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行云流水般的夜宴

楊揚

嘬蝦圣地石牌嶺

“走啊，去石牌嶺！”話一說，懂行的老饕們就心領神會，嘴角閃現邪魅一笑。石牌嶺是武漢最老牌的嘬（吃）蝦子圣地，十幾年來的江湖地位屹立不倒。夏天，武漢人宴客、小聚或許不屑去什么高檔酒店，但一定要去石牌嶺的蒼蠅館子吃夜宵。

其實石牌嶺的夜經濟經歷十余年的淬煉早已脫胎換骨，成為各路美食大牌云集之地，不乏高端大氣的連鎖品牌。當你走進這里的岔路小巷，看到路邊堆得小山包一樣的蝦殼，看到坐成一排的洗蝦工，你才會明白，這里暗藏著夜市小龍蝦的江湖。這里仍有一些老餐飲人保留著一份市井與純粹，牛哥（化名）就是最當之無愧的代表。

牛哥創立的蒸蝦是這條街上最老的店，可以說，是他帶火了石牌嶺。靠什么火起來的？夜宵小門面可沒有大酒樓的氣派、舒適，靠的自然是味道。當你吃到他家小龍蝦的那一刻，你甚至會感嘆以前吃的什么都不是。

牛哥從2000年賣蝦至今，火了20年，可他初心不改。他的店不像別人家，將蝦分為大中小或精品，價格逐級增高。用他的話說“端上桌的都是我挑過的最好的蝦”，誰不愛這樣的實在？他也不像別人家，做得好了就衍生出眾多菜品，他的菜單非常簡單：蒸蝦、蒜蓉蝦、油燜蝦、全味蝦球，再加涼拌毛豆幾個下酒小菜。

他開店似乎更像是為了一份情懷，而不是逐利。去他店里吃蝦，5次有3次能見到他，無論是吃了多年的熟客，還是初次光臨的朋友，都能親熱地和他聊上幾句。很多人就是喜歡這種感覺，才愛上這刁角里的大排檔。

大家對牛哥最大的好奇，恐怕是為什么不裝修門面，為什么不開連鎖？“我有正式工作，搞餐飲就是我的愛好，讓老婆、老娘、老家親戚有點兒事做。”牛哥說，“我也不注冊商標，誰想用我的名字都可以來用，只要你味道做得不差，總有活路。我這算是做好事吧。”

的確，江城乃至全國叫這個名字的蝦店數不勝數，換作別人一定要打官司索賠了，牛哥從不介意。甚至在小小的石牌嶺地界，就有兩家用了他名字的蝦店，他有一副“他強任他強，清風拂山岡”的灑脫。據說，開在路口的那家同名店，是老板借錢開的，因為有更好的地理位置、頂了一樣的店名，居然不到一年還清了貸款，還娶上了媳婦。

有人為牛哥打抱不平，他卻說：“真的做了攻略的人，自然會找到我這里來吃，不用打廣告。我成全了他，自己也沒損失多少啊。”牛哥做餐飲并不為富貴，可他是最懂經營之道的人，“我一家店把所有菜都做了，別人家吃什么？惡性競爭。”牛哥只做蝦，吃了蝦，就想來點兒燒烤，吃點兒湯包;喝美了，就想找個KTV號上兩嗓子……這一條街，因為牛哥的店全盤火了，街坊四鄰都有了生計。又因為他的大氣，整條街越來越團結，人氣越來越高。很多連鎖加盟的餐飲品牌火了兩三年就過了氣，牛哥的店不會遇冷，嘬蝦子、吃燒烤是市井小民最愛的夜生活，大家邊吃邊聊，化解一天的辛勞。這正是他20年屹立不倒的原因。

只是因為多看了一眼

晚上7點，一輛寶藍色的SUV停在了成都玉林街夜市的一個攤位邊上，一個精神的年輕人手腳麻利地把車上各種花色的床上用品搬下車，仔仔細細地擺放好。這個人名叫許丁。

現在，許丁很自豪自己的這個小攤，讓他不僅還清了欠債，還買了車和房。回想5年前，他連擺地攤三個字都羞于提及，連自己的父母都沒告訴。

“比較好面子，總覺得這不是個正經工作，也不體面。”那時候的許丁做著一夜暴富的迷夢，初出校園便找父母借了錢，和朋友一起加盟了一個家紡品牌。沒想到，一個跟頭就虧了個精光。

把店盤了出去，許丁死馬當活馬醫，把一些貨挪到店門口的花車上賣。結果令他意外：“我們門店裝得那么漂亮，都沒幾個人逛，貨擺在馬路上，看的人居然很多！”

貨物全部拋售后，許丁開始認真反思。在這個消費不高的城市，人們沒有習慣走進專門的家紡用品店去買東西，“哪怕想到了，也會去大商場里買，所以我們的店沒有競爭力。路邊攤就不同了，100個人路過門店，恐怕連20個專門走進門店的人都沒有。100個人經過攤位，有一半以上都會很自然地瞟一眼你賣的東西，或許就是這一眼，他就肯消費了。”許丁說。

接下來，許丁做出了一個大家都沒想到的決定——去夜市擺攤。春熙路、雙橋子、駟馬橋……成都的夜市那么多，選擇哪里？許丁頗費了一番思量。

“我賣的是家紡、家居用品，而且我熟悉的進貨渠道還算有點兒檔次，如果做得很low（低檔），那也不符合我的定位。”許丁選擇只進創意家紡，把攤子擺進玉林街。玉林是老成都的代表性社區，2000年前后玉林生活廣場建成。從開張的第一天起，“生活”對于這個廣場的全部含義就是吃和喝，當年紅透半邊天的森林燒烤、音樂房子酒吧、空瓶子酒吧都云集于此。

當夜幕低垂，玉林西路就燃起了它的顏色，沿途擺滿各種有趣手工飾品、手工衣服……這里是文藝青年的最愛，完美符合許丁的定位。很快，許丁興奮地發現，這個面積僅4平方米的攤位，每天的擺攤時間不過6個小時，營業額卻是門店的好幾倍！“究其原因，是因為這里是成都夜生活的景點，逛的人多。”許丁總結道，不僅本地年輕人愛逛，外地游客也會來這里打卡，順手買回家一個有特色的小抱枕。

“這是個辛苦活兒。”許丁說，別看只出攤幾小時，卻并不輕松。白天，許丁要去備貨，晚上還要清貨、盤賬。忍過了夏天的蚊蟲、冬天的寒風，才換回實實在在的回報。許丁不僅還清了第一次創業失敗欠下的債務，還買了車，付了房子的首付，一個異鄉人靠著一方小攤在成都扎下根來。

之后，許丁又陸續拿下了別處的幾個攤位，請老家的表弟、表姐來看攤，搞差異化經營，“我的主要精力放在進貨上，有的地方適合走量賣便宜貨，有的地方適合稍高檔一點兒的，我都是精心選擇了的。”地攤雖小，但每一個攤位背后可能都是一個家庭。

每天出完攤，許丁會把自己這一方街面打掃干凈，忙碌的一天才算有個完美的結束。

精神小餐

在一個暮色四合的夜，10歲的龍龍跟著一群孩子走進了上海一家燈火通明的書店，書店的“獨立集市策劃人”小銳熱情地迎接了孩子們：“今晚你們會在這里探險，這是一家不打烊的書店。”

夜宿書店是上海書界近幾年的新鮮事。利潤不高的書店紛紛努力拓展業務邊界，策劃展覽、辦分享活動、做文創集市……去年，小銳這樣的新銳書店人開始醞釀“書店奇妙夜”活動。

“國內的親子活動不多，或者說是夜間親子活動不多，”小銳介紹說，“你總不能晚上帶著孩子去KTV、去泡夜總會吧。”相比之下，書店是一個好選擇。小銳把夜宿書店定位為一次尋書、讀書、知書的文化之旅：“我們希望提供一個比較難得的多維度的環境，讓小朋友和大朋友都能在這個環境中獲得新體驗，學到新知識。讓大家明白，夜生活不光是五光十色的，也可以如此有文化內涵。”

龍龍參加的這一場活動是做線裝書。近20組親子家庭在書海中尋寶、閱讀分享、搭建帳篷……一環又一環的任務讓每個家庭都全身心投入到整場活動中，最后，大家跟隨市圖書館古籍整理專家做線裝書。龍龍激動地說：“以前只在課外書里知道古代人都看線裝書，今天親手做了，特別有成就感！住在書店里更是超棒的體驗，以前我羨慕電影里外國小朋友能去其他同學家過夜，現在我不羨慕了，住在書店的帳篷里更有意思，我們可以打著手電筒一起看小說！”

夜幕降臨，城市安靜下來，沒想到一場人與書的奇遇卻剛剛開始。小銳介紹，他們舉辦過以恐龍、電影原著等為主題的活動，效果都非常不錯。“很多家長反饋，孩子在這里結識了新朋友，培養了閱讀興趣。”

夜宿書店中的帳篷肯定不如家中的床柔軟舒適，也不如星級酒店的床華貴雍容，但它足以盛放人們的文藝夢想。小銳這樣的創意人，選擇堅守在傳統書店行業，借助夜經濟的熱潮，煥發了新的生機。

一邊聽著抒情的爵士樂，一邊欣賞著都市夜景，白日里那顆忙碌的心，終于在此得到了安放。人們跟著爵士樂搖晃，仿佛找到了內心被塵封的東西。這個地方叫“胡桃里”，是沈陽最火的一家酒吧。

為大家邊彈邊唱的，是已在這里駐唱兩年的JK。“有人覺得在夜場工作聲色犬馬，我卻覺得只有音樂才是真實的，人們能在這里得到情感的共鳴，我也能在這里接近夢想。”JK說。

“你有一副好嗓子，形象又好，還會彈鋼琴、玩架子鼓，為什么非要當什么老師，去做歌手也可以啊。”兩年前，大學畢業后找工作處處碰壁的JK被朋友一說，觸動了追夢的心思，就背著一把吉他，來到沈陽最火的胡桃里應聘駐唱歌手。

這家店的老板是歌手羽泉，JK心里的想法是：別說羽泉，就看看《中國好聲音》那些出道歌手，好多都是在酒吧里淬煉過的。他覺得，這對藝人來說是一個不錯的起步平臺。

別以為酒吧的起薪高，最開始的駐唱歌手一般只有不到1000元基本工資，看著聚光燈下備受矚目，其實都比不上后廚里的洗碗工。“只有能留下來的才是高手，那代表實力足夠，能撐得住場面。到那時，就能按每首歌的價格來算收入。”JK說。

“我們不僅需要唱好歌，還需要學會互動、學會炒熱氣氛。”有了這兩年的歷練，JK現在可以去接任何樣式的演出，保證不會冷場。

很多成名的歌手回憶在酒吧駐唱時的辛酸，比如客人顧著自己玩樂、吃喝，不好好欣賞表演;硬要求歌手喝酒，不喝就打人……面對這些，JK早已很坦然：“我可以理解他們。白天大家腦袋都緊繃著弦，只有晚上來酒吧才能得到最大的解脫，肯定不會顧及那么多了。我想的不是他們不尊重我，而是他們真心想和我喝一杯，那我就和他們交上了朋友。”

華燈初上，樂手用靈動的手彈奏出美妙的爵士樂，憑著實力和職業精神把酒吧變成了都市人夜晚療養精神的心靈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