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浪清兮鴻不孤

琴城野老

宋玉站在自家庭院，不知第幾次抬起頭，望見墻頭那抹倩影。這次他沒像往常那樣視而不見，而是朝她露出一點笑意。

那女子兩頰飛紅，拂開藏身的樹葉，露出一張俏比春花的面容。她是楚國最美的女子，卻覺得宋玉才是世間最美的人——既有文人的書卷風華，又有游俠的江湖意氣。他望向自己的眼神有欣賞、憐惜，卻無愛慕。

他溫和地說： “從明天起，不要再爬上墻頭偷看我了。”她有些失落，卻又鼓起勇氣問： “郎君是否心有所屬？”他沒直接回答，只說： “聽我講個故事吧。”

他負手站在春陽之下，眉眼俊秀，神采清明。 “楚國的唐勒曾向楚王進讒言，說我外出投宿時趁主人不備與其女兒共處一室，舉止不端，是好色之人。”她當然不信，她在墻頭癡癡地看了他三年，他從沒給過回應，何談好色？

他繼續講： “其實那天我的確進過她的閨房，是她請我去的。我知曉她的愛慕之意，又見房中恰好有琴，便彈了《幽蘭》《白雪》兩首曲子，暗示她應像幽蘭、白雪那樣潔身自好。但她恍若未聞，為我煮了菰米飯和莼菜羹，精心打扮后來請我用餐，還裝作不小心將自己的翡翠釵掛在我的冠纓上。‘

“她唱起情歌，試探我的心意，而我又彈了《秋竹》《積雪》，表示我的心意像秋竹那樣堅定、像積雪那樣冰冷。她說若得不到我的愛慕寧可去死，而我寧可去殺人也不會接受她的心意。”

宋玉講完故事，望向面前的女子，“我的心意你可明白？”她點了點頭，略有不甘地問： “你會把我記在心里嗎？”他說： “我會把你寫入辭賦，讓你的倩影流傳千年。”她釋然一笑，如此也算圓滿了吧。

作為屈原的弟子，宋玉沒少受詆毀， “好色”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條。楚襄王欣賞他的才華，卻又厭惡甚至懼怕他的耿直。

一次，楚襄王與宋玉秋游蘭臺宮，風很清爽，他自得地說：“寡人與百姓共享此風。”宋玉沒夸他“與民同樂”的精神，只說：“百姓沒這福分。”楚襄王追問，宋玉說： “大王的風是雄風，清爽愜意，能治病解酒，使人耳聰目明;百姓的風是雌風，粗暴污穢，能摧毀房屋，使人痛苦不堪。”

楚襄王無言以對，宋玉不卑不亢地說： “每次臣被詆毀，大王都會前來責問，大王還記得那個游蕩于郢都的歌者嗎？”楚襄王默然，宋玉徑自說： “他唱《下里》《巴人》等通俗歌曲時，幾千人跟著唱;而他唱《陽春》《白雪》等高雅歌曲時，跟著唱的不過幾十人。曲高和寡，那些小人怎會理解我的信仰？”

楚襄王不愿再聽，揮手讓宋玉離開，卻又望著他的背影黯然神傷。其實不用宋玉提醒他也知道，他和楚國都已步人殘年，而日漸強盛的秦國正張開巨大的羽翼，將陰影覆上荊楚大地。

楚襄王十九年，秦將司馬錯大敗楚國，楚國被迫割地。三年后，秦將白起攻陷楚都，襄王遷都于陳城。楚國貴族忙著逃亡，宋玉卻站在汨羅江畔，焚燒一篇悼詞，輕聲說： “從前我不懂老師的執念，還勸老師韜光養晦、免招災禍，那時老師便教導我——堅守正道，雖死猶生。我會以自己的方式，延續老師的信仰。”

宋玉大步離開江岸，唱起屈原的辭賦，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