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小鵬
——關鍵核心技術自主可控 推動法醫DNA檢驗技術向更精細、更深入的應用領域拓展

本刊記者 高嵐

耿小鵬

中共黨員，1965年5月出生，現為甘肅省公安廳刑偵局總工程師、警務技術二級主任、正高級任職資格、三級警監。曾任省廳刑偵局痕檢科科長、省廳刑事科學技術鑒定處副處長、刑偵局副局長、刑偵局一級警長（調研員）。公安部首批全國刑事科學技術青年人才庫成員；中國刑事科學技術協會痕檢專業委員會委員、痕檢標準委員會委員；公安部偵破爆炸、投放危險物質、放火案件專家組成員；甘肅省火災事故調查專家組成員；甘肅政法學院客座教授；甘肅警察職業學院專任教師；中央政法委和教育部“雙千計劃”人才；全國公安機關刑事科學技術特長專家；中國人民警察大學研究生兼職導師。

參加公安工作30多年來，參與、指導省內大量重特大案（事）件的現場勘查、物證檢驗鑒定、案件偵破工作，先后榮立個人二等功二次、三等功一次、嘉獎三次；曾榮獲甘肅省政法系統先進工作者；全國公安刑事科學技術工作先進個人；甘肅省公安機關偵破命案工作先進個人；公安部享受優秀專業技術人才獎三等獎；發表過多篇專業學術論文。

近年來，隨著公安科技創新成果的競相涌現，以國產GA118系列遺傳分析儀為代表的一批自主創新核心技術產品，打破了國外長期技術壟斷，實現了關鍵核心技術的自主可控。甘肅省是GA118-16A型遺傳分析儀應用最早的省份，也是目前國內應用數量最多的省份，通過多年的實戰應用，已取得了較為豐富的實戰經驗與顯著成效。

本期專題人物，我們邀請到甘肅省公安廳刑偵局總工程師耿小鵬，與讀者分享甘肅公安DNA實驗室建設經驗和應用的總體情況，以期為各地公安機關展開國產化DNA實驗室建設提供參考借鑒。

記者：DNA檢測技術已成為公安機關案件偵破的重要技術手段之一，請您為我們介紹一下甘肅公安DNA實驗室建設與應用的總體情況？

耿小鵬：1985年，DNA技術首次在英國應用于法庭科學檢驗鑒定，30多年來，已取得了突飛猛進的發展。國內在公安部物證鑒定中心的帶領下，于上世紀九十年代，引入了此技術。甘肅省公安廳在九十年代末建立了第一個公安機關DNA實驗室，當時僅有兩名技術人員。隨后，在2008年，蘭州市公安局建成了甘肅省第一家市州級DNA實驗室，2016年，蘭州市城關區成立了第一家區縣級DNA實驗室，形成了省、市、縣三級架構的專業實驗室體系。

2005年，隨著甘肅省公安廳購置熒光測序儀，甘肅省DNA檢驗量快速上漲，案件服務類型越來越廣，目前全省案（事）件年檢驗總量超過5000起，檢材數超過4萬份，隨著檢驗靈敏度的不斷提高，檢材來源日益廣泛，涵蓋了血液、精斑、肌肉、毛發、骨以及各類脫落細胞等。2008年，甘肅省廳啟動了DNA數據庫建設工作，上線運行全國公安機關DNA數據庫應用系統，推動了公安機關DNA技術的信息化建設，甘肅省自2009年開始啟動了違法犯罪人員建庫，十年來全省DNA數據庫實現了跨越式、爆發式的增長。目前已有常染色體數據200萬條，人口占比超過7.7%，Y染色體數據30萬條。

在歷屆廳黨委和各級政府的高度重視和大力支持下，甘肅省DNA實驗室建設、DNA技術應用都取得了長足的進步，先后有兩任省委書記、十余位省部領導、幾十位廳局級領導蒞臨參觀，指導實驗室工作，提供了巨大支持。目前甘肅省公安系統共有DNA實驗室25個，其中省廳實驗室和蘭州市局的實驗室均為二級DNA實驗室，其余市州的實驗室均為三級實驗室，總共有13個，同時，還有10個縣區級實驗室開展檢驗鑒定工作，省廳準備在目前實驗室分級的基礎上，進一步加強區域中心實驗室的打造，整體提升甘肅省刑事技術能力水平。

記者：近年來，在公安部黨委的高度重視下，公安部刑偵局組織開展了疑難命案積案攻堅行動，連續破獲了一批有重大影響力的案件，如甘肅白銀系列連環殺人案，其中DNA技術功不可沒，請您為我們介紹一下甘肅公安疑難命案積案攻堅的總體情況和DNA技術在案件偵查中都發揮了哪些重要作用？

耿小鵬：DNA技術是當前命案積案偵破的主要技術手段，公安部“云劍-2020”專項行動部署會議后，甘肅省副省長、省公安廳黨委書記、廳長余建多次對甘肅省命案積案攻堅行動作出重要批示，深入一線督戰，親自參與部署，每日對接市州公安局“一把手”，公布排名，核對戰果，實行戰時獎勵機制，親自送獎到一線，鼓勁打氣。廳黨委委員、常務副廳長肖春同志也多次關注刑偵工作，要求不斷深化推進破案追逃決戰行動戰果，主管刑偵的副廳長王立朝在全省公安刑偵工作座談會和全省公安機關刑偵重點工作視頻調度會議上，專題點評命案積案攻堅行動取得的成績和存在的問題，進行再部署、再動員。

甘肅省廳專門成立了命案積案攻堅領導小組，加強指揮調度協調，強化專案研判，全省各級公安機關提升站位，注重總結提煉，乘勝追擊，窮追猛打，全力推動命案積案攻堅行動再創新高。甘肅省各級公安機關始終把DNA技術及其信息系統現代化建設、科學化管理、實戰化應用作為一項重要任務，充分發揮DNA檢驗鑒定在嫌疑人鎖定、尸源認定、案件串并等方面的獨特作用，加大痕跡物證提取力度，充分發揮“疑似被侵害失蹤人員”和“未知名尸體”系統應用效能，創新技術手段，拓展應用范圍，有力服務支撐了命案偵破實戰。

在2019年命案積案攻堅專項行動開始以來，全省各級DNA實驗室，對送至本地實驗室的未破命案重新梳理、重新檢驗，通過人工比對、數據篩查等方法積極排查并比破命案積案。在2019年甘肅省破獲的121起命案積案中，有25起是以DNA為案件突破口的，占破案總數的20.7%。2020年1月至今，全省各實驗室通過對命案積案的梳理比對，共比中案件11起，偵破了部督“2008.1.25”蘭州搶劫孕婦殺人案、“2005.6.29”白銀搶劫殺人案。

記者：我國的法醫DNA檢驗工作起步較早，在應用層面上已經達到了很高的技術水平，DNA技術在一些疑難案件偵破、重特大突發事故處理中都起到了很關鍵的作用，但開展DNA檢驗的儀器、試劑耗材長期以來都被國外公司壟斷，公安部物證鑒定中心最早開展了試劑的研究并研制出國產擴增試劑盒，公安部第一研究所研制成功了國產法醫DNA遺傳分析儀，實現核心儀器和試劑的國產化解決方案，您如何評價國產DNA儀器和試劑的技術水平？能否替代國外產品？

耿小鵬：1985年英國遺傳學家Jeffreys建立DNA指紋技術并成功應用到移民案的親子鑒定中，引起我國學者的高度重視并開始了相關方法的研究，1989年我國就在實際案件鑒定中實現了DNA技術的首次應用，它標志著我國法醫遺傳學技術的開端。DNA檢測技術先后經歷了DNA指紋圖技術、PCR技術、熒光STR-復合PCR技術三代技術發展，在應用層面上，我國一直緊跟國際先進技術開展法醫DNA檢驗相關的方法學研究和法庭科學應用探索。

在早期，由于我國在DNA儀器、試劑研制方面的落后，長期以來開展法醫DNA檢驗工作全部依賴于國外的儀器和試劑，檢測成本居高不下，限制了DNA檢測技術的進一步普及應用。2006年，公安部物證鑒定中心成功研制出能夠完全替代進口的國產試劑，其檢測成本降到國外的一半以下，邁出了我國DNA檢測技術國產化的關鍵一步。2010年，公安部第一研究所研制出我國第一臺國產法醫DNA遺傳分析儀，實現了國產DNA檢驗試劑與儀器耗材的全面配套，標志著我國完全掌握了DNA檢測儀器、試劑、耗材的核心技術和生產工藝，全面擺脫了對國外產品的依賴。

國產DNA儀器試劑的研制起點很高，從研發立項之初，就瞄準了世界先進水平并不斷進行技術升級改進，比如DNATyper 15試劑盒，研制之初是4色熒光15個基因座，后來逐步升級到5色熒光的DNATyper19和DNATyper21；GA118-16A是16道毛細管5色熒光，現在已經升級到24通道6色熒光，氣體激光器升級為固體激光器并采用了先進的光纖分光技術等，國產儀器試劑通過不斷發展完善，逐步完成了從向國外產品跟跑到現在的并跑過程。

國產儀器試劑目前已經在超過100多個公安機關DNA實驗室中實際應用，全部用于一線辦案，破獲了一批有影響力的大案要案，這充分證明了國產裝備的穩定性和可靠性：國產檢測試劑盒在公安部督辦的疑難命案積案行動中表現出色，相繼破獲了如“貴州威寧8.12特大殺人案”、“山西絳縣4.19殺人案”等重大案件，獲得了部領導的高度肯定；國產DNA遺傳分析儀及試劑作為我國公安科技自主研發的代表性成果，已經邁出國門走向世界，相繼在吉爾吉斯斯坦、阿根廷、安哥拉等國家推廣應用，解決了這些國家DNA技術薄弱、無力購買昂貴儀器設備的難題。實踐證明，國產儀器試劑經過多年不斷發展完善，已經完全可以滿足公安一線實戰應用需求，替代國外同類產品，實現了公安DNA檢驗關鍵核心技術的自主可控。

記者：國產法醫DNA遺傳分析儀自研制成功以來，打破了國外公司對該領域的長期壟斷，甘肅公安機關DNA實驗室是最早也是目前最多采用國產法醫DNA遺傳分析儀，請問國產儀器的實際應用表現怎樣？大規模采用國產儀器是基于何種考慮？

耿小鵬：目前甘肅省公安機關DNA實驗室絕大部分都配備有國產法醫DNA遺傳分析儀，市級DNA實驗室同時配備有進口和國產儀器，區縣級則基本全部采用國產儀器進行實際案件的檢驗。通過三年多的實戰應用，國產儀器無論是在檢測靈敏度、分辨率、檢測通量等關鍵性能指標方面，還是在技術培訓、售后維修等方面均表現優異，不低于進口產品。以蘭州市公安局城關分局為例，該分局實驗室自建立以來完全依靠國產儀器進行檢驗，累計受理各類案件1200余起，各類檢材9000余份，從常量到微量、從30年前的牙齒到最新鮮的血液、從紙片表面擦拭物到金屬表面擦拭物，各類檢材都經過實戰檢驗，對于可靠的人體組織及分泌物、脫落細胞，檢出率基本達到100%，對于盜竊案件中的接觸DNA，檢出率能達到40%，在打擊犯罪和法庭證據支持方面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采用國產儀器主要是基于以下幾方面的考慮：

首先，國產儀器具有實戰應用優勢。在完全掌握核心技術的基礎上，能夠結合具體使用需求進行專門設計，符合公安實際應用需求，儀器采用全中文操作軟件，簡單易學，特別適于新建DNA實驗室人員使用。

其次是安全保障優勢。我國的DNA數據庫是DNA數據檢索、串并案的重要技術手段，每年比中案件十幾萬起，是我國公安機關開展DNA檢測工作以來形成的寶貴戰略資源，采用國外儀器試劑可能會通過儀器維護、維修或其他方式產生數據泄露，存在較大的數據安全隱患，國產儀器的數據安全、維護維修更有保障，能夠充分保證儀器在公安一線的實戰應用。

最后是價格優勢。國產儀器的價格遠低于國外同類儀器，能夠大幅度降低DNA實驗室的建設成本和使用成本，同時由于實現了國產化，后期維修保養成本遠低于國外儀器，能夠節省大量辦案經費，使得經費不充足的區縣級公安機關建立DNA實驗室成為可能。

記者：您認為法醫DNA檢驗技術未來的發展方向是什么？對同行有哪些經驗和建議分享？

耿小鵬：隨著Y-STR、SNP等新遺傳標記被引入法庭科學領域，法醫DNA檢驗技術已不僅局限于傳統的個體識別和親子鑒定等方面的應用，而是更多的向指導偵查、提供線索等方面拓展，比如Y-STR技術的發展使得“以Y定群、以常定人”成為重要的技術手段，“白銀系列連環殺人案”等一大批冷案命案的告破就得益于Y-STR技術的快速發展。

隨著男性家族排查系統的建設，DNA技術已經有了深度應用的空間，從傳統的等待比對發展到引領偵查，隨著科學技術領域的發展，法醫DNA檢驗技術未來的發展方向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方面是方法學上新遺傳標記的發現和成熟，如Y-STR、SNP、線粒體測序、DNA甲基化等新技術的深入運用，將使法醫DNA檢驗技術向種族推斷、特征刻畫、精準識別等方面深入拓展，目前公安部物證鑒定中心已經開展了這方面的研究并取得了初步成果，甘肅作為少數民族眾多的省份，同時也是西藏、新疆、青海等進入內地的重要通道，在種族地域推斷和人員表型刻畫等方面還有進步的空間；另一方面是DNA檢測儀器設備的快速發展，隨著NGS新一代測序儀、單分子測序儀、微流控芯片DNA快檢儀等新技術裝備的出現，高通量、大數據、自動化是未來不可避免的發展方向，同時也將推動法醫DNA檢驗技術向更精細、更深入的應用領域拓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