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法專業化何去何從

王水明

《從專業化審判到專門法院 ——專門法院發展史》

作者：勞倫斯·鮑姆

譯者：何帆? 方斯遠

出版：北京大學出版社

在人們的印象中，美國法官的典型形象往往是全能選手，而非專業專攻人士。事實果真如此嗎？帶著疑問，我們不妨仔細閱讀作為美國司法制度研究領軍人物之一的勞倫斯·鮑姆教授所著的《從專業化審判到專門法院——專門法院發展史》。該書以美國司法專業化為切入點，在娓娓道來中向讀者展示了美國司法專業化的完整圖景：有專門法院的大千世界，有司法專業化的現狀及問題，當然還有司法專業化的未來走向。可以說，這是一本深入透徹了解美國司法專業化狀況的難得佳作。

司法專業化為何重要

設立未成年人法庭、槍支法庭，建立特別檢察官制度，可謂是司法專業化的典型例子。人們不禁要問：司法專業化為何重要？作者的回答是，重要性就在于其影響——包括優化司法產出，作者稱之為專業化的中性優勢（是指這些優勢帶有法律本身的特性，極少摻雜其他因素）;以及影響司法政策的實質內容。前者包括：促進質效提升、統一裁判尺度、提升專業技能;后者包括：長期在特定領域導致的偏見，無論是立場偏狹還是專業偏見，都容易導致司法機關“孤芳自賞”——如長期審理刑事案件的法官傾向于推定絕大部分被告人是有罪的，他們會將這一認識帶入個案裁判。利益集團的影響始于法官選任，案件的高度集中和法官集中度的提升，都會鼓勵利益集團介入法官選任。此外，較高的法官集中度或案件集中度，也可改變法官的立場觀點、法院的運行環境，最終對政策調整產生影響。

司法專業化的目標是什么

是什么在推動著司法專業化，即司法專業化的目標是什么？從理論層面看，不同的視角給出了不同的回答：如在促成專業化決策的目標問題上，經濟學視角認為，政策制定者只會在司法專業化服務于特定目標時才會推進;社會學視角認為，對司法專業化的選擇，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決策者自身對專業化的態度;流程理論指出了不同決策之間產生差異的可能性，以及在具體決策中可能起作用的多種促進因素。在“專業化運動在多大程度上是經過深思熟慮，而非無意為之”的問題上，經濟學視角認為，制度形式本身并不是目的;社會學視角認為，這一運動是經過考量的;流程理論認為，司法專業化可能是不同動機多元融合的產物。從具體目標看，就政策的實質內容而言，雖然政策制定者利用專門法院調整司法政策存在一定限制因素，如很難預估對政策實質內容的效果，對司法中立性價值觀普遍信奉。但是，應予注意的是，大多數專門法院處理的是政府訴訟，因而，政府確實有可能頻繁利用專業化來為自身謀取利益。就中性優勢而言，其的確是推動設立專門法院的強大動力根源：基于多種原因，在特定法律政策領域爭訟雙方都認為己方可以從中性優勢中受益;審判效率的提升，可以促進糾紛更快解決;法律解釋的統一性，可以明確法律規則，便于人們確定訴訟思路。就法官的利己主義而言，法官在專門法院工作所獲得的滿足感、法官更愿意將精力投入他們認為有趣且重要的案件上、法官的利益與專門法院的存續息息相關、專業化可能會增加法院的預算資源等因素，都會影響法官對司法專業化的看法。

美國司法專業化的實證研究

理論終究需要實踐來證明。筆者選取書中所涉“外交政策與國家安全、刑事案件、涉及政府訴訟的經濟糾紛”等領域內容，來考察司法專業化的成因及成效。

聯邦政府最根本的職能，當屬執行外交政策和保障國家安全。因此，海外法院、軍事法院、軍事特別法庭、外國情報監控法院、遣返法院這五類法院，都是根據聯邦政府的提議設立的，目的是為了維護聯邦政府的自身利益。至于專業化對于維護這一目的究竟有多大成效，則因法院任職法官背景不同而有所差異。

在刑事領域，社會各界在打擊犯罪的目標上存在廣泛共識。專業化有助于實施司法政策這一優勢，是它在刑事領域廣受采納的核心原因，也比其他司法領域更加明顯。而推動設立刑事領域專門法庭的主要動力，其一來自20世紀早期進步時代達到頂峰的“社會化”法庭設立運動，其二是當代的問題實質性解決型法庭設立運動。前者包括未成年人法庭、家事法庭、女性法庭等，這些法庭以“程序和救濟”為理念，目的在于通過庭審確定是否存在嚴重的問題，為涉案當事人提供符合其需要的解決方式，體現了對弱勢群體的關懷;后者分為強調矯治的法庭，包括毒品法庭、流浪者法庭、退伍軍人法庭和精神病患者法庭，以及懲罰與矯治并重，或以懲罰為主的其他法庭，包括社區法庭、家事法庭和環境法庭。這些法庭的特征之一是側重解決被告人面臨的問題，特征之二是弱化訴訟程序的對抗色彩，促進參與人之間的協作。

在經濟政策領域，聯邦政府是常規的一方訴訟當事人，因而國會試圖通過設立專門法院來維護政府利益。無論是稅收征管方面的國際貿易法院、稅收法院，還是財稅支出方面的索賠法院、退伍軍人上訴法院，乃至經濟規則方面的商貿法院、緊急上訴法院，無不體現了上述目的。比如，國會設立稅收法院，是為了維護政府的主要財稅來源。當然，一些專門法院的實際工作成效較為繁雜。再比如，許多法院的長期存在或許可以證明它們完成了使命，無論該使命是明示還是默示。

探求美國司法專業化的未來走向和中國答案

作為總結，本書作者認為，推動設立專門法院有不同的動力，但影響最大的利益需求，應當是塑造司法政策的實質內容。雖然擴散機制對于司法專業化的發展起到了關鍵作用，但總的說來，推廣司法專業化的運動并未經過任何頂層設計，專門法院的設立或增長更多的是無心插柳的收獲，談不上是深思熟慮的結果，并非科學規劃的結果，而是諸多政策的副產品。展望未來，相比聯邦法院系統，各州的司法專業化程度更有可能提升，“未來隨著案件增長和法官增多，司法專業化會更具吸引力，也更加可行”。就此而言，無論未來趨勢如何，美國法院系統的高度專業化特征將會繼續保持。

正如堪薩斯大學教授埃普對本書所評價的那樣，“無論是法律、政治學、社會學領域的專業人士還是普通讀者，都會被本書深深吸引。這部作品是對一個極為重要的主題展開的一次意義非凡的研究”。不僅如此，針對當前我國專門法院之現狀，本書也引發了我們對國內一些問題的思考，并推動尋找“中國答案”：如何推動形成地方法院、跨區劃法院以及專門法院分工協作、管轄合理、銜接有序的新型訴訟格局？如何科學確定專門法院的設立標準、設置流程、區域分布？如何完善專門法院的管轄范圍、上訴機制、人財物管理體制……筆者閱讀該書的過程就是不斷思索上述問題的過程，從中激發出的思想火花，還有待于在實踐中檢驗。不過，無論如何，有一點是確定的：本書值得推薦給讀者，相信大家能夠從中得到啟發。

編輯：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