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國光
一位風水先生曾指著我家的老木屋宅地說:“你們家的屋場地藏風聚氣,真不錯!”我家的木房子是解放后50年代末建的,在老屋場地右方的外面。從爺爺輩算起,我們家三代木匠,父親把新屋建在此處,自有他的道理。這生我養我的平凡瓦木“窩”,時常縈繞我的腦際,不知多少次我夢回故里,尋找此處難以忘懷的記憶。
記得木屋落成上梁的那天,前來恭賀的幫忙的人很多,熱鬧非凡。一輪紅日高高照,往堂屋上方大梁仰望,東頭坐著老爸,西頭坐著老爸的好友劉叔,一陣鞭炮聲響后,他倆你一首我一首,詠起頌梁歌來,劉叔即興詠道:“太陽出來紅彤彤,滿滿陀兒上高中……”后兩句,我記不清了,那時候是50年代末,我還在讀小學,家里如果有人上高中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滿滿陀兒”是我的乳名,鼓勵我上高中,是多么榮耀的事呀,所以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父親建造這座木屋,是花費了不少心血的。我家原來住在老屋場地,太狹窄了,父親決定擇一處新地建屋,木料好辦,屋背后山歸自家的,參天的柏樹一大片,砍下來用就是了。當時是多口之家,父親里里外外,沒完沒了地忙。每夜寅卯時分雞剛打鳴,父親就鯉魚打挺起了床,然后聽到的是鋸木聲,斧頭劈木聲,鑿子打孔聲。天亮了,洗漱一下,喝一碗米湯,他又到人家屋里做木工去了。長年累月,不知道忙了多少個早晨和夜晚,父親用抓“空隙”的辦法,終于把新屋的排架做好,最后落成了新屋。
木屋的主人是祖傳的木匠,理所當然要精心構建自己的“窩”來顯示一下本領,所以父親如愿以償修建的房屋高達二丈零八,縱深為七長柱十一瓜柱,四排三大間(六小間),前有正堂,后有后堂,在方圓幾里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了。所以,我說這是我父親夢寐以求苦苦構建的心血大作,也不為過。
木屋里住著一大家子,后來分作三家住下。堂屋為公共,堂屋兩側各三間,東頭一側前兩間歸父母和我住,西頭前兩間歸大哥一家,兩側最里面的兩間歸叔母二哥一家。家和方能長久處,盡管家長里短,這樣那樣的矛盾不斷,但幾十年來,總算和善相處。
老父親年上七旬,放下手藝,算是“退休”,但他還是閑不住,斧頭鋸子起不了銹,時不時地要外出應付活兒,即便不外出,他也停不下,爬上樓,在樓道正面編織竹篾墻。他要把余熱繼續付于他深愛的大作——老木屋。
歲月如流水,父親七十有三的那一年,離開人世,永別了老木屋。隨后,老木屋中居住的三家子也不時地分別遷出去了。大哥的三個兒子在城鎮幾個地方各有新居,二哥的兒子在老木屋的一側新建了農村時尚的樓房,我與我的兒子也在外另有新居。每年回去時,才能看到老木屋。
每次回到老木屋,父親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我免不了恭恭敬敬地走到神龕前,雙掌合一,禱告良久,這種虔誠是無法言表的,這種身處生養過的老木屋里的特殊情感,只有親歷者才會體會到。
老木屋每年要檢修一次,保護得好好的。明代歸有光出色的散文《項脊軒志》里有“瞻顧遺跡,如在昨日,令人長號不自禁”的句子,每當走進老木屋目睹所存的一切,聯想起先生當年在項脊軒里的感慨,何等相似!
近兩年清明節,我與兒孫們回到老木屋,總要講講老木屋的故事。老木屋是我家繁衍棲息的難忘之所,是祖德傳承,人生追夢路上的驛站,這個驛站及其建造者將成為他的后人永恒的記憶,建造者開拓進取的“韌勁”是惠及后人的不可多得的精神財富,是后代無比珍貴值得永傳的“傳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