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級“牛散”回國投案

任劍

今年4月熱播的電視劇《獵狐》中，反派主角王柏林借郝小強之手，操縱股價割了一茬又一茬韭菜，瘋狂攫取巨額資金后逃往美國，最終被追逃回國判處刑罰。現實中，也有這樣一位“王柏林”。他就是在股票圈被稱作“史上最牛散戶”，簡稱“牛散”的唐漢博。他因操縱股價七次被證監會點名，證監會曾頂格對其開出罰單12億元。

親友組團操作

1973年出生的唐漢博，是湖南省綏寧縣人，大學畢業后投身深圳證券機構，先后擔任過聯合證券有限責任公司基金經理助理、深圳寶盈基金管理公司行業研究員、深圳國誠投資咨詢公司研發總監等職務。

多年的證券從業經歷，讓唐漢博深刻感悟到資本的誘惑和魅力。2012年3月下旬，他被一個大老板請到大戶室看K線圖，覺察到后續賣盤壓力較大，唐漢博讓這位資金實力雄厚的大老板追加了一筆巨資，操作過程中，這位大老板又做了撤單處理，但股價已經大水漫灌般上了一個漲停板。

經過反復琢磨，唐漢博發現了獨特的竅門，即通過先墊單后撤單方式可以拉升股價，等股價上來后再進行反向交易出貨，打好這個“時間差”，既可以帶來巨額利潤，又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但是，如此操作，需要多個股票賬戶聯動響應。作為證券從業人員，他深知不得從事與履行職責相沖突的業務，也不得參與股票買賣，他所在的公司甚至規定不準持有個人名下的股票賬戶。于是，他想到了親弟唐力勤和表弟張晉，他們都熱衷于炒股票，特別是唐力勤有廣泛的人脈關系，也能借到巨額資金，還能找到朋友幫助開設股票賬戶。張晉號稱民間“操盤手”，他只恨手里沒有資金，沒事就模擬炒股。唐漢博心想，親弟表弟都是一家人，組合起來必然是黃金搭檔，遂找他們商量，共謀“發財之道”。于是，他們很快達成共識，按照唐漢博的授意行動，唐力勤找了30多人開了股票賬戶并幫助，張晉負責接受指令下單。他幕后的很多資金來源于他的故鄉——湘西某貧困縣。與這個貧困縣有各種淵源紐帶的一群小股民們，憑借著與莊家的鄉情紐帶，他們心懷搭上莊家列車暴富的夢想，“跟著莊家吃肉喝湯”，將自己的家當與血汗錢，從幾十萬到數百萬，甚至上千萬，都交給莊家唐漢博。

2012年5月7日，唐漢博盯上了牛輝輝實業的股票。他和唐力勤利用手里控制的多個自然人賬戶低位建倉，在下午兩點后的一個小時內合計買入845萬股，代表股票成交量的柱狀線在尾盤突然一柱擎天。緊接著第二天，唐漢博利用資金優勢，高價位掛單買入牛輝輝實業1799萬股，這次不但成交量巨大，日K線也到了漲停板，股票價位向上猛躥。

當天，散戶和部分私募基金的激情被點燃了，牛輝輝實業成交量和股價雙雙爆發，這是大莊家進場的標志，如果能跟上莊家順勢而為，賺錢就和玩一樣。接下來的三天時間，趁著大量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進場追高，唐漢博將手中的牛輝輝實業全部拋空，獲利650萬元。

唐漢博的反常操作行為，很快進入證監會嚴密管控的視線。監管部門雖曾經先后3次對他開出罰單。但都沒能讓唐漢博服氣。2014年初，唐漢博在深圳成立了一家私募基金公司，利用基金牌照募集資金。直到2016年錢湊得差不多了，唐漢博已經掌控了近十億資金，并壯大了發展了遍布全國主要城市的團隊成員，他決定干一票大的。

不過這一次，為了躲避內地證監會的監管，他跑到了香港，在某證券公司開設了多個賬戶，并利用滬港通機制反向操作某商品城，同時指使團隊其他成員在全國各地下單交易。為了做到不露聲色，唐漢博團隊通過日內反向交易、對倒交易、操縱開盤價、盤中拉抬、尾市拉抬、虛假申報等手法操縱某商品城股價。在這番操作中，他使用的證券賬戶大部分是親戚朋友開設的證券賬戶，小部分是從券商那里獲取的利用不認識人員身份開設的證券賬戶。

唐漢博等人多次、反復在境內或跨境實施操縱市場行為，情節惡劣，行為囂張，一直是證監會近年重點持續監控、多次嚴肅查處的違法對象之一。2017年3月，證監會鎖定了系列證據，對唐漢博及其“唐家班”操縱的大陽科技等5只股票案，合并開出12億元的天價罰單。當時唐漢博手握的資金是10億元，他倒欠2億元。不久，唐漢博神秘消失。

唐漢博失聯后，他的遠房親戚趙偉焦急萬分。家在湘西的趙偉本來在廣州市做服裝批發生意，聽說唐漢博炒股非常厲害，很多人跟風賺了錢，就抱著試一試的心理，2015年先投了100萬元，后來聽說賬面上利潤不錯又追加了100萬元。其中一半的錢都是來自高息借貸，唐漢博失蹤后，債主天天追著趙偉要債，弄得他生意做不成，有家不能回。這個七尺男兒嚎啕大哭道：“他賺錢的時候沒趕上，他倒霉的時候卻碰上了！”

2018年6月12日，躲在異國他鄉，患了抑郁癥的唐漢博接受勸返，回國投案;同年6月19日、26日，唐力勤、張晉分別向上海市公安局經偵總隊投案。

揭開操縱“黑洞”

2019年3月21日，上海市檢察院第一分院對唐漢博、唐力勤、張晉提起公訴。

法庭上，出庭檢察員指控稱，根據《證券法》相關規定：證券公司從業人員在任期或者法定限期內，不得直接或者以化名、借他人名義持有、買賣股票，也不得收受他人贈送的股票。不得未經過其依法設立的營業場所私下接受客戶委托買賣證券。2012年5月至2013年1月，唐漢博伙同唐力勤、張晉，控制“申某”等30多個證券賬戶，采取當日連續申報買入或賣出并在成交前撤回申報等手法，該行為不以成交為目的，通過影響證券交易價格和交易量，并進行與申報相反的交易獲取巨額利益，構成操縱證券市場罪。

多次坐莊被抓，唐漢博也想出了很多規避方法，與證監會上演了不亞于《竊聽風云》一般的貓鼠游戲。譬如最后犯事他想到的是利用“滬港通”賬戶跨境操作，他原本以為香港的交易信息與內地不通，證監會抓不到把柄和證據。因此，他被押上被告人席時，對指控的具體犯罪事實裝得毫不知情。殊不知，2014年10月17日，中國證監會與香港證監會簽署了《滬港通項目下中國證監會與香港證監會加強監管執法合作備忘錄》（簡稱備忘錄），香港證監局在唐漢博他們香港的住處搜查出了七臺電腦，鎖定了諸多操縱市場的證據。當出庭檢察員亮出了一系列煩瑣復雜的數據時，唐漢博耷拉下了腦袋。

檢察機關提交的司法會計鑒定意見書等證據顯示：唐漢博、唐力勤控制賬戶組的交易異常情況。2012年5月9日、10日、14日，唐漢博、唐力勤控制賬戶組撤回申報買入“牛輝輝實業”股票量分別占當日該股票總申報買入量的57.02%、55.62%、61.10%，撤回申報金額分別為9000余萬元、3.5億余元、2.5億余元。同年5月7日至5月23日，唐漢博、唐力勤控制賬戶組通過實施與虛假申報相反的交易行為，違法所得金額425.77萬余元;2012年5月3日、4日，唐漢博控制賬戶組撤回申報買入“天匯大泰”股票量分別占當日該股票總申報買入量的56.29%、52.47%，撤回申報金額分別為4億余元、4.5億余元。同年4月24日至5月7日，唐漢博、唐力勤賬戶組通過實施與虛假申報相反的交易行為，違法所得金額共計1369萬余元;2012年6月5日至2013年1月8日，唐漢博控制賬戶組所涉“月輝發展”股票交易中存在虛假申報撤單等行為;其中，2012年8月24日，唐漢博控制賬戶組撤回申報賣出“月輝發展”股票量分別占當日該股票總申報賣出量的52.33%，撤回申報金額1.1億余元。其間，唐漢博賬戶組通過實施與虛假申報相反的交易行為等，違法所得金額共計786.29萬余元。

在事實和證據面前，唐漢博不得不承認，他從2012年開始操縱股票，操縱過“牛輝輝實業”“天匯大泰”“月輝發展”等股票。2012年5月買入“牛輝輝實業”“天匯大泰”時，發現后續賣盤壓力較大，于是他追加了一筆資金通過墊單撤單方式拉升股價，股價上來后就通過反向交易出貨。唐力勤是他的弟弟，兩人分開炒股。他和唐力勤就“牛輝輝實業”股票有過討論，唐力勤在“天匯大泰”股票上也可能墊過單。張晉是他表弟，他沒空時曾安排張晉下單操作過涉案股票。唐力勤則將其行為全盤推給了唐漢博，說自己使用過墊單撤單、尾盤拉升等方式拉抬過股價，是根據唐漢博的指令操作的。 張晉稱，他平常跟著唐漢博，在唐漢博忙不過來時，他幫唐下單操作過“牛輝輝實業”“天匯大泰”“月輝發展”的股票。

法庭審理查明，2012年5月7日至23日，被告人唐漢博伙同唐力勤、張晉等人，使用自己及控制的他人賬戶，買入或賣出“牛輝輝實業”股票，賬面盈利人民幣425.7萬元人民幣。其間，5月9日唐力勤申報買入1666萬余股，撤回申報1474萬余股，撤回申報量占當日該種證券總申報量57.02%;5月10日，唐漢博伙同唐力勤、張晉，申報買入7190萬余股，撤回申報5439萬余股，撤回申報量占當日該種證券總申報量55.62%;5月14日唐漢博伙同唐力勤、張晉，申報買入4705萬余股，撤回申報3970萬余股，撤回申報量占當日該種證券總申報量61.10%。

2012年4月24日至5月7日，唐漢博伙同唐力勤、張晉采用相同手法，買入或賣出“天匯大泰”股票，賬面盈利1369萬余元。其中，5月3日唐漢博伙同唐力勤，申報買入7764萬余股，撤回申報6152萬余股，撤回申報量占當日該種證券總申報量56.29%;5月4日唐漢博伙同張晉申報買入9443萬余股，撤回申報6764萬余股，撤回申報量占當日該種證券總申報量52.47%。

2012年6月5日至2013年1月8日，唐漢博伙同張晉采用相同手法，買入“月輝發展”股票，獲利786萬余元。其間，2012年8月24日唐漢博申報賣出2977萬余股，撤回申報2977萬余股，撤回申報量占當日該種證券總申報量52.33%。

通過這一系列“神操作”，唐漢博、唐力勤控制賬戶組違法所得共計2581萬余元。其中，唐漢博控制賬戶組違法所得2440萬余元，唐力勤控制賬戶組違法所得140.33萬余元。在此過程中，張晉明知唐漢博存在操縱證券市場行為，仍接受唐漢博的安排多次從事涉案股票交易。

各自領刑受罰?

案件審理過程中，唐漢博、唐力勤已退繳了全部違法所得，并預繳了罰金。

庭審期間，唐漢博及其辯護人對被指控的基本犯罪事實和罪名不持異議。但他辯解說，一次性撤回申報“月輝發展”股票并非出于虛假申報目的。辯護人的辯護意見主要有：不應將虛假申報“月輝發展”股票的事實認定為操縱證券市場罪。唐漢博于2012年8月24日虛假申報賣出“月輝發展”股票過程中，并未進行與申報相反的交易，未從中獲利，且該節事實已被行政處罰，不應當重復計算數額。辯護人還提出，對唐漢博的違法所得認定有誤。三只股票的操縱區間認定有誤;涉案股票的浮盈、浮虧不應計入違法所得，即使計算賬面獲利，區間也應限定為操縱當日。

唐漢博當庭說，他從境外回國投案自首，具有自首、立功情節，愿意退賠違法所得并繳納罰金，且患有抑郁癥、嚴重高血壓等疾病，請求對其從寬處罰，適用緩刑。

唐漢博、唐力勤及張晉的辯護人提出，本案操縱證券市場行為未達到情節特別嚴重程度。其一，相較于明示性操縱行為，虛假申報操縱行為對證券市場的影響具有間接性，且影響力度小、周期短，對市場的控制力較弱，實害性較低。其二，涉案股票的撤單比例僅略超出追訴標準，涉案股票在具體操縱日與同期大盤指數偏離度較小，操縱日市場價量并未明顯異常。其三，單只股票當日的違法所得未達到1000萬元，唐力勤實際控制賬戶組違法所得金額剛達到入罪標準。

法院審理認為，唐漢博在檢察機關指控的時間段內，不以成交為目的，對涉案股票頻繁申報、撤單或者大額申報、撤單，且2012年8月24日當天，累計撤回申報賣出量達到同期該股票總申報賣出量百分之五十以上，撤回申報金額在1000萬元以上，誤導投資者作出投資決策，影響該股票的交易價格與交易量。唐漢博控制賬戶組進行了與虛假申報相反的交易等行為，操縱股票獲利的意圖明顯，且獲取了巨額利益。

法院還認為，對操縱證券市場違法所得數額的認定，應以與涉案股票操縱行為實質關聯的股票建倉時間以及出售時間等為范圍來計算違法所得，而非僅認定實施操縱行為當日的違法所得。同時，操縱證券市場違法所得數額以實際獲利金額認定更為妥當，鑒于被告人實際獲利金額略高于指控數額，不再增加認定。被告人唐漢博應對全案操縱證券市場事實承擔刑事責任，涉及違法所得金額2580余萬元;被告人唐力勤應對其參與的操縱證券市場事實承擔刑事責任，涉及違法所得金額1790余萬元;兩人均系情節特別嚴重。鑒于張晉僅接受唐漢博指令多次參與涉案股票交易，故認定其操縱證券市場情節嚴重。

3月30日，上海市第一中級法院作出一審判決，被告人唐漢博犯操縱證券市場罪，判處有期徒刑3年6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2450萬元。唐力勤犯操縱證券市場罪，判處有期徒刑1年8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150萬元。張晉犯操縱證券市場罪，判處有期徒刑1年，緩刑1年，并處罰金人民幣10萬元。三名被告人操縱證券市場違法所得予以追繳。（文中涉案人員除唐漢博外，其余涉案人員、公司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