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條河流里看到自己的臉[組詩]

吳振

月光辭

一萬只螢火蟲連成片

走過秋的原野

白鷺帶著善意歸來，往事清晰

一條魚要在夢境里走多遠

才能找回一路丟失的鱗

天空有云，能看見人間

月光很大，我卻畏懼

那么深的夜

在一條河流里看到自己的臉

懸崖之上

崖頂上思念一根鎖鏈

可以拯救那些夢見蝴蝶的人

崖壁上的一滴水

略需勇氣即可成為一只雄獅

一只犀鳥鉆進山洞

把羽毛丟在彩虹之上

溺水者最后的呼喊

只是天地間交響樂中的一個音符

在懸崖之上望見一葉舟

載著整座山緩緩前行

啟示錄

算算，已在景喊寨子生活兩年多了

我甚至連一張日歷也沒有翻過

這片土地在變小

門口七棵榕樹每天都在變矮

江水低過褲腿

萬物為我縮小比例

我還是得每天擴張一下小心房

去關注天空、佛塔和高速路

村后，一片稻子綠油油

我又一次履行屠夫的權利

百分之九十九的谷粒

將安全返倉

而百分之一的草籽，棄之風中

土地又加深了一層孤獨

種樹

門外有兩排參天大樹

沒有一棵是我種的

門內有兩行小樹

每一棵都是我種的

我住進一棟新房子

每天給小樹澆水施肥

大樹那頭有寺廟

神臺上有尊坐化的佛

曾經是個翩翩少年

兩顆糖

在冰箱的角落里

我發現兩顆糖果

那是父親活著時買給他孫子的

我剝了一顆拿給兒子

他笑著走開了

自己剝一顆放進嘴里

一顆甜蜜的糖

卻讓我淚流滿面

去盈江路上小息

找一塊石頭坐下

其實加上我的重量，也壓不垮這片土地

就像眼前的落葉，怎么也壓不垮一片草叢

蝴蝶短暫地停留在另一塊石頭上

我們來不及認識，談心，或相互道歉

它活得沒我長，卻每分每秒比我活得有意義

盈江的風很不靠譜，犀鳥的天空高過云層

我要去的地方，一杯酒中星光點點

姐勒

姐勒有很多榕樹

沒有一棵是人種的

風往哪兒吹，地上的榕籽就往哪兒跑

跑不動了，就入土

長肉長骨頭，長成參天大樹

來到榕樹下的人越來越多

開荒種地，搭建房屋、牛圈和寺廟

但我不能說

村莊是風吹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