種可能，紙人內部被安裝了某種機關，遙控它行走或發聲，血腳印多半也類似于我那“血光纏身”的騙術。

裝神弄鬼，非奸即盜。

我聯想到了這棟大樓即將被出售的消息。難道這是準備競價購買寫字樓的資方耍的手段？畢竟寫字樓出了安全事故，又有各種風言風語，再想出售肯定困難重重，到時候資方抄底買下，再推倒重建，怎么做都穩賺不賠。

不過，這一切還需要有人近距離遙控紙人，或偽裝成紙人行走。

我想了想，掏出昨晚胡亂畫的一張符，一把貼在了紙人的腦袋上。我的本意是借機近距離接觸紙人，看看有什么機關。卻不想這符剛一貼上，那紙人的雙眼突然射出刺眼的紅光。

然后，一股灰煙從無睛的眼孔中冒出。通紅的火苗躥出，紙人燃燒了起來。

（三）

“大仙！”桂小姐看得目瞪口呆。

這時，刺耳的警鈴響起。

明火激發了火災報警器。我們頭頂上的消防噴頭迅速噴水，火很快滅了，紙人只被燒了一小半，但里面似乎藏了東西，看上去像細長竹簽、天線、電源和LED燈。這下我明白了，有人遠程操控LED燈的電源短路，讓紙人自燃。

除此之外，紙人內部塞滿了塑料布團和竹簽，應該是用于填充和支撐的雜物。

“這個是……”我扭頭詢問桂小姐，卻發現她已經癱坐在地上，仿佛受到了極大的刺激。

我突然意識到，這些塑料布有些眼熟——它和電梯里鋪的是同一種。

紙人、塑料布、竹簽、LED燈、電梯、加班的小黃、唯一的目擊者……所有的線索串在一起，我恍然大悟！

即便電梯門被事先打開，但只要電梯不停在固定的位置，被害人小黃就算再勞累，也不會走進黑漆漆的電梯井里。但如果有人利用竹簽在電梯井中搭建出一個立方框，再用塑料布貼好，配合LED燈照明，就可以偽造一個“電梯廂”，從而構成一個致命的陷阱。

下班時已經昏昏欲睡的小黃，一無所覺地踏進去，結果踩穿了脆弱的塑料布，從而墜下了6樓。

身處隔壁7樓電梯的兇手得知詭計生效后，趕到6樓，迅速回收這些作案工具，并藏了起來。

但當她到1樓時，卻發現小黃居然還在呻吟：“紙……”

不對，她說的不是紙，而是“是你！”

唯一有可能做到這一切的，就是目擊者桂小姐！

這個紙人充當了桂小姐轉移作案工具的道具。她一定在等待時機，把紙人運出去！

等等！我還漏了一個關鍵問題！

要安排電梯故障，還要設計復雜的陷阱，僅憑桂小姐一個人根本無法完成。

我一身冷汗，這幕后的黑手，很可能就是計劃收購寫字樓的資方。而這個行事風格，與收購金山酒店背后的那群人幾乎一模一樣。

為了追求最大的利益，不惜一切代價！

桂小姐應該就是資方找的內鬼，這一點很可能被小黃發現，所以資方決定消滅知情人。他們提供給桂小姐作案工具，并安排好一切便利措施，如電梯的故障和恢復，促使她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

但這只是開端。

桂小姐被對方抓住把柄后，在他們的要挾下淪為工具，成了“紙人”，在寫字樓內裝神弄鬼，就是為了進一步營造恐怖氛圍，讓公司上下人心惶惶，以便在收購時進一步壓價。

應急樓道里，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應該是前來救火的消防員，或者是查出真相前來抓捕犯罪嫌疑人的警察。

時間不多了。

我趕緊蹲下，湊到表情茫然的桂小姐耳邊，問：“是誰在幕后策劃這一切？”

桂小姐不敢言語，慌忙搖頭，一頭長發竟然掉落下來。原來她戴的是假發，她一側的外耳，只剩丑陋的疤痕，似乎被暴力扯下。

我心念一動，拆開那未完全燒毀的紙人。在紙人的內側，用鮮紅的顏料畫著一只活靈活現的猴子，它手持金箍棒，猶如無所不能的孫悟空。只是這猴子面部兩邊，共有六只耳朵。

“六耳獼猴，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后，萬物皆明。”

我還記得白報恩對我說過的話：“你的父母，就是敗在了一個外號是‘六耳獼猴的風水師手中。”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