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難的一課

楊直

一

“Vstar，這不是VV帶的隊么？”

“這個隊你認識么？不認識”

……

尋著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教練張峻森有點好奇地看向隊員。他本以為困意會壓過初次參賽的興奮。為了趕上早上8點從南京開往青島的高鐵，魯能泰山SC所有人都起得很早。

看著這一幕，他的心情也好了起來。

“贏一手心態。”這是所有人出發前的共識。

6月23日，疫情最危險的時期已經過去了，南京的直尚電競學院復課。沒過幾天，在直尚做王者榮耀老師的張峻森就接到了魯能泰山SC教練這個任務。

在幾次選人、換人后，張峻森和另一位老師一起選出了最初的陣容。提交最終名單的前一天，也就是6月30日，隊伍里的打野突然開始發燒。

另一邊，剛到南京的直尚學員陳奇航接到了讓他來頂替打野位置的微信。同時，張峻森最后一次向隊伍的中單確認是否已經和原俱樂部解約。

除了陳奇航和隊伍的中單外，魯能泰山SC的其他四個人（包括替補）都沒有參加大型線下賽事的經歷。而留給他們的磨合期，只有出發前不到一個禮拜的時間。

然而，想贏的欲望讓這些年輕人在最短的時間里為了隊伍做出了最佳的調整。再加上邊路和中單不弱于職業選手的實力，雖然羞于承認，但每個人都開始憧憬“奪冠”。

二

討論終止于張峻森接到的一個電話。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因為和原俱樂部的合約問題，隊伍的中單被賽事主辦方判定為“職業選手”，根據規則，不得參加王者榮耀全國大賽。

“大哥沒了。”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了。

“完了呀。”只有陳奇航笑著說出了所有人內心的想法。

這時，氣氛有點像6個隊員第一天訓練時的情形。

除了邊路唐賓和射手任立浩認識外，其余人對彼此都是完全陌生的狀態。更何況，隊伍的中單和打野都是以“救兵”的身份前來救場。在熟悉彼此的同時，每個人都在評判著對方的實力。

張峻森甚至沒法為隊伍制定戰術。打野陳奇航擅長使用野核，打法偏進攻，需要輔助配合；然而，隊伍的輔助卻喜歡在線上保護射手。比賽使用的仍然野核制霸的舊版本，但在賽場上，魯能泰山SC一次也沒有打出理想化的野輔聯動。

邊路唐賓是除中單外的“另一條大腿”，技術好，能接管比賽，但人卻是個悶葫蘆。用陳奇航的話形容：“第一天訓練賽打完，我覺得這個人水平還可以，但呆得不行，完全沒有溝通。”

唐賓的操作很好，但也很莽，和隊伍的溝通幾乎只有一種情況：“他自己上去了，然后沒打過，反過來質疑我們為什么不配合他？”

唯一的制勝點在中路，所有人都管他叫大哥，擁有不遜色職業選手的實力，也能指揮帶動整個隊伍。最終大家決定，放棄版本以“邊野為核心”的優勢陣容，選擇保護C位，讓C位在后期接管比賽。

其實，所有人都明白，這個戰術名義上保護中單和射手兩個C位，但能接管比賽的人只有大哥一人。

比賽開始前，陳奇航曾經說：“我們都已經這樣了，還能怎么樣？”言外之意就是魯能泰山SC已經處在了最壞的境地。

但如果你處在了最壞的境地，任何一點變化都意味著你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三

一場訓練賽里，平時看上去不怎么在乎輸贏的陳奇航爆發了。

在沒有提供給自己任何信息的情況下，邊路的唐賓看到陳奇航已經將野區清理干凈，于是便催他來推塔。然而，陳奇航因為無法判斷能否拿下這種外塔，沒有聽從唐賓的指揮。當唐賓再一次質疑他時，陳奇航不客氣地說道：“不用你來教我玩打野。”

剛剛緩和的氣氛再一次凝固起來。其實，在隊伍磨合的幾天里，陳奇航和輔助兼隊長孫晉安已經在野輔聯動的戰術問題上爭吵過幾次。但和唐賓的爭吵不同，因為唐賓一直都是這樣，甚至在莽撞地死掉后，心情不好的唐賓有時候會用臟話噴隊友。

然而這一次，唐賓什么都沒說。幾個小時過去后，少言寡語的唐賓在一次開團前，少有地詢問了隊友的意見。

雖然野輔聯動還只是空談，他們依然不能使用最貼合版本的戰術；但大哥的實力和指揮；唐賓的改變，從那一刻起，魯能泰山SC的所有人都覺得，奪冠不只是一句玩笑。

到達青島后，教練張峻森再一次主動找到了賽事主辦方。因為對隊伍中單職業選手身份的判定一定程度上算是一次烏龍。因為疏忽，至今他的名字還停留在某俱樂部的名單上，盡管去年年底他就已經離開了職業俱樂部。

但最終，張峻森只能給他單獨買了一張7月9日返程的高鐵票。同時，他也不知道該不該為自己的謹慎高興。

因為6月底隊伍原打野突然發燒，出發時，他特意帶了邊路替補黃濤。然而，因為黃濤的存在，即便失去了中單，魯能泰山SC仍然可以以五個人滿編制的陣容上場。于是，張峻森失去了再找一個中路替補的機會。

沒辦法，7月8日晚上，黃濤從邊路轉到了中路。魯能泰山SC在五排里重新開始磨合。奪冠又成了一句空談。

四

第一天小組賽的第五輪，魯能泰山SC第一次登上主舞臺。上臺之前，隊伍難得地聚在一起討論戰術。在此之前，他們根本沒有心情去討論戰術，每一場比賽的間歇，教練張峻森唯一的任務，就是安撫隊員的心理。

“他們都沒打過職業，很容易輸著輸著心態就崩了。只要有一個人有負面的心態，很快整支隊伍都會被感染。”

事實也的確如此。這支7月8日晚上重新開始磨合的隊伍在小組賽前兩輪就連輸兩場。更重要的是，第二場魯能泰山SC拿到了最差的劇本——看到了翻盤的希望，但功虧一簣。

第三場比賽開始前，因為選人，中路黃濤和輔助孫晉安差點吵起來。原因很簡單，黃濤有自己想用的英雄，但孫晉安不同意。你一言我一語之下，任何一個話題都能吵起來。

“你說話大點聲嘛，也不犯規。”黃濤地對孫晉安說道。

“我知道，夠大了嗎？”孫晉安故意大聲說道。看到隊員們爭吵的張峻森急忙趕了過來。

“要不我們打把速推吧？”有的隊員說道。

“第三場開始的時候，我就和他們說，你們也別想什么陣容，什么體系，就拿自己最拿手的英雄。能湊上體系就湊。”

沒成想，放手一搏反而救了魯能泰山SC。一次團戰勝利后，隊友們還在回味難得的勝利的滋味，陳奇航面帶怒色地吼道：“推線啊！都推線啊！”

唐賓坐在隊伍的最右側。不知不覺間，他整個人向右轉了45度，面向整個隊伍，一次又一次地喊道：“大點聲，我什么也聽不到！”

在團戰里死掉的黃濤，因為激動，手還有點抖。他放下手機，雙手摸著額頭：“我早說了，你們就干就行。”

“你別叫了，叫得我都想不出來了。”孫晉安慌忙地部署每個人的任務，同時用壓過黃濤的聲音對他吼道。

魯能泰山SC就像是一輛重新出發的F1賽車。帶著新引擎隆隆地咆哮聲，再次駛入賽道，沒入追趕的行列。

第三場艱難地取勝后，在第四場對陣FEAA的比賽里，魯能泰山SC只用了10分鐘就殺死了比賽。

那時，魯能泰山SC的每個人都是興奮的，充滿希望的。陳奇航甚至開玩笑說：“我們以為自己要要涅槃了！”

然而，他們來不及放松就要第一次登上主舞臺。面對本次全國大賽最強的隊伍——斗魚·祈。

“正常打肯定是打不過，每個人都知道。只能贏一手心態。”在陳奇航的建議下，魯能泰山SC拿出了他們剛剛學會的新戰術——一套由游戲里推塔速度最快的五個英雄組成的速推陣容。

面對不可能戰勝的對手，魯能泰山SC的隊員登臺時的心情竟然不是緊張，不是氣餒，而是期待。

隊伍上升的勢頭只維持了一會兒。

連續推掉邊路的兩座外塔后，整個魯能泰山SC開始在中路集結。當時，指揮孫晉安的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推掉中塔。”然而，斗魚·祈也只有一個選項——那就是防守中塔。當兩支隊伍擁擠在中路時，魯能泰山SC的速推就像一輛引擎突然故障的賽車一樣，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速推節奏戛然而止。

這也給了本來不知道如何應對的斗魚·祈喘息的機會。慢慢地，因為過于執著中塔，斗魚·祈的打野快速積攢了大量經濟。

在邊路的唐賓陷入了一定要把兵線帶過河，牽制對方的死胡同，因為莽撞，他一次又一次被擊殺；而其余四個人則死纏在中路，浪費了速推最好的時機。

所有人想得都是，只要斗魚·祈放松警惕，他們就可以一路平推過去，結束比賽。但斗魚·祈沒給他們這個機會。魯能泰山SC又被打回了原形。

比賽結束后，坐在臺上唐賓有點呆住了。本來應該獨自發育接管比賽的他沒能帶領隊伍走向勝利。

教練張峻森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雖然隊伍因為不理解戰術、線下賽經驗缺失不懂得變通，但在他看來，只要“還想贏”，就夠了。

五

第一天最后一場，帶著2勝3負的戰績，魯能泰山SC對上了企鵝FMG。比賽進行到一半時，企鵝FMG在沒有詢問裁判的情況下突然暫停了游戲。

“應該直接判負。”在裁判將暫停的原因是手機問題告知魯能泰山SC的隊長輔助孫晉安后，他這么對裁判說。

裁判建議比賽繼續進行。但孫晉安一直堅持按照規則應該直接判負。

“不同意就直接判負。”

眼看著孫晉安要和裁判吵起來，急忙趕來的張峻森安撫了隊員。魯能泰山SC也沒能贏下這場比賽。

“這是直接改規則了。對我們不公平啊，不公平我們為什么還要參賽？”每個選手都這么和張俊森抱怨。但在張峻森看來，即便他們拿下這一場，也僅僅存在理論出現的可能性。他沒有去過多爭取。

在回去的大巴上，魯能泰山SC和企鵝FMG的隊員坐得很近。出發前，沒有任何口角，坐在窗邊的黃濤只是故意扭頭看著窗外。

“你只會玩連體，怎么玩？”第二天一到賽場，陳奇航就和孫晉安吵了起來。張峻森只能無奈地拉開兩人。

“本來孩子們睡一覺都忘了這個事兒了，但是沒想到來了之后裁判組又說了一遍暫停的事兒。這可好，心態又不行了。”張峻森無奈地回憶道。

神經崩到極限的孫晉安因為陳奇航一句“大家都好好打啊。反正都這樣了”和他吵了起來。兩人積蓄已久的矛盾順勢爆發出來。而這場矛盾也讓隊伍內部的信任開始動搖。在后面的比賽里，雖然每個人都不說，但面對隊友的一次次失誤，一次次誤判，比起相信隊友，每個人更愿意相信自己。

“給我拿趙云。”因為野輔不能聯動受限了一整個小組賽后，陳奇航強硬地說道。那是這個版本唯一一個不需要輔助配合也能進攻的打野。在一次視野盲區里的“盲大”后，魯能泰山SC終于收獲了這次全國大賽的第三場勝利。也是他們在全國大賽上的最后一場勝利。

唐賓在這場比賽里三殺救世的鏡頭也被某職業戰隊的教練看到。賽后沒多久，張峻森就收到了微信：“讓這個選手來試訓吧。”

這時，雖然每支戰隊都剩兩場小組賽沒打，但整個出線的情況幾乎已成定局。

為了穩定隊伍的情緒，張俊森第二天幾乎全程跟著隊伍，比賽時也不例外。然而最后兩場比賽，他只看了一會兒，就走了。

“那股勁兒沒了。”他心里這么想著。

六

他坐在場館后門的臺階上，點了支煙。不到一個小時，魯能泰山SC的隊員們就找到了他。

“張指導，走，吃飯去啊。”

“打完了？”

“打完了，小組第五。

隊員們起哄拉著他去吃飯，而張峻森則開玩笑式地抱著電線桿不走。一陣嬉鬧后，他接受了這個結果。

起碼在這短短不到半個月的時間里，他看到了這些孩子們的成長。

第一天第四場小組賽結束時，陳奇航找到張峻森興奮地說：“賓哥進步了，會交流了。”

“還會罵人了。”其他人笑著在旁邊補充。唐賓則靦腆地站在那里。

張峻森在上課時總告訴那些以職業為目標的孩子，比起個人實力，團隊意識是更重要的素質。

如何構建信任，如何維持信任，如何保持求勝欲？比起技術這種看得見摸得著的存在，團隊意識往往是模糊的，很多時候，即便是職業選手，也只是有感覺卻不能言明。

更何況對于這些初登賽場的孩子們而言。

7月9日下午1點，走進賽場的魯能泰山SC正處在最壞的境地；7月11日下午5點走出賽場時，魯能泰山SC排在小組第五。

在不到半個月的時間里，對6個年輕人來說，全國大賽的經歷也許并不如意。但也因為這個契機，他們學會了電競里最難的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