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座博物館的背后,都有自己獨一無二的故事。譜寫這些故事的,既不是美輪美奐的建筑,也不是價值連城的藏品,而是一個個鮮活、生動的人。心系博物館的他們,讓靜滯的博物館化作有笑有淚的詩篇。一座座博物館里,有人求索人生的方向,有人暢游知識的海洋。在與博物館結緣的路上,有人看到自我,有人放飛夢想。

“現在有說房奴、車奴的,我稱自己是‘館奴’。”這是中國規模最大民營博物館的館長樊建川對自己的定位。
十幾年間,他傾盡自有資金20多億元,在四川成都大邑縣安仁鎮建起了涵蓋抗戰、民俗、紅色年代、抗震救災、紅軍長征五個系列主題的29座博物館。在取得巨大社會效益的同時,也讓原本默默無聞的安仁鎮轉型成了中國最有名的“博物館小鎮”。
在成為館長前,樊建川主要是一個成功的房地產商人,他在成都最繁華的地段擁有大量的辦公樓、商鋪、加油站。成功人士的商業嗅覺,讓他清楚地知道——做博物館一定賠錢。但是,他還是產生了從“主要做房地產”轉到“主要做博物館”的想法,并且一做就是15年。
“2005年是抗戰勝利60周年,這是一個甲子,是我們民族的一件大事,我必須有所舍棄了。”于是這一年,樊建川賣掉了自己的辦公樓、商鋪、加油站,把所有的錢投到做博物館上。
2005年8月15日,展現中國共產黨發動領導抗戰的“中流砥柱館”、反映國民黨抗戰的“正面戰場館”、紀念美軍飛行員援華的“飛虎奇兵館”,還有“不屈戰俘館”“侵華日軍罪行館”,以“預展”形式如期開放。隨后幾年,樊建川再接再厲建成“川軍抗戰館”“抗戰老兵手印廣場”等抗戰系列場館。手印廣場一排排玻璃上已印有4000多名抗戰將領或老兵的鮮紅手印,為取這些手印,樊建川跑遍全國,甚至多次跑入太平間。
當過知青的樊建川,還特別建起了一座知青生活館,獻給活著的和已經離世的知青。2009年是知識青年集中返城30周年,樊建川拿了一個獎,頒獎詞說:“正是他使我們的集體找到了回憶,使很多的個人找到了自己靈魂的皈依之處。”
樊建川時常說:“我這一生就是用來做博物館的。”正如詩人流沙河的評價:“他做博物館立志救世,‘為人太多,自為太少’,很像莊子書中的尹文子。至于粗茶淡飯,布服素衣,‘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又很像墨子。”
北京朝陽區南皋鄉一條不起眼的小馬路旁,有一棟兩層的紅頂樓,只用一道鐵門隔開了門外的喧囂,鐵門內就是赫赫有名的觀復藝術博物館。盡管這家博物館規模不大、門票不貴,知道的人也并不算太多,但在中國博物館史上,這里卻有資格留下獨一無二的一筆——1996年,收藏家馬未都在這里創辦了中國第一家私人博物館。
今天的馬未都,已經是文博界的資深名人。通過“百家講壇”等電視節目,許多人認識了他,也了解了不少關于文物與收藏的基礎知識。然而,當年馬未都自己開始搞收藏的時候,事情卻并沒有這么簡單。上個世紀80年代,北京還沒有正式的古玩市場,玉淵潭東門的早市還處于半地下狀態,這些地攤幾乎都被他“掃”過。
20年前,科長一個月的工資也不過八九十元。“別人的錢主要是用來改善生活,我卻把改善生活的錢都用來收藏。”一切生活上的需求被馬未都放在最后考慮。回憶讓他印象最深的事時說:“當時很多家庭都有錄像機,用來看錄像片,我從來不買那玩藝兒。到最后兒子都很大了,為了他看動畫片方便,我才去買了錄像機,弄得同事很奇怪地問我,原來你家還沒有錄像機啊?”
3000多平方米、六七個展廳,把觀復博物館參觀一遍至少需要三四個小時,但你一圈走下來,卻并不覺得累。青花瓷瓶里插上一大簇紅梅,不由得眼前一亮;轉角的回廊里放上一把木椅,坐下歇腳的同時也感受一下老家具;連被當作茶桌用的大鼓也是古董……費了那么多的心思,安插了那么多的景致,博物館的主人如果不是同樣抱著一種享受的心情,肯定不會堅持這么久。
為什么要做博物館?馬未都的想法其實很簡單:“我覺得國有博物館做得不親切,我要做得親切點”。他還記得小時候參觀博物館時的情景,“那時學校組織看中國歷史博物館,一進去,老師就轟著‘趕緊跟上,趕緊走’,也沒人給你講解,看完就沒了。最深的印象就是那天吃面包、吃雞蛋,沒別的。去博物館就是去看熱鬧的。”而他希望做的是給所有觀展的人,留下一個可以用心體會的空間。
2017年,在眾多影視劇集、娛樂綜藝的“重圍”之下,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異軍突起,全網熱播。影片將鏡頭對準了盡人皆知的故宮博物院,然而呈現的并非帝王將相,而是一群此前鮮為人知的文博人的故事。
走進古老的宮墻,一群文物修復師用他們一生的時間換取千年文化的延續。宮墻外的世界斗轉星移,宮墻內的節奏仍不緊不慢,《我在故宮修文物》讓我們看到了完整文物與我們短暫面對之前的斷裂殘損修復過程,也讓我們看到了博物館背后不為人知的秘辛。
身為故宮博物院第三代宮廷鐘表修復師,近40年的工作生涯給王津帶來的,是一種精神上的超然體悟。一座乾隆皇帝收藏的宮廷鐘表,上千個零件的嚴絲合縫得花上大半天的時間,寡言沉默的王津專注于工藝本身,面對物欲橫流的社會,不逢迎亦不自失。
“挺快的,人的一生工作幾十年,一下就過去了!還有好多精品可能都遇不到了。”在王津看來,修復文物就像是與自己人生對話的過程,更何況修復的是提醒時間的鐘表。
一道斑駁的紅墻,一邊游人鼎沸,一邊蟬鳴四起,在冷宮小院里修復青銅器的王有亮提起剛當學徒時,老師傅跟他說過的話:“鬧心修不了青銅器,你得坐得住,慢慢來。”王有亮回憶起他曾修復過一件青銅鑒,幾乎腐蝕了一般,散落的青銅碎片銹成一堆。“我和同事一點一點剝離、拼上,修了一整年,才將這件青銅鑒恢復原貌。”
修著修著,便是30多年,王有亮也記不清修復過多少件文物,常年打磨著青銅器的后果,便是鏡頭拉近下掌心淡得看不出的手紋,代替的則是雙手編織下的歷史紋理。
這些師傅們每天做著同樣的事情,也許就像每天不斷過著重復日子的你我,最后追求的或許只是當中些微的差異。然而,這些修復師們用自己的一輩子詮釋了“擇一事,終一生”的牢固信仰,讓千古風華再度涌現。
在微博上,身為“網紅”的河森堡,有470多萬個粉絲。根據新浪微博的數據統計,他在網上說的每一句話,都能得到上百萬次點贊。然而,當他在博物館里擔任講解員的時候,他只屬于自己面前的幾十個觀展者,而且每句話都講得無比認真。
身為一名國家博物館的講解員,袁碩在眾多場合解釋過“河森堡”這一筆名的由來:小時候因為仰慕德國物理學家海森堡,景仰他的知識與才華。相形之下,自己所擁有的知識儲備就像涓涓細流面對汪洋大海,雖不能至,心向往之,于是便給自己取名“河森堡”。
知名作家馬伯庸在回憶小時候去博物館的經歷時說,他曾經把面對展品滔滔不絕的博物館講解員當作是“神”。但河森堡很清楚自己并不是“神”:“講解員或者說文化宣教人員,他們在整個知識河流的‘中游’,‘上游’是專家和科研人員,‘下游’是知識的受體——大眾。純粹地把學習和沉淀當成一部分的職業相對較少,很巧,博物館講解員就是一份這樣的工作。”
講解員或許并不創造知識,但他們能把知識變得更美味,端到眾人面前。提到自己的職業,河森堡簡單地把它分為“輸入”和“輸出”兩部分。要做好“輸出”的工作,講解員平日里需要有大量的“輸入”,閱讀專業書籍和文獻資料、參加專家講座了解專業的前沿動態等。不過,講解員的工作又有別于研究型學者,他們需要把攝取到的知識養分轉化為有趣的表達,傳遞給大眾,因此“會講故事”尤其重要。“這份工作看似簡單,好像小學生都可以勝任,但可能不是每一位大學教授都能做好。”
暑假是博物館一年之中最火爆的時間段之一。眼下,因疫情而按下暫停鍵的博物館已經陸續開門迎客。
每個月帶兒子至少去一次博物館這件事,劉靜琪堅持了很久,被疫情中斷后剛剛恢復。因疫情防控需要,現在的博物館依然限流,“這讓博物館在這個夏天顯得更加火爆,不少熱門博物館預約門票要靠搶。”她笑著說。
劉靜琪自己第一次走進博物館,是和爸爸一起去的北京自然博物館。“那些恐龍化石太高了,我一直在想它們是不是比我家住的樓層還高。”她雖然叫不出那些拗口的恐龍名字,但它們的樣子卻刻在了她的腦海里。
“后來老師上課講到恐龍,我一下就想起在博物館看過的化石,恐龍的形象瞬間在我腦海里活了,老師講的知識點我很快就記住了,自己還找了幾本與恐龍相關的課外書豐富知識。”博物館帶給劉靜琪的這段奇妙感知,讓她喜歡上了博物館。
做了母親以后,劉靜琪希望在自己孩子的心里也種下一顆有關博物館的種子。“兒子兩歲多的時候,我就帶他去博物館,那時主要是讓他感受氛圍,這兩年多堅持下來,希望他慢慢把博物館當作探索新奇世界、感知美好藝術的一扇窗。”
有些時候,博物館講述的是知識;有些時候,博物館講述的是歷史;也有些時候,博物館講述的是普通人的故事——位于克羅地亞首都薩格勒布的“失戀博物館”,就是這樣一個屬于普通人的博物館。當一份真摯的感情結束時,你會怎么做?是沉浸在痛苦中黯然神傷,還是選擇放下、繼續前進?這座極為特殊的博物館給了很多人答案。
這座失戀博物館,由一對昔日的戀人創辦。制片人歐琳卡和畫家德拉仁相愛四年,最終和平分手。怎么處理那些充滿回憶的物件,成了兩人最糾結的問題。
在一次談話中,兩人突發了一個想法。為什么不能有一個地方,可以專門用來存放這些東西呢?于是,失戀博物館正式建立。人們可以把他們無處安放的愛情遺物,連同他們的心碎往事永遠存放在這里。
博物館分為 8 個主題展覽室:距離、愿望、憤怒、暴怒、悲傷、歷史、成人禮以及時間和家。館內收藏著來自世界各地失戀者的 1000 多件愛情遺物。在每一件物品旁邊,都記錄著捐贈者獨一無二的故事。這些故事的存在,讓這座博物館成了一個能夠將人的情感隔空勾連的公共空間。
館內一件來自中國的展品,記錄了一個北京小伙子的感情故事。他在女孩26歲生日時,給同樣從事天文學工作的她送去了一張恒星的圖譜,圖中據說是獵戶座中的一顆恒星,距離地球 26 光年。因為分手,這件禮品最終回到了他的手中,繼而被他捐贈給了失戀博物館。但是,他在捐贈感言中并沒有自怨自艾,而是感謝宇宙和命運讓他和相愛的人相遇。每當夜幕降臨,抬頭仰望獵戶星座時,回憶總會涌上他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