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寶林

對美國太空軍發展而言,剛剛過去的2019年是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一年。這一年共發生3件值得關注的大事:3月12日,組建太空發展局(SDA),隸屬于國防部;8月29日,成立太空司令部,作為與太平洋司令部、中央司令部平起平坐的一級司令部;12月20日,特朗普簽署《2020財年國防授權法案》,太空軍作為一個獨立軍種正式“掛牌”。截至目前,美國太空軍已初步完成人才轉隸與組織機構設置,逐步進入滿負荷運行階段。這表明,作為一支獨立的戰略性作戰力量,美國太空軍正式進入提檔加速的大發展時期。對此,須保持高度警覺。
1958年初,美國發射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標志著美國太空活動的開始。20世紀六七十年代,在以強大的相互核威懾為標志的美蘇兩極對峙的冷戰背景下,美國早期的太空活動主要是為了滿足戰略空軍司令部對監測、預警、氣象、通信等方面的戰略需求,而且本身力量比較弱小,一直處于支援、保障的從屬地位。進入20世紀80年代,隨著美蘇冷戰加劇,特別是在蘇聯戰略核導彈對美構成嚴重威脅、美蘇軍備明顯呈現出美守蘇攻態勢的背景下,美國突然迎來第一波太空軍事化的沖動。
1982年,時任里根總統國家安全顧問的退役陸軍中將丹尼爾·格雷厄姆出版《高邊疆:新的國家戰略》一書。格雷厄姆所提的“高邊疆”指的是太空領域,他暗示美國應該對地球的外層空間進行新的開拓,從而使太空領域成為美國的新邊疆。格雷厄姆堅信,利用天基防御系統可以挫敗蘇聯大規模導彈襲擊。在他規劃的戰略防御體系中,包括可以用激光或粒子束武器在太空對敵導彈進行攔截的軌道飛行器,還有能多次出入大氣層的軍用空天飛機。格雷厄姆甚至規劃在外層空間建立空天母艦,使美國的軍事活動范圍延伸到整個“地月空間”,即地球與月球之間的空域。這實際上正是“制天權”的奠基之作。該理論一經提出,便受到信奉強權的美軍將領們的普遍推崇,并且奠定了美國追求太空霸權的理論基礎。
這個瘋狂的構想對時任美國總統里根影響極大。1983年,里根政府在此基礎上提出“戰略防御倡議”(SDI),即“星球大戰”計劃。按照該計劃,美國不僅要大力研制各種部署于太空、地面的激光武器,還要建造300個天基作戰平臺,每個平臺部署10枚動能攔截器用于對付敵導彈。伴隨著前所未有的“太空熱”和超過1萬億美元的“超級軍費蛋糕”,美國各軍種迅速行動起來。1982年,美國空軍率先組建空軍太空司令部,扛起“為國家和聯合部隊提供可靠太空和網絡空間能力”的大旗?!度A盛頓郵報》稱,這是美軍歷史上首個承擔太空任務的指揮和行動機構,主要任務包括太空力量支援(發射衛星等高價值航天器并負責后期操控)、太空控制(運用對抗手段保證太空使用權)及對地支援(向地面部隊提供基于衛星的氣象、通信、情報、導航和導彈預警等支援。)一時間,各軍種競相“向太空進軍”。次年,美國海軍也成立太空司令部。1985年,為高效管理太空軍事活動,五角大樓也組建太空司令部,從更高層次對各軍種太空力量進行控制,確?!坝行虻乩猛馓召Y源”。
由于概念過于超前、技術不足以及耗資巨大,“星球大戰”計劃最終下馬。但是該計劃帶來的紅利是巨大的。1991年海灣戰爭中,美國空軍先后共調集70余顆衛星為戰術部隊提供導航、氣象等重要信息支持,對美軍一邊倒式的勝利起到關鍵作用。這場戰爭也因此稱為“人類首次航天戰爭”。冷戰結束后,隨著核裁軍進程的加快,美國對核力量的倚重有所減弱。2002年10月,美國原戰略司令部(主要負責對戰略核力量進行作戰指揮)與太空司令部合并,成立新的戰略司令部;原太空司令部由一級司令部降級為新戰略司令部下屬的二級司令部,名稱變更為太空聯合職能組成部分司令部。然而,原太空司令部下屬各軍種太空司令部仍然存在,而且相關作戰力量實體部隊并未受到削弱。更重要的是,“制天權”理論早已在美國政界與軍界深深扎根。他們深信50多年前肯尼迪總統的預言:“誰控制了太空,誰就能控制地球。”在這種思想的“激勵”下,組建獨立太空軍的呼聲在美國一直不絕于耳。

“星球大戰”計劃
特朗普總統也是太空軍的堅定支持者。自從2017年初上臺后,他便不遺余力地推動組建獨立的太空軍。他在視察圣迭戈海軍基地時曾表示,“就像陸地、天空和海洋一樣,太空也會是戰場。我們現在有空軍,將來應該有太空軍。”盡管遭到一些阻力(特別是來自美國空軍的批評),但是特朗普以特立獨行的風格最終贏得國會的普遍支持。僅在剛剛過去的2019年,便發生了3件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大事。
成立太空發展局? 3月12日,五角大樓正式設立太空發展局(SDA),作為國防部負責研究與工程的副部長的一個下屬辦公室。首任局長弗雷德·肯尼迪是一名退役空軍上校,奧巴馬總統時期曾在白宮擔任國家安全、航天與航空事務高級政策顧問。這表明五角大樓更加注重從國防部層面籌劃未來太空軍事發展問題,并在經費支持上向太空軍事力量傾斜。該局成立后,已經有一些值得關注的“大動作”。根據美國太空發展局提交的預算草案,該局計劃在2021—2025財年投資110億美元,用于打造雄心勃勃的“下一代太空國防構架”。該構架共包括7個衛星層:一是傳輸層,擬部署超過250顆衛星,為地面、海上與空中平臺提供衛星通信能力;二是跟蹤層,主要用于跟蹤高超聲速導彈、彈道導彈戰斗部,增強美國空軍下一代“過頂持續紅外”(OPIR)導彈預警衛星的能力;三是監視層,擬部署超過200顆衛星,對敵重要時敏目標實時跟蹤;四是感知層,擬部署30多顆衛星,提供近地軌道直至地月空間的態勢感知能力;五是導航層,主要是開發GPS替代方案,彌補現有GPS能力;六是作戰管理層,重點在軟件開發與升級;七是支援層,用于資助衛星發射任務及地面設施與終端建設。
成立太空司令部? 8月29日,特朗普在白宮宣布成立美國太空司令部,作為美軍一級司令部?;仡櫄v史,嚴格意義上說,此次應該說是太空司令部恢復其一級司令部的地位。按照美軍《統一指揮計劃》,一級司令部是獨當一面的最高級司令部,由4星上將領銜,要么負責一定地理區域(如太平洋司令部、中央司令部等),要么負責某個職能領域(如特種作戰司令部、運輸司令部及2017年8月新成立的網絡司令部等)。如果說1985年—2002年間太空司令部作為一級司令部由于自身手段不足而有些理想主義,那么現如今太空司令部重新升級為一級司令部,則是在美軍太空力量得到進一步發展的基礎之上。另外,相比于1985年—2002年間太空司令部聚焦于天基反導,此次美軍太空司令部重新升級為一級司令部則被賦予更豐富的內涵與預期。按照五角大樓的說法,新組建的太空司令部將負責太空作戰力量的運用,實現太空作戰統一指揮控制。
創建太空軍? 12月20日,特朗普簽署《2020財年國防授權法案》,正式創建太空軍。事實上,在此之前,關于是否創建獨立的太空軍,美國國內是有很大爭議的。反對者(主要是美國空軍)的理由:一是創建獨立的太空軍會造成官僚機構臃腫,降低辦事效率;二是創建獨立的太空軍不利于空、天、網等作戰域融合發展和跨域作戰。支持者則認為,太空軍事力量變得日益重要,應該作為一個獨立軍種予以大力發展——正如空軍脫胎于大陸軍一樣,當太空軍發展壯大到一定程度,也應該舉行“成人禮”。關于哪一方更有道理,現在很難做出判斷,但太空軍組建這一事實足以向世人宣示:太空軍在美國獲得空前的重視,且正式迎來大發展時代。類比美國其他軍種,太空軍也堅持“戰建分開”的原則,它作為一個獨立軍種出現的要義就在于:用專業的領導機構推動太空軍強力發展。2020年6月29日,美國太空軍副司令戴維·湯普森宣布,太空軍領導機構將由太空作戰司令部(SPOC)、太空系統司令部(SSC)、太空訓練與戰備司令部(STARCOM)3個司令部組成,并規定了各下屬司令部的具體職能。這表明,新組建的太空軍已初步完成人才轉隸與組織機構設置,即將進入滿負荷運行階段。

美國海軍宙斯盾反導系統標準-3攔截彈發射試驗現場
那么,美國太空軍的實力和作戰能力究竟如何?可能給其它國家的國家安全帶來哪些影響呢?如上所述,盡管美國太空軍剛剛獨立為一大軍種,但是美國的太空軍事能力早已有之??梢哉f,美國剛剛組建的太空軍是“自帶嫁妝”的——這一點同1947年美國空軍成立時有類似之處。
從編制看,美國太空軍力量長期分散于陸、海、空三軍。其中,以空軍為主。第14航空隊(軍級)隸屬于美國空軍太空司令部,本部駐加利福尼亞州范登堡空軍基地,是執行太空作戰任務的主要部隊,下轄第21航天聯隊(負責導彈預警與航天監視)、第30航天聯隊(負責導彈、衛星發射與試驗)、第45航天聯隊(負責導彈、衛星與航天飛機發射與試驗)、第50航天聯隊(負責衛星指揮與控制)、第460航天聯隊(負責導彈預警與全球支援)。此外,第1空間旅是美國陸軍規模最大的太空軍事單位,負責維護高頻Ka波段納米衛星、陸軍全球機動衛星通信等空間資產,為部隊提供衛星通信、導彈預警、導航、授時與定位等服務,支持聯合部隊軍事行動。海軍主要由第10艦隊擔任某些太空任務。獨立為一大軍種后,這些太空軍事力量正逐步轉隸至太空軍。從廣義上講,那些立足地面、海面卻可以對太空施加武力影響的洲際彈道導彈、宙斯盾反導系統等,也屬于太空力量。
從任務能力看,根據白宮科技政策辦公室發布的多個版本《美國國家太空政策》,美國長期以來一直在發展4種核心能力:第一層次為“太空戰略支援”,指發射與管理在軌衛星,為國家高層提供戰略性情報信息,從宏觀層面對各類軍事行動施加影響;第二層次為“太空賦能”,指在全球范圍內為美國及盟國聯合作戰力量指揮員提供一系列航天服務(包括天氣預報、導航定位、通信、情報偵察與監視、導彈預警等),增強常規部隊的作戰能力;第三層次為“太空控制”,指具備通過太空或從太空發起的、針對他國太空資產的動能或非動能攻擊能力,確保己方自由地進入并利用太空公域,同時阻止敵進入與利用太空;最高層次為“太空力量投送”,指由太空平臺直接向地面目標發起動能、非動能攻擊行動,類似于當今制海權發展到最高階段后開始注重由海向陸力量投射一樣。這4種核心能力可以理解為美國追求制天權的4個逐步遞進的層次。

X-37高超聲速空天飛機
從實踐看,美國在冷戰時期已經實現第一層次“太空戰略支援”能力,而在1991年海灣戰爭中已經初步證明其擁有第二層次“太空賦能”能力。然而,進入新世紀以來,美國卻對第一、第二層次能力患得患失。美國認為,隨著中、俄等國航天活動日趨頻繁以及反導、反衛星能力的提高,以前美國長期具有的太空優勢可能被削弱,進而影響其現代作戰能力。因而,當前美國十分注重發展第三層次“太空控制”能力,企圖維持其太空霸權——這也是美國組建太空司令部和太空軍的重要原因所在。事實上,美國是最早進行反衛星試驗的國家。20世紀80年代,美國空軍曾用F-15A戰機發射AMS-135導彈,成功擊落距離地面555千米的退役衛星。2008年2月20日,美國海軍埃里湖號宙斯盾巡洋艦發射一枚標準-3導彈,成功擊中在太平洋上空208千米處的一顆美國失控偵察衛星。此外,美國還在秘密研究天基激光武器、空天飛機等武器,具體進展尚不清楚。值得注意的是,截至目前,X-37B空天飛機已經執行數次長時間在軌飛行任務。美國至今對這種空天飛機的未來用途諱莫如深。但據稱,這種太空機動飛行器能夠在不同軌道上高速機動,既可以用機械手俘獲、破壞他國衛星,還可以裝配高能激光武器,變身“太空無人智能戰斗機”。
至于第四層次“太空力量投送”,至今未發現美國有發展這種能力的明確跡象。一方面是由于當前美國的技術水平尚不支持這種能力,另一方面則受到國際公約的束縛。1966年12月,聯合國通過《關于各國探索和利用包括月球和其它天體的外層空間活動所應遵循原則的條約》(簡稱《外層空間條約》),該條約明確規定:不得在繞地球軌道上、天體(星球)、外層空間放置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不得在天體上建立軍事基地和進行軍事演習。2014年6月10日,中國和俄羅斯在日內瓦共同向裁軍談判會議全體會議提交《防止在外空放置武器、對外空物體使用或威脅使用武力條約》的更新草案,也主張防止外空軍備競賽以及外空核武器化。不過,兩種原因比較起來,受技術水平影響更大一些。特別是對“毀約退群”成癮的特朗普政府而言,既然連《中導條約》《開放天空條約》等重磅軍控條約(還可能包括《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都要退出,那么世人不應指望美國出于道德原因而束縛其在太空軍事化方面的行為。因此,可以推斷,在未來技術條件成熟的情況下,美國新成立的太空軍極有可能發展從太空平臺直接向地面目標發動動能、非動能攻擊的能力。
責任編輯:葛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