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組詩）

李商雨

小世界

如果把這座城市看作一個小村

如果把這座城市邊上的長江看作小河

這是完全可行的

萬事萬物都可以成為縮小版

巨大的松樹不是成為盆景了嗎

而人，也是小的

一個人，或一群人，走在街上

街上有煙靄

人的細小，讓其成為煙靄的一部分

我已經習慣了這縮小版的世界

我早就經年累月生活在小世界里

只有在特殊的時候，有些事物不甘于其小

它們會在小世界自動放大

比如說，深夜滴水的聲音

破曉前星星的光，舊衣服的氣味

紅孩子

姐姐把從菜場買回的紅鯉

養在廚房前的缸里

那個紅頭發的孩子

一整天都滿心歡喜地趴在

缸沿朝里面望

缸里的魚兒也用它圓圓的

眼睛望著他

二者在一天的對望中

隔了三十三厘米的空虛

晚上，明月升到頭頂

他蹲在月下木橋的橋欄邊

抖開手中的塑料袋

那魚兒激烈地拍打了幾下身子

一道紅光從他手中劃向河面

“啪”的一下

水面的月光幻化成長腿仙鶴

“唔……”

那不過是個幻覺，現在

他需要走回去

并忘掉這條紅鯉和月光

一本希尼詩文集

午后總是幽暗的，可不是

書架總體上更加幽暗

有光線折射到書架上

這些光只照亮它的一部分

這讓它

其余的部分漸隱于

時間和空間的黑暗

我站在一個梯子上

從高處隨手抽取的一本書

是一個叫希尼的詩人的詩文集

有那么片刻，我停下來

想起在一個同樣

幽暗的清晨，雨還在下

一個朋友乘坐6路公交車

到我郊區的陋室

專為把它送來

好像那清晨的幽暗專為她

而存在，也專為等待

二十年后在這一刻呈現

世上的雪

這一生，經歷了多少場雪

這是無法統計了

每場雪都有它的顏色

物質在不同的時刻發出不同的光

有一年的雪是昏黃的，這很獨特

那年我父親從縣城步行回來

到家的時候，天已快黑

那天午后開始，天上開始掉雪

雪成塊地往下掉，越掉越密

那天我父親去縣城辦年貨

中午即可到家，但他直到傍晚

才一腳踏進家門

他本可以很早回家

但他即將到家時又折回城里

原因是他突然想起早上

臨出發時答應給我帶一盒36色蠟筆

他到家的那一刻

屋里的燈光全照到他身上

他正一腳跨進門內

門外的雪正急

一個雪人移向屋里

這晚的雪，是人世上的雪

要隔著很遠的距離看

門外，燈光里的雪景

像是一幅昏黃的宇宙星空圖

那天晚上，我們全家一起

靜靜等待第二天

也就是大年初一的到來

世外雪園

雪已封了路，我們住在離城很遠的地方

傍晚時候我去接你下班

路上沒有車，我們步行二十里返回

在結冰的路上，腳踏地面的聲音

是空洞的，仿佛我們正走在異星球

地面以下是空的，我們踢踏著星球的空殼

就這樣我們一直走，往住的方向

走進單位大門，發現偌大園子里一個人都沒有

原來我們真的走進了世外雪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