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亮
現階段,日本置身于亞太地區權力、利益和觀念的三元結構框架下,并陷入“安全美國、經濟中國”的“二元依賴困境”中,如何將三者進行有機連接,制定符合本國角色定位、有效維護國家利益的對外政策是其外交的核心議題。具體到對華政策領域,一方面,日本以強化在經貿領域的中日合作,作為因應美國單邊主義和貿易保護主義的“B計劃”;另一方面,安倍政府希冀借助制度制衡,在對華合作中既分享中國的經濟紅利,又在制度規則上對華形成優勢。中國對此應有清醒認知,同時審時度勢、多管齊下,積極擴大兩國協調的戰略空間。
日本的自我定位是對地區乃至國際的和平與繁榮做出積極貢獻的穩定力量、“基于規則”的國際秩序的堅定維護者等。2018年安倍晉三首相在國會發表施政方針演說時就再度強調“在為世界的和平與繁榮貢獻力量的同時,積極追求本國的利益”。實際上,日本早在2013年《國家安全保障戰略》中就將國家利益明確地設定為三個方面:“第一,國家、國民的安全;第二,國家的繁榮;第三,維護基于普遍價值的國際秩序。”
具體而言,首先,在確保國家、國民的安全方面,其前提是再度確認日美同盟是日本外交與安全保障的基軸,解禁集體自衛權,實現日美同盟關系的“雙向性”。其次,在國家的繁榮方面,現階段日本最重視的是在新經貿規則的建章立制中獲得主導地位,通過制度收益來獲得更多經濟利益,以此提振日本經濟。最后,在維護基于普遍價值的國際秩序方面,2017年安倍在國會發表施政方針演說時明確指出,要推進基于“價值”的外交,強調要與擁有“自由、民主主義、人權、法治等普遍性價值”的國家合作。
毋庸諱言,日本所謂“普遍價值”的主要針對對象就是中國,從這一視角而言,由日本首倡的“自由開放的印太戰略”雖然涵蓋政治、經濟等多領域,但在安全保障方面的確存在與中國對抗的潛在意識。需要說明的是,這并不意味著日本對華關系就要刻板地按照價值觀劃線,竭力遏制中國,因為這樣不但會導致中日對立,對日本的對外政策形成制約,而且最終會嚴重損害日本的國家利益。
具體到現階段的日本,“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實際上使得日本外交陷入“安全美國、經濟中國”的“二元依賴困境”中。夾在中美之間的日本,如果還抱著那種只要有日美同盟,日本就是安全的,就能維護自身利益的想法的話,顯然不合時宜。日本制定對外政策的核心是確保實現“日美同盟+日中協商”的狀態。這同時構成日本外交的兩大支柱,它意味著僅是強調日美同盟而忽視對華關系固然不可,反過來說,為加強對華合作而有損對美關系的行為更是等而下之的選擇,勢將導致日本的國家利益遭受難以估量的損失。
在中美呈競爭態勢的背景下,夾在其中的日本應如何進行外交布局呢?相比中美,日本的國力根本無法與之等量齊觀,且差距越來越大,這導致若進行簡單的選邊,處于夾縫中的日本會就此徹底沉淪,顯然嚴重有損日本的國家利益。但日本若能在中美之間充當協調角色,則不僅會為世界的和平與穩定積極貢獻力量,還能借此有效提升本國的戰略自主力和國際影響力。那么,日本能夠運用的外交手段又是什么呢?日本顯然并不具備單純用權力來維護國家利益的能力,而單純以觀念劃線、以意識形態來維護國家利益更不具現實性。
2019年1月,安倍在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上表示,日本堅持自由開放和基于規則的國際秩序,且十分自信可以憑借“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PTPP)和日歐“經濟伙伴關系協定”(EPA)這兩大“巨型協議”來重塑國際貿易體系。日本認為雖然自身的綜合國力對華已處于劣勢,但現階段依舊可以在與中國的合作中憑借規則制衡“規范中國在地區政治和經濟發展中的角色”,確立對華規則優勢,實現規則收益。安倍政府此舉意在構筑對單邊主義和貿易保護主義的防波堤,在向國際社會展現日本責任擔當的同時,也希冀借此在對美交往中擴大回旋空間,甚而能敦促美國重回多邊自由貿易體制。
自安倍再次執政以來,日本政府一直對華采取“遏制性競爭”政策,展現出以渲染“中國威脅論”并夾雜“中國崩潰論”為基軸的對抗中國崛起的姿態。但隨著中國經濟進入持續穩定的高質量發展階段,一方面使得日本國內的“中國崩潰論”趨于崩潰,另一方面也促使日本越來越關注中國14億人口的龐大消費市場的重要性。2018年10月,安倍訪華時正式提出了發展中日關系的三點“意見”——“根據國際標準從競爭走向協調”,“互不構成威脅”,“共同發展自由公正的貿易體制”。
需要指出的是,現階段安倍政府對華政策的調整,一方面是改善對華關系,尤其是強化經貿領域的合作,這是日本借力御美的一種選擇;另一方面,通過規則制衡,在對華合作中不但要分享中國的經濟紅利,更要形成對華的規則優勢。因此,安倍政府的對華政策調整不可能超出日美同盟的政治性質和戰略框架,仍主要停留在策略層面。中日之間的“協調”應是一種“競爭性協調”關系,這在全球、區域及雙邊層面皆有明顯的展露。
在全球層面,日本注重包容性規則制衡。一方面,中日在維護自由貿易秩序問題上保持大方向一致,但日本也不忘在所謂“不公正貿易”問題上對華施壓;另一方面,在WTO改革問題上,日本在與美歐發表聯合聲明的同時,也注重與中國就相關問題進行溝通。在雙邊層面,日本注重制度性引領。一方面,中日開展第三方市場合作已成為雙邊經貿關系發展的新增長點,為兩國務實合作開辟了新路徑;另一方面,日本也不忘在合作中利用規則設限,意圖引領合作的方向,界定合作的規則。2019年6月27日,習近平主席在大阪會見安倍首相時表示,中方歡迎日方積極參與高質量共建“一帶一路”;雙方將繼續著力推動第三方市場合作取得扎實成果,并支持兩國企業擴大相互投資,確認為對方企業提供公平、非歧視、可預期的營商環境。
中日開展第三方市場合作實質上是日本參與共建“一帶一路”的適當方式和具體途徑。安倍雖然盛贊“一帶一路”倡議是有潛力的構想,并表態日方愿同中國在包括共同開拓第三方市場的廣泛領域加強合作,但日本國內對“一帶一路”倡議依然疑慮重重,也顧慮美國會因中日合作過密而對日施壓,加之日本謀求以平等姿態同中國合作,而非“加入”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因此,在名稱上凸顯“第三方市場合作”的做法,彰顯了這一合作方式具有不拘泥于名稱的象征性而強調內容實質性的特征。
需要說明的是,以強化日美同盟為核心固然意味著日本的外交政策會很大程度上受到美國戰略布局的影響,但并不等于日本要“一邊倒”地順從美國。日美同盟的根本意義還是體現在安全保障的“高政治”領域,而在經濟、技術、文化等“低政治”領域,日本還是會積極進行一系列的戰略性自主擘畫。那么,從中國的國家利益出發,又應如何加以應對呢?
首先,中國應在全面客觀認識日美同盟的結構性和堅韌性的基礎上,既要認清日本追隨美國的大方向是不會改變的,也要看到日美在對華戰略設計方向上的不一致性,將日本視為中國因應中美經貿摩擦的戰略緩沖對象,羈縻和穩住日本。
其次,中國應充分認識到中日兩國在“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和中日韓“自由貿易協定”(FTA)上的巨大合作空間,共同推動談判早日完成。貿易多元化和貿易自由化是中國應對中美貿易摩擦的有力措施,RCEP和中日韓FTA均是體現上述應對策略的重要平臺。
最后,中國還應視CPTPP為實現貿易多元化的另一重要平臺,且在充分研究和認真評估的基礎上,積極探討加入CPTPP的可行性。雖然CPTPP高達95%左右的自由化率和國有企業、電子商務、投資等章節會對中國經濟結構帶來巨大挑戰,但加入CPTPP也有利于中國盡早分享貿易紅利,同時積極參與世界未來貿易規則的修訂,對中國相關產業“走出去”提供巨大的幫助和支持。
(摘自《日本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