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人生如擂臺，要么忍，要么狠

汪微微

張愛玲曾說，女作家里，只有和蘇青相提并論她才是心甘情愿的。

那時的蘇青，當得起張愛玲這聲贊譽。那部讓她聲名鵲起的自傳體小說《結婚十年》，前后印了36版，創造了當年出版行業的一個奇跡。

蘇青的前半生被硬生生切割成涇渭分明的兩段：一段特別能忍，一段非常之狠。

離婚前她特別能忍，生活卻并沒如期善待她，每一拳都讓她有理由破罐子破摔。

大學時她本想成為外交官，卻因結婚懷孕而中途輟學;婚后想做賢妻良母，卻因連生四個女兒而淪為婆家的罪人;為早生兒子，她聽從婆婆的話，從月子里就停止喂奶，以便早日重新懷孕;好不容易生出兒子，也未能阻止老公出軌和家暴……為保全婚姻與家庭，她沒有底線地妥協，哪怕小三身懷六甲，她也一邊打碎牙齒往肚里咽，一邊選擇且行且珍惜地原諒。

直到有一天，她問老公要家用時，老公一巴掌打了過去，無比輕蔑地說：“你不是知識女性嗎，自己不會賺錢？”這個巴掌終于打醒了鴕鳥蘇青，她這才意識到，男人從來不是女人的保護傘，家庭也不是女人最好的歸宿。

蘇青就是被這一巴掌打成職業女性的——忍了那么久，命運不見起色，她不能坐等一手分明還能起死回生的牌被打得稀爛。在正式離婚前，她便開始做準備：看老公的法律書、經濟書，武裝頭腦;拿起了筆，一字一句開拓謀生之道。

魯迅說，勞拉出走后，要么墮落，要么回來。離婚后的蘇青硬生生走出第三條路——和生活死磕，還命運以暴擊。

她努力寫作，把自己因生女兒而遭受的歧視與苦悶化為文字，命名為《產女》，發在當時頗有名氣的刊物上，除了賺得一筆稿酬，她也因此積累信心，走上以賣文為生的獨立之路。隨后《結婚十年》的出版更讓她一戰成名，迅速成為上海文壇炙手可熱的暢銷書作家。

她拉來投資，創辦新雜志，集編輯、作者和發行于一身。她的約稿函寫得直白又實在，一句“叨于同性，希望賜稿”，便讓當時炙手可熱的張愛玲放下高傲，接受了她的近乎。她深諳讀者“吃了雞蛋，還要去看看下蛋的雞”的心思，別出心裁地刊登作者的照片和小傳。善于經營的她實施雜志預訂制度，并打出“預訂可以優惠”的廣告，瞬間使雜志的銷量大增。不僅如此，她還與一些知名作家簽約，打響了雜志社的知名度。

更多時候，她在拼命賺錢。為謀得穩定收入，她甚至當起大漢奸陳公博的私人秘書，用文字為他歌功頌德，至今仍被不少人斥為“文妓”。為掙點發行折扣，她不怕丟人，不怕吃苦，扛著自己的小說跑到路上販賣，與小販“講斤頭”，即便被稱為“猶太作家”也在所不惜。

憑一己之力，她養活了一家五口。其中艱難和辛酸用她自己的話來表達就是：“房間里連顆釘子都是我自己買的，又有什么可值得驕傲的。”說到底她還是有幾分不甘，還是希望有個男人成為她的盔甲。可生活就是這樣，別人只看結果，自己獨撐過程。

離婚后的蘇青也曾想過重組家庭。一次她與男友吃飯時，幾個孩子站在門口張望，不敢上前，她頓覺十分傷感，飯吃了一半就草草結束。她擔心再婚后兒女會受苦，便克盡為人母的責任。

其實她的理想生活并不過分：丈夫要有男子氣概，能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常常請客，朋友都是談得來的，能常短期旅行，生病時有人帶花探望……她渴望現世安穩，想要新式女人的自由，也想要舊式女人的偷安。不幸的是，她生逢亂世又遇人不淑，要想抓點可靠的東西只能依仗自己。而她的可貴之處在于，跌倒了會很利索地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繼續昂首前行。

她的后半生活得很是泥濘，家被抄，人被斗，坐過牢，丟了工作，生活窘迫，看不起病……寫信給友人說：只求早死。去世前，她想看看自己的作品，卻找不到一本。后來還是女婿花高價復印了一本，總算滿足了她的臨終愿望。

這個用力活著，用勁折騰，跟命運一味死磕的女子，也許做夢也沒想到自已的人生會這樣收梢。可她曾像一棵開花的樹，既挺拔傲立又繁花似錦，活出了自己的精彩，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