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緯三十度的海味之想不明白的海蜒

文/復達

嘗過海蜒味道的人沒一個不說它咸香鮮美。擁有這種咸香鮮美的，大多是一種瞇眼海蜒。

海蜒是最小的海產品，最大也只有10 厘米左右。人們大多喜吃長得較大的海鮮，如大黃魚、鯧魚、帶魚、銅盆魚等，越大價越高。

唯獨海蜒，人們喜食小的。蜒就想不明白，人們總是在它們還未成形，連眼睛還未張開就把它們捕撈上來，晾干而食，且越小越吃得美滋滋。

看那瞇眼海蜒，只有火柴梗般細小，一兩厘米，黃白色，僅頭部有一個小黑點，算作眼睛，看不出是不是張著的。這般模樣，活脫像在母親肚腹中的胎兒，哪有魚的形狀？島上的人稱之為“瞇眼海蜒”，意指海蜒的眼睛還未張開；或者叫做“細梗”，形容它一根根的非常細小，偏偏價格卻最貴。當瞇眼海蜒稍微長大些，成為“中梗”，再往后叫做“粗海蜒”時，肉質就變得硬澀、粗糙，風味與瞇眼海蜒相比有如霄壤之別，價格自是更低。

瞇眼海蜒因量少，且質地干燥、色澤明黃、味鮮香濃、咸淡適口，成為海中之珍品，人皆愛之。明末清初時寧波的史學家全祖望就有詩贊曰：“一瓶蟹甲純黃醬，千箸魚頭細海蜒。”蟹醬中泛著滿是橙紅的蟹黃，乃蟹醬的上品，現在更如此——已好多年未見這樣的蟹醬了。而瞇眼海蜒能與這般鮮美的蟹醬相提并論，足見它的名貴。

名貴的海蜒雖常常只能成為菜肴中的配角，卻錦上添花般地大放異彩。

最有名的首推冬瓜海蜒湯。別看這冬瓜配海蜒制成的湯很普通，名頭卻大得很。100 多年前，這湯就在舟山群島享有盛名。清道光時的舟山詩人曹偉皆曾專門賦詩贊頌過，認為此湯比蘇東坡推崇的名菜鱉裙羹更為清口味美：“波平風靜火光明，海蜒齊來傍火行。若共冬瓜同煮食，清于坡老鱉裙羹。”雖說海蜒不及水八珍之一的鱉裙邊名貴，卻因海中所產，更兼古時條件所限不易捕得，若能吃到，也算幸事一件。在寧波等地也流傳“海蜒冬瓜湯，勝于鱉裙羹”之說。可見，冬瓜海蜒湯的魅力很是誘惑人。

因為海蜒的鮮味濃郁，便可與許多菜肴搭配。海蜒炒夜開花、海蜒紫菜湯、海蜒炒蛋、海蜒炒花生米，魚香的滋味皆會在嘴里化開。記得過去家里沒下酒的菜時，便拿出一小碟海蜒直接當下酒菜，也吃得有滋有味。

海蜒易被大量捕撈上來，是因為它們喜歡光亮。見到光亮，它們的感覺就變得敏銳起來，大腦立刻處于興奮狀態似的，抑制不住地朝著光照的地方群游。這一特性，就導致了海蜒的灰飛煙滅。

每年4 月到9 月，尤其是五六月間，海蜒洄游到舟山海域，產卵、索餌。魚汛一到，夜晚下的一對對漁船便點亮漁燈，犁開黑色的波浪開往桁地。海泛著黑幽幽的浪濤，一到桁地，網船老大便指揮漁民將網具放下船舷。另一艘叫做偎船的隨之拉起網綱，徐徐駛離網船。兩船間的距離漸漸擴大。漁網的網綱就浮在海面。網綱上的燈火一盞盞地亮起來，像一道綴著閃耀璀璨光芒的弧線，在黑色的洋面上顯眼奪目。

光照，如一座巨大的磁場，是一種深深的誘惑，明媚地吸引著海蜒。海蜒見到了這般的光照，會莫名興奮，欣欣然不約而同地朝著發光之處游動。在光照之下，它們邊擁簇、邊嬉戲，一派無憂無慮的樣子。想不到沒過多久，燈光漸漸移動，范圍越來越小。船上的漁民早已提著竹篙，將網綱拉上船舷。然后一起使勁兒，邊拉邊在嘴里發出“嗨作——嗨作——”的吼響，把沉甸甸的網袋拉了上來。數以萬計的海蜒在艙舨上閃著光亮，活蹦亂跳，堆成了小山。對這般捕撈海蜒的情景，曾有詩曰：“不用瞎撈不用鉤，生成半寸狎浮漚。燈光射處丁沽集，取盡魚兒萬萬頭。”

曾聽一位喜愛海釣的朋友說，在海蜒魚汛時，他多次與人于夜色中駕船出海。待到達桁地，一人提汽燈晃動，仿佛在召喚海蜒。沒多久，成群結隊的海蜒游向船只，一人拿著長柄網兜，隨手可取。海蜒像是絲毫未感到燈光的誘捕，更未感到厄運的降臨，源源不斷地向燈光涌來，讓人想到撲火的飛蛾。撲火的飛蛾！這話非常形象。飛蛾、海蜒，一個在陸上、一個在海里，一個為火種、一個為光照，一樣地為自己所鐘情的理想，群而赴之。盡管最終被火焚燒，被網兜住，但是它們依舊勇往直前，無怨無悔。只是可憐尚未長成的海蜒被捕撈上來。

海蜒還有一點想不明白的是，它們為何容易腐爛？是不是因為易腐而特別鮮美？因為易腐，漁民們在捕撈上海蜒后，就將裝在桶里的鹽撒向還活蹦亂跳的海蜒，一層又一層的。也因為易腐，回港后，漁民們馬上把已滲透鹽分的海蜒煮熟、晾曬。

海蜒有這么多的不明白，也就只能稀里糊涂地被捕撈上來，成為人們口中風味獨特的美食。許多事，連人都想不明白，何況身細頭小腦的海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