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獻平
隕落或者墮落
本質上沒有區別。轉身之后的環衛工人
穿僧袍的年輕佛陀
洞曉的老者就著落日之火
最后一支香煙
這世間,萬物都在自發性燒毀
向晚時刻,遠方山巔之月
才是良心居所。河邊的花朵
和樹木,不過另一種安歇
人所在之處,風穿過我們的生活
貧窮或者富有
都不過一張紙帖
黎明時的書寫,依舊蘸著舊了的黑墨
我只是其中之一
中年的胡須,其實不如白雪
灰塵凝結地活著
猶如這絲絲入扣的夜色
他們歡呼于燈火,鳥雀睡著的天幕
飛機帶著消失與新生
猶如我在此刻,還能幸運地說
看啊,看啊,今日依舊,星辰閃爍
聲音越多,萬物越空
萎縮的曠野,秋花低頭時的月光
很多年前,人間的夜就不深了
燈火成群之后,人和人之間
除了機車及其配件,只剩下呻吟、爭吵
笑聲與喘息
正如今夜,我在成都琴臺路某處
聽嬰兒的哭聲
青羊宮里,依稀的《道德經》
周圍人煙重重。那些在隔壁樓宇里的
可知道地下的亡靈?
那站在我背后的,拍拍我的肩膀吧
蟲鳴已經喑啞,黑蛇在運載大批的油燈
所謂舊的,乃是用過的
人也不過如此。更迭好似無常
但也是真理
當我回頭:一大片沙漠充斥果醬
一場風暴裹著苦難的刀槍
人生,說起來好聽
不過是戰爭,每個人面對的敵人
時間是最大的疆場
舊情也是一樣。當年的筷子肯定化為灰漿
當年的被套,淪落到了陌生的床上
愛,多么淺顯的情緒
慈悲,才是無際的柔腸
當舊情不再消耗,一寸寸地攻占
舊情就是真的舊了
如我現在撫摸的臉龐
手掌之上,盛滿了烏有的冰涼
血緣自不必說,更多的是
親兄弟,這天底下只有你和我
同為一對父母所生。幼年時候
你打我一下,我推你一把
兄弟兩個,從炕上
打到院子外面,還有平房頂上
有一次,春天的蜜蜂
不長眼睛,蟄了你的嘴唇
那時候槐花正白
日光持續火燒門梁。咱娘責怪我沒帶好你
再后來,我參軍
你個子奇高,輟學、打工
掙了錢,有時候偷偷塞給我幾百塊
如此消耗的青春
用來娶妻生子,你第一個成家
然后是我:再沒錢,我也要湊一些
不為你,為咱爹娘
如今你已經是四個孩子的爹了
我也是兩個兒子的父親
你小我五歲。兩個中年男人
前些年沒了父親。每一次我都覺得心碎
人生人,人和人
如此聚集,世上最親
現在你開卡車,為的是一家老小
我在外鄉。每次回去都是你開車接我
你說,為的是哥嫂回來
買臺車,怎么著也方便一些
我們都是鄉村里的人
都是爹娘的骨血,年少一如早春的山野
而今的秋色,巖石上的苔蘚
正在增多。很多次我拍拍你的肩膀
你回過頭來,咧嘴笑,看看我
這就是美好的了
尤其和咱娘一起的時候,我的靈魂說她很快樂
互為所在,好像是真理
它們于暮晚時候
手拉手飛,灰藍的天宇之上
上弦月的輪廓,仿佛金黃色的人世間
色澤明亮,近乎靈魂
這些鳥雀肯定是有福的
區別于遠山的同類
就像現在的人、人群及其構成的世界
其中的隱喻,比現實更為消極
其實也屬正常:大地如此廣闊
生靈眾多
我在對面看著它們
黑黑的剪影,一次次墜落
又彈起,如此情境
由于枝蔓太多,以至于我一句話也不想說
不做傾聽,也可知這忙亂的人生
如此眾多的奔波
所為不過活著。我還有閑暇
看他人與機車穿梭
夏天的裙子,生活的臉蛋
和汗水、疼痛之血。無論男女,現實是一塊
硬鐵
夢想沾染灰塵才快樂
向東的人,并非受召于黎明
滿世界都是向西的過客
我在市聲中抽煙,與青天流云一起
心情飄游。市聲于我是一只只黑色小麻雀
市聲于我如無形之霧靄的洗劫與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