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覺公

◇ 錢陳翔

梅墨生（1960—2019），號覺公，齋號一如堂，河北遷安人。書畫家、詩人、學者、太極拳家。生前為中國國家畫院研究員，中國美術學院、北京大學藝術學院、廈門大學藝術學院、中國書法院、臺灣藝術大學、北京中醫藥大學等多所大學客座教授、研究員，文化部國家藝術科研課題項目評審專家，中國畫學會理事，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理事，民盟中央文化委員會委員，杭州黃賓虹學術研究會名譽會長，《20世紀美術作品國家檔案》藝術專家委員會委員。國家一級美術師。

歲月如流，轉眼梅老師已離開一年了。可提筆之時，這些年與梅老師交往的點點滴滴仍歷歷在目，恍如昨日。

2012年，梅老師曾為我題寫齋號“無墨齋”，我與他的緣分也始于此。因自小對書畫藝術感興趣，所以對當代的書畫藝術家也格外關注，一直以來都覺得梅老師是位書畫兼攻的全才，他的理論研究也有獨到之處，以鮮明的個性風采亦領風騷。2013年，我邀請梅老師到廈門大學講學，整整三日的長談，我對梅老師的人生經歷、藝術造詣等都有了更深的了解。幾天的接觸，發現我們脾性相投，有共同的屬相，又逢我生日，所以當即提出要拜他為師，他也破例答應了。梅老師了解我一直從事音樂表演及演藝經紀工作，有較豐富的經驗，并且在廈門大學從事藝術管理學科的教學研究工作，便提出希望能夠由我擔任他的專職策展人。

此后，我曾多次去往北京與他溝通探討。或許是冥冥注定，我赴臺灣攻讀博士學位期間，梅老師也恰巧受聘為臺灣藝術大學客座教授。這半年間，我倆“相依為命”，交流更加密切，這也促使我做出將博士研究方向改為策略策展的決定。很快我就在臺北為他策劃了展覽，合作中也被他的格調意趣、藝術魅力深深感染。之后的兩三年里，我為他陸續策劃了“從容中道—梅墨生詩書畫作品世界巡回展”“當代風雅—梅墨生詠四十現代書家詩書法展”“生氣遠出—梅墨生近年寫生作品精選展”“俺老孫來也—覺公戲畫孫大圣”等主題展覽，每一次的合作都使我受益匪淺。梅老師總能以其深厚的學術積淀為我啟智茅塞。我進入這一行業以來，圈內師友的認可、我的迅速成長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梅老師的幫助。老師的教導，諄諄如父語，殷殷似友親。說起來，當初創辦鑄山也是想為梅老師做些事情。我與他都是比較有個性的人，常常各執己見，相處過程中難免會產生一些摩擦。雖然有過分歧，有過爭執，但現在想來，都是難忘、珍貴的回憶。這么多年來梅老師一家人對我的信任及支持，在我的策展生涯中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談起梅老師的藝術，他的書法作品有傳統的豐富營養，有謝無量先生的“筆短意長”，于右任先生的“雅煉自如”，沈曾植先生的“骨力洞達”，還有李叔同大師的“平淡空靈”。其繪畫作品以傳統大寫意筆法為主，山水作品畫風不趨流俗，在簡約的畫面中呈現天地遼闊的雄渾氣象，盡顯雅致清雋之態。花卉作品看似隨意勾勒的點畫中，實則蘊含其深厚的筆墨功力及清雅的文人氣息。而極其重視寫生創作的他，寫生作品并不只是其對自然物象客觀的描摹，更是他對中國書畫高度提煉后的創作。雖然他的山水、花鳥作品最為人所關注，但我卻對他的人物畫情有獨鐘。梅老師的人物畫盈尺之間，雖似隨手點拂，卻能賦予畫中人物生命。不僅有形、有態更有神，活脫脫地富于世俗眾生相。畫幅雖小，氣象卻大，筆意相發之時，尤見功力醇厚。總的來說，梅老師的藝術作品能給人一種獨特的內在感受。

梅墨生 你挑著擔我牽著馬 35cm×90cm 紙本設色 2015年

這些年與梅老師長期相處，愈發讓我覺得他是個純粹的人，半生曲折，一世執著，始終擁有一顆純凈的心。每每在工作、生活中遭遇不順，老師總愿意找我一吐為快，我也愿意聽他傾訴，所以他老說我是最懂他的那個人。在臺灣期間，我就萌生了這樣一個想法，想要為他編一部比較全面的檔案書，能夠成為他多年從藝經歷的見證，因此與臺灣藝術家出版社多方協調出版了《華裔美術選集（IV）—梅墨生》。籌備的一年時間里，我盡可能搜集了梅老師各時期的資料、作品等，并進行整理、考證、編撰。現在看來這本書也成為日后研究梅老師很重要的工具書。綜上，我才能夠理解為什么他時常遭受非議，為什么他如此懷才不遇。我心中的他永遠充滿陽光和活力，永葆對知識與未知的好奇心與感知力，有著孩子氣的一面、純真的一面、固執的一面、可愛的一面，敢愛敢恨，自在灑脫。

自從和梅老師相識以來，從未缺席過他的生日，記得前年還在北戴河閑庭和他共同慶生，可幾個月后到北京的工作室拜訪他，忽然覺得他消瘦了許多。那次還不懂事地請他為我畫一張綠梅，老師也慨然應允，沒想到這竟成為他留給我的最后一件作品。老師患病期間，我曾幾度去北京探望他，可惜都沒能見上面。甚至有一次已經到了病房門口，老師也堅持閉門不見。我一直后悔當時沒能踏進病房，最后竟成永訣。用老師當時的話說或許是我們太過親近了，他不愿讓我看到他患病虛弱的一面。這件事直到今天都是我心中遺憾。

“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老師離開那天，我在工作室昏昏沉沉哭了五六個小時，心情難以平復。當晚與眾多師友通了電話，才約了這次專版的文章。這些年寫過文章無數，總想認真為老師寫點什么，可也許是心中壓抑著哀痛，萬般思索仍無法找到合適的語言以訴盡對老師的情誼，一直拖到了現在。

老師離開后的這一年中，我時常感到彷徨、失落。遇到學術上的困惑、專業問題探究等都缺少了能一起探討的對象。每每遇到難題我總會想起，如果老師還在，一定很快就能得到答案。由于工作原因，這兩年雖然聯系沒那么頻繁了，但梅老師對我的學術發展一直很關心。記得去年我在《中國書法》雜志上發表了一篇文章，梅老師還特意致電，夸贊我的文字有所精進。老師好學求知的精神始終激勵著我，他去世前一個月還特意托我在臺北為他買一本書，足見老師對知識的渴求。梅老師一生獻身藝術，雖離開了我們，但他的治學精神、在藝術上的成就將萬古長青。

最后，僅以此專題以表對梅墨生老師的哀思，詞不達意，情感難以用簡單的文字敘述，“山高水長有時盡，唯我師恩日月長”。我對老師的尊敬、思念也將永存心中。

梅墨生 篆書松鶴金石七言聯 68cm×17cm×2 紙本 201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