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才坤

摘 要:禪宗主張“不立文字,直指人心”,書法亦是展現生命的藝術,任人寫心寫性,因此,書法與禪宗思想本質相通??v觀我國書法藝術漫長發展史,其受禪宗思想的影響至深至遠。文章結合筆法、字法、墨法與書法風格四個方面探討了禪宗思想在書法中的具體體現,并從哲學指引、審美意境、變法出新等方面闡釋了禪宗思想在書法藝術中的應用,借此探析禪宗思想與書法藝術相輔相成之關系。
關鍵詞:禪宗思想;書法;藝術審美
禪既是自然萬象,又是精神思想,在外可通達天地,在內又可超越物我,乃“游戲三昧”“大徹大悟”之理想境界。禪宗具有深厚的哲學內涵和美學意蘊,對傳統文化的影響異常深刻,特別是在書法藝術中的滲透尤為顯著,其賦予書法藝術筆飛墨舞之外的云霞滿紙——變幻無窮的神彩,使書法作品傳達出一種“象外之象”“韻外之致”。
一、禪宗思想在書法中的體現
(一)筆法之“凈融”
禪宗強調“凈”——“信心清凈,則生實相”。此“凈”并非單純地指向外在之“凈”,更關注內心之“凈”,乃由內而外之“凈”。從書法層面來看,“凈”之思想強調筆法之干凈利落與線條之流暢自然。以董其昌《試墨帖》為例,時年書者48歲,正是風格漸成之際,縱觀該作品,整體疏朗淡遠,細觀卻不乏率性自然,章法猶如朗月明空,筆法線條迅疾而流暢,有如懷素《自敘帖》般的輕盈感,草而雅,狂而凈,靜與動、密與疏、虛與實,整體協調自然。除了董其昌,趙孟頫對于禪宗之“凈”亦有了悟,其作品給人以瀟灑清真之感,又筆筆精到,無懈可擊,使人望之驚嘆。除此以外,禪宗也強調“圓融靈動”,借以展現書者內心的圓通無滯。正如《六祖壇經》所言:“一即一切,一切即一?!薄皥A融”之思想在書法藝術中的體現更多集中在字形的圓潤融滑,筆法中折筆運用少之又少,以妍美流暢為美。如董其昌《臨王羲之十七帖》(圖1)中,筆法連綿而靈動,無論是正偏、起倒,抑或收束、左右等無不“隨意收放”,圓融超脫之態與其士大夫身份不相吻合,更接近于佛道融合、佛學本土化之禪宗[1]。
(二)字法之“率性”
禪宗思想認為,“無相者,于相而離相”,“于一切法上念念不住,即無縛也”,“不染萬境,而真性常在”。禪宗提倡要突破萬象的束縛,方可達到真正的“無相”“無念”“無住”之境,達到“于一切法不取不舍,即見性成佛道”之效。趙孟頫對禪宗思想的參悟深刻,其書法字形無不率性自然。從楷書來看,趙孟頫作品《玄妙觀重修三門記》與晚年間《杭州福神觀記》相比,前者結字更趨方正而嚴密,筆法精準,給人以厚實雄渾之感,后者結體則更為靈活,或長或扁,多為略長,個別夸張卻仍不乏方正,字法間連筆甚多,傾斜粗細率性自然。至于行書,趙孟頫中期、晚期作品對比特點更鮮明,如《歸去來辭》與《塵事帖》,前者結字穩重,字法獨立,上下鮮有連接,筆法干脆,字形端美,后者字形顯著偏大,線條間變化萬千,結字又舒展率意,即使同一字形之間亦有諸多不同處理,結字雄渾,筆畫夸張,收放間更自由無矩,字法天然自成。
(三)墨法之“虛實互用”
在禪宗思想的影響下,古代文人書者大多追求“天道自然”的境界。在具體操作中,董其昌提出了“虛實互用”之法,提到要實現“虛實互用”,就必須注重用墨之大小、疏密、長短、間距與章法。董其昌認為:“作書最忌者位置等勻,且如一字中須有收有放,有精神相挽處……此皆言布置不當平勻,當長短錯綜,疏密相間也?!标愔姓阍谡撌龆洳龝〞r說,書法之虛實更多體現在章法布置上黑墨與留白間的關系,書者要注重字形筆畫的密集,黑的地方更要注重留白。例如,在《試墨帖》中,董其昌有意營造出前緊后松、率性隨意、疏密對比強烈之感,墨色間輕重有度、變化無窮,筆墨收放、虛實互用這一平衡把握得當,傳達出書法大家淡然、超脫的心境[2]。
(四)風格之“意造無法”與“韻外之致”
禪宗思想中,無論是“直指人心,見性成佛”,還是“以心生則種種法生,心滅則種種法滅故”等均強調了“回歸自性”的修持理論,這種內省式的修養自古以來都是文人學者推崇備至的修行之要。一個人的心性本體深刻影響著其書法創造態度乃至書法風格。受禪宗思想的影響,黃庭堅與蘇軾共同開創了“尚意”之書風。如黃庭堅受禪宗思想影響甚深,其豁達灑脫與崇高恬適的人格修養在其書法創作中滲透出來,自然而然生發出“意韻”??梢姡艁頃ù蠹业膭撟黠L格從來不是有意為之,而是無意而為、意造無法。不僅如此,黃庭堅還強調書法風格之韻味,正如清代劉熙載所評:“黃山谷論書最重一韻字,蓋俗氣未盡者,皆不足以言韻也。”韻,即書法藝術形式之外所蘊含的“余味”,是體現于文字筆墨造型間,又超脫其外的書者“精神”之顯現,而這一“余味”既蘊含著厚重的情感與思想,又可引發觀者無窮無盡的聯想。黃庭堅對魏晉書法之風采神韻甚為推崇,認為王羲之父子之偉大即在于“韻勝”,他還推崇蘇東坡,認為“東坡簡札,字形溫潤,無一點俗氣?!碧K軾以筆圓而韻勝著稱,甚至達到“韻外之致”之效,這與禪宗之“我心即佛”之境界無疑是相通的[3]。
二、禪宗思想在書法中的應用
(一)禪宗思想對書法的哲學指引
與其他宗教不同,禪宗提倡“減法”,倡導因勢利導,擺脫一切煩惱困擾,恢復本心之無垢。無論是《楞嚴經》,還是《般若經》,抑或《金剛經》等均推動了我國禪宗哲學的發展,加上與儒家心學、道教“天人合一”等思想的融合,使得禪宗思想受眾極廣、影響至深。因此,禪宗思想為我國書法藝術提供了全新的哲學思維方式。主要體現在如下幾個方面:一是包容思想。包容乃禪之涵養與境界,絕非逃避而是救贖。以書法家傅山為例,其雖信仰多元化,但禪門仍以包容之姿接納了他,為其提供了一個身心休憩之港灣,正是這種兼容并蓄的態度,使得傅山思想得以解脫,書法風格更見古拙高潔之韻致。二是自然中無處不在的禪機。禪機多從自然中參透、頓悟,如明代高僧憨山大師,日日靜坐于下有激流的獨木上修煉,水聲宛然,這是水聲嗎?不,乃心聲。又一日,大師靜坐其間,所有聲音頓然消失,一切雜念宛然消散,隨后頓悟天機,至此,其書法作品更見和諧自然之禪理,在明代時期大放異彩。
(二)禪宗思想對書者審美境界觀的影響
禪宗思想不僅為書法提供了哲學指引,還影響了書者的審美境界觀,其以重現本心為終極關懷,強調借助合理引導使失落之人迷途知返。這種境界觀指引書者摒棄雜念,回歸本真,使紙墨回歸本質。如書法家傅山酷愛老莊思想,對禪宗推崇備至,其提出了對后世書法影響至深的“四寧四毋”書論,認為書法創作“寧拙毋巧”,這與禪宗思想之審美境界觀完美契合。傅山認為書法古拙的原始狀態最美,因而其作品線條古拙狂肆,猶如生命之律動,這也為晚明書法提供了全新的思維角度,極大地啟迪了后世書家的藝術創作。禪宗強調創作狀態的無掛礙、無雜念,這也是書法審美的至高境界,如蘇軾書作中筆墨、構圖、用筆中所呈現的無盡的禪機妙悟。董其昌也領悟了禪宗思想的審美境界觀,其書法作品淋漓盡致地呈現出一種淡雅空靈之境界,書作中不乏生動自然之禪理與曠達悠遠之禪趣,真正做到了“淡然閑適、人書合一”的創作狀態,其書法作品動靜適宜、活潑颯爽之風被后世譽為“人在書中”[4]。
(三)禪宗思想使書法創作變法出新
禪宗十分強調“破我執”,即以清凈之心處事生活,是一種斷絕萬千煩惱為菩提。慧能大師有言:“心迷法華轉,心悟轉法華。誦經久不明,與義作仇家?!彼J為,覺悟十分關鍵,若心迷即使誦經百遍亦無用,反而為法度所束,若覺悟在心,誦經幾句便深知其義。這種突破妄執的思想對文人書者的創作創新產生了極大的影響。以趙孟頫為例,其雖主張復古,但并非守法不變,而是強調取舍創新,在《蘭亭十三跋》中有言:“右軍字勢古法一變,其雄秀之氣出于天然,故古今以為師法?!彼J為,王羲之之所以成為“古今師法”之對象,關鍵在于懂得變法出新,此乃書家之真性情。銳意進取的禪宗對于明代書法的影響不容忽視,徐渭書作中呈現一派狂肆磊落之美,這源自于其對書法線條、空間的創新。在禪宗明心見性的引導下,徐渭的書法作品直抒胸臆,真實表達自我,其線條變化之無窮猶如筆走龍蛇,轉折處或戛然而止,或連綿不絕,頗有禪宗“不可言”之意韻[5]。
三、結語
一言蔽之,以神秘的直覺思維為主要特征的禪宗思想有著極為明晰的價值取向與境界追求,其所蘊含的“心本體”意蘊對中國傳統文化產生了深遠影響,對于書法藝術的滲透尤為明顯。正所謂“詩不入禪意必淺,畫無禪意境必俗”,禪宗思想與書法藝術是相通的。作為禪宗思想的綱骨,“道由心悟”指導著很多古代文人學士的文學、書法藝術活動,成為其在滾滾紅塵中的精神寄托,以明心而見性,獲取一種自然空明之體悟,并賦予書法作品無盡的玄妙意趣與深邃的意境韻味。
參考文獻:
[1]封婷.禪宗影響下的晚明書法研究[D].廣西師范大學,2019.
[2]白瓊.八大山人作品中的禪宗思想與侘寂美學[J].東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S2):9-13.
[3]葉智成,劉斌.董其昌書法的禪宗思想體現:以《試墨帖》為例[J].藝術教育,2018(23):151-152.
[4]賴建建.趙孟頫書法的禪宗思想研究[D].河北師范大學,2018.
[5]歐陽志輝.禪宗思想對中國書法的影響[J].中國書法,2011(9):67-69.
作者單位:衡陽市美術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