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特拉勒卡·查特吉 涓埃

印度的基礎設施建立在這些工人的脊背之上。
最能詮釋印度封鎖令的似乎是這些農民工:他們頭頂袋子,懷抱孩子,行走在公路上,不顧一切地想要回到幾百英里以外的村莊。
印度并非新冠疫情最嚴重的國度,但截至八月下旬,其確診病例也已超過310萬。病毒一再暴露出印度國內巨大的貧富差距和政府對農民工的漠視,而農民工正是推動印度經濟發展的主要力量。
我居住在中產階級聚集的新德里南部,如今的生活充斥著不便。沒人喜歡關在家里,連續幾天不出門,不外出就餐,也不拜訪親友,即便去雜貨店和面包房采購也得戴上口罩。馬路上的車輛屈指可數,我的鄰居甚至發現了其中的好處:天空澄凈蔚藍——在這個世界上污染程度最嚴重的城市,這是難得一見的景象。而幾英里以外,在農民工的首都聚居地,封鎖就不僅僅意味著不便了。
印度總理納倫德拉·莫迪反復強調“待在家里”,卻忽略了那些拿著日薪維持生計的人,其收入來源瞬間消失了,他們中絕大多數是農民工。
印度勞動力市場脫離政府法律法規約束的“灰色部門”比例高達80%,而農民工是其中最脆弱的一環。印度的基礎設施建立在這些工人的脊背之上:他們修建商廈、影城、醫院、公寓和酒店;他們是送餐員、裝貨工、廚師、油漆工和人力車夫;他們站在路邊一整天,兜售果蔬、茶葉和鮮花。
由于家鄉無處謀生,農民工通常來到城市務工。他們沒有加入工會,沒簽合同,很少享有福利。多數人掙的是現金,也不留下書面記錄。他們大多來自歷史上被邊緣化的兩類弱勢群體,官方稱之為“表列種姓”或“表列部落”——印度種姓制度的最底層,占印度總人口的25%。1950年,政府在憲法中保障了這兩類群體的機會平等,同時為其保留了在教育院校和政府機關的任職資格,以及議會與州議會中的席位。然而事實上,他們經常需要面對歧視與偏見。
“封國令”開始實施的那天晚上,農民工紛紛離開了新德里、孟買、班加羅爾、金奈和加爾各答等大城市。他們沒有收入來源,無力負擔城市的生活成本;而在家鄉,他們不用付房租,更容易找到食物填飽肚子。然而,公共汽車、火車和出租車已經全部停止運行,他們也沒法乘坐別的交通工具回家。新聞中說許多農民工被困在了火車站,還有一些人試圖偷偷搭上載有疫情必需品的廂式貨車離開,但遭到攔截。

行走在公路上的農民工
于是,他們開始徒步回家,起初只有一小撥人,后來變成一群人。成千上萬農民工走在高速公路上的畫面流傳甚廣,引起轟動。超過50萬人離開了印度的大城市,至少20人在回鄉途中不幸喪生。
如此大規模的遷移令官方感到震驚。顯然,決策者對這樣的結果毫無準備,也沒有詳細的應急措施,只能發布緊急命令,封鎖州際邊界,讓民眾保持社交距離,以防止病毒繼續傳播。
政府請求志愿組織伸出援手。施粥場和收容所一經建立,便擠滿了人。部分州政府為返鄉農民工提供了公共汽車,候車隊伍排到了800米開外。
農民工似乎從來就不在政客的考慮范圍之內,最近發生的事只是其中一例罷了。雖然農民工隊伍龐大,但卻沒什么政治影響力。許多人在家鄉登記投票,選舉時卻往往身處打工的城市,因而無法行使投票權。
想要統計農民工的人數也不容易,因為他們總是游走于村莊、城市和工作地點之間。光看數據,你幾乎找不見他們的存在。2017年,印度政府的一項經濟調查曾作過一次推算,“如果農民工在勞動力市場的占比估計達20%,那實際人數其實超過1億。”
印度設有針對貧困線以下人群的福利措施,但農民工很難享有。艾哈邁德巴德印度管理學院的教授青邁·通貝指出,印度人通常只能在其出生地享受福利。
帕爾塔·穆霍帕迪亞和穆克塔·奈克在印度頂尖智庫政策研究中心工作,他們曾在《印度快報》上撰文:“曾有實地考察表明,印度短期勞動力的流動性非常大。如今全國各地的公路淪為步行街,這一說法得到了有力證實。中央政府冷酷無情且倉促地宣布實施封鎖,卻沒有仔細考慮過客居異鄉的農民工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會如何應對?,F在他們知道了?!?/p>
不論其必要性,封鎖令對缺乏經濟調節能力的群體來說,終歸會帶來難以忍受的困難。四月,印度西部的部分農民工走上街頭抗議,要求取得工資和返回家鄉的許可。他們既害怕感染病毒,又擔心收入為零。22歲的孟加拉族農民工桑賈伊·蒙多爾是一名建筑工人,如今住在印度東部的一處避難所內。他年邁的父母每天給他打好幾通電話,詢問他過得如何,他的妻子還身懷六甲?!拔覀冇酗埑?,但我失去了工作,錢也花光了。”蒙多爾說,“每次父母給我打電話都泣不成聲,我實在不忍心聽下去,求求你們讓我們回家吧!”
印度近70%的人口居住在農村。一些村民擔心新冠病毒跟隨返鄉人群傳播至村里,對返鄉農民工避而不見,一個小鎮為返鄉農民工噴灑的消毒劑是公交車專用的漂白劑。
至于留在城市的農民工,其未來也充滿不確定性。德里的沙?!だ峒词侨绱?,她依舊在寺廟前兜售花環。寺廟大門緊閉,好在還有一些虔誠的信徒,為慶祝印度教傳統節日購買了她的商品。拉尼憂慮該如何養活自己,德里政府的移動食物供給車提供了一些幫助,政府還讓房主延緩租戶的租金繳納期限,但拉尼居住的是棚屋,其房東會切實履行規定嗎?
德里政府和部分州政府為既不能參加工作也不能回鄉的農民工設置了避難所,但并非所有州都這樣。印度非營利組織賈恩薩哈斯作了一項名為“隱形公民之聲”的調查,旨在了解封鎖令對農民工的影響。他們采訪了3196名來自印度中北部的建筑工人,結果并不樂觀:62%的工人對政府提供的緊急福利措施一無所知,37%的工人不清楚如何運用現有的救濟方案。
新冠疫情讓農民工突然成為印度國內熱議的對象。有關他們處境的問題如此尖銳,只因印度政府一直以來都忽視了他們。
[編譯自美國《大西洋月刊》]
編輯: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