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艷風吹膩粉開

四川/孫海

二十四番花信風中，立春三候所對應的花信為：“一候迎春，二候櫻桃，三候望春。”望春為立春第三候。“望”有打望春天之意，櫻桃花落時，望春初放百花萌動，物候馬上就會進入到一城春光的最美時節。三月初，府河西岸猛追灣華星路口，幾株玉蘭花在春光中一樹花開，如雪似云又落落大方。這一樹芳華似乎在提醒人們，物候循環往復，又是一個春天來到了。

望春花并非一種植物花卉的正式名稱。所以，櫻桃花落時，任何一種在早春萌動開放的中國南方常見的花卉，都有可能是望春花的原型。花信風之說，最早始于南朝宗懔的筆記《荊楚歲時記》 中，然而這書原書已佚，現存一卷是明人從類書中輯出，除了自明代逐漸流傳而來的名字，《荊楚歲時記》書中并沒有對花信風做過只言片語的描述。只是明代后，花信風的說法影響日盛，多以《荊楚歲時記》為源始。真正流傳至今完整的“二十四番花信風”的說法，始見于明初王逵《蠡海集·氣候類》，二十四候每候對應一花，“花竟則立夏矣。”

二十四番花信風所記錄的是中國南方的物候植物。立春三候的望春花，自宋代后大多以此名指玉蘭花，花期大致上也能對應。明人王世懋在《花疏·玉蘭》中記載：“玉蘭早于辛夷，故宋人名以迎春。今廣中尚仍此名。千干萬蕊，不葉而花。當其盛時，可稱玉樹。樹有極大者，籠蓋一庭。”

玉蘭花和辛夷都是產自中國南方的木蘭科玉蘭屬植物，宋代以前也都有木蘭的稱謂，雖各有所指，木蘭辛夷二者間也常相互混同互用。王逵《蠡海集·氣候類》花信風的記載，除立春三候為望春外，又以春分三候為木蘭，而兩候之間相隔45 日，而從物候上，此時玉蘭花期已過，辛夷花尚在花期，所以，如以玉蘭花為立春三候，春分三候的木蘭應為辛夷花。

早春開放的玉蘭花和望春玉蘭都有“望春”之雅名。不過在中國南方，立春后率先開放的，并不是真正的玉蘭花，而是玉蘭屬的望春玉蘭。望春玉蘭也是成都街巷間最早開放的玉蘭屬植物，它們差不多和櫻桃花同時開放。難怪，在《中國植物志》中，“望春”之名會正式放在這個并不算太顯眼的玉蘭屬植物上，而望春玉蘭的花期也極貼合立春三候的提法。

二喬木蘭

立春后，成都冬天的尾巴還沒有過去時，望春玉蘭便捕捉到了春天的氣息，光禿禿的枝頭上，一個個形如筆頭毛絨絨的花苞就羞噠噠地打開了。望春玉蘭看上去只有六枚“花瓣”（植物學上稱花被片），其實它最外面還有三個極小的“花瓣”藏在了毛絨絨的芽鱗中。和華麗大氣的玉蘭花相比，望春玉蘭白色的花朵顯得小而樸素。

立春過后，望春玉蘭便匆匆凋謝，此時，大約已到了雨水的季節，由雨水入驚蟄，成都才真正進入多種玉蘭花盛放的季節。對于各種不同的玉蘭花，生活于都市中的人并不需要太在意分清它們之間的關系和讓人頭疼的古今名字，往往一概以顏色而分，多以白玉蘭或紫玉蘭相稱。白玉蘭總是先開，然后紫玉蘭（二喬玉蘭） 跟隨而至。白玉蘭茂密繁多，望之如雪，紫玉蘭一樹繁花，香繞紫苞。總之，見到玉蘭花開了，成都最美的春天便到了，這反倒是合了望春的本意。

望春玉蘭雖有望春之名，因姿容樸素，在園林運用上遠遜于玉蘭花，望春玉蘭的名字也是今人所起，所以，也算不上是真正的“望春花”。望春玉蘭和櫻桃花落的時節，玉蘭望春而開，玉蘭花的花姿雍容顯貴，早在宋代便有了“應春樹”或“迎春樹”之名。這種中國傳統的觀賞花卉，很早以前就在中國古代城市的宮庭院落間栽植觀賞。

和望春玉蘭相比更為常見，玉蘭花的花朵要比望春玉蘭大了許多，玉蘭花有極為怡人的芬芳氣息，明人王象晉著《群芳譜》，書中說：“玉蘭花九瓣，色白微碧，香味似蘭，故名。”白玉蘭有九個長得差不多大的“花瓣”（花被片），分成3 輪排列，一樹花開，霓裳片片，芳香怡人。明代文學家文徵明曾作《詠玉蘭》詩，以楊玉環之華貴和豐腴來喻指玉蘭花，極為妥帖。

“影落空階初月冷，香生別院晚風微。玉環飛燕原相敵，笑比江梅不恨肥。”

玉蘭花常植于庭院之間，樹有極大者，籠蓋一庭，春日花開時，美艷不可方物。愛花成癡的李漁就說：“世無玉樹，請以此花當之。”王世懋之兄，明代文學家王世貞在園林筆記《弇山園記》中提及：“弇山之陽，曠朗為平臺，可以收全月，左右各植玉蘭五株，花時交映，如雪山瓊島。”然而，玉蘭花極怕雨，如盛開時恰遇春雨，一夜之間便七零八落，繁花不再。李漁就曾直言，“眾花之開，無不忌雨，而此花尤甚。一樹好花，止須一宿微雨，盡皆變色，又覺腐爛可憎，較之無花，更為乏趣。”

玉蘭

玉蘭花開后，春意始濃時，紫色二喬玉蘭又開始滿城綻放，一樹紫華自有一種華貴的氣度。關于二喬玉蘭的名字，有個極流行的傳說是花名得自三國時名動天下的美女大小二喬，以此花名喻其花姿優雅嬌媚如美人。見到二喬花開，總會不自覺的想起杜牧《赤壁》 詩：“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其實，二喬玉蘭是玉蘭與紫玉蘭雜交人工培育而成栽培品種，“二喬”的本意亦是指雙色，為兩種植物的雜交。1827 年，法國園藝家將兩種木蘭屬植物玉蘭花和紫玉蘭進行雜交，得到了世界上第一種被園藝界正式記錄的人工培育玉蘭雜交品種，這就是今天在園林中運用極廣的二喬玉蘭的前身。

其實，雜交的二喬玉蘭在中國古已有之，因花開兩色，古稱雙色玉蘭，多用紫白二色不同的玉蘭品種嫁接。北京潭柘寺至今尚存兩株樹齡已400 多年的明代雙色玉蘭。如今，以玉蘭與紫玉蘭這兩種木蘭屬植物為重要親本，通過雜交得到的二喬玉蘭雜交品種已經有了數百種，色彩從純白、微粉直到深紫，不同品種的二喬玉蘭花期也從早春一直持續開到盛春。

二喬玉蘭是極為優美的觀賞喬木，在成都城市街巷間極為常見。二喬玉蘭有著玉蘭花一般的高大身材，又有著低矮的灌木紫玉蘭的華麗色彩，將它們的優點集為一體，無論是孤植或是叢植，都極為美觀。

因為二喬玉蘭的“花瓣”多從淺紫色到深紫色不同，許多人都會將二喬玉蘭稱作“紫玉蘭”。而真正的紫玉蘭卻是低矮的灌木，在春色中開出一樹紫華，成都周邊的川西山野中還有紫玉蘭原生種分布，只是如今，因為有了身材挺拔的二喬玉蘭，紫玉蘭在城市里反倒是不太容易見到了。紫玉蘭也稱辛夷花，自唐宋起就被廣泛栽培，它們總是開在春光最美的時節，到了24 番花信風的春分三候時，辛夷花才會正式登場。

除了望春，從古至今，玉蘭花更有無數的別稱雅號。宋代以前，玉蘭常稱木蘭，漢代辭賦家司馬相如游梁時作《子虛賦》云：“桂椒木蘭，洛陽宮殿簿顯陽殿前有之。”另一位成都文豪楊雄在描述成都風物的《蜀都賦》中也寫下：被以櫻梅，樹以木蘭。

玉蘭為生命悠長的落葉喬木，在漫長的歲月里，它們可以生長成為高可達25 米，胸徑1 米的參天大樹。玉蘭樹的材質優良，結構細密，可為棟梁之材。南朝梁任昉著《述異記》中記載：“木蘭洲在潯陽江中，多木蘭樹。昔吳王闔閭植木蘭于此，用構宮殿也。”

任昉在《述異記》還記載了這樣一個傳說，在七里洲中，有一艘由木蘭樹刻制的舟，人們稱之為木蘭舟，相傳為魯班所刻。因為這一傳說，后人在文章詩詞中又多以“木蘭舟”或“蘭舟”作為舟船的美稱。“幾度木蘭舟上望，不知元是此花身。”

在玉蘭花歷代各種別稱中，最為有趣的一個名字是女郎花。宋代詩人陸游晚年在大病之中望見窗外一樹綻放的辛夷花，將它幻為一個高潔而又嫵媚的女子，做《辛夷花詩》贊道：“粲粲女郎花，忽滿庭前枝，繁華雖少減，高雅亦足奇。”一樹院中紫玉蘭，給了病中的陸游以莫大的慰藉。以至于陸游最后在詩中說：“明年儻未死，一笑當解頤。”

為玉蘭取“女郎花”之名的最早出自唐代的白居易。白居易曾作《戲題木蘭花詩》：“紫房日照胭脂拆，素艷風吹膩粉開。怪得獨饒脂粉態，木蘭曾作女郎來”。玉蘭花9 枚白色的花被片，花瓣片的基部常常帶著粉紅。花朵素中有艷，看上去就了有了女兒妝容一般的“脂粉態”，在另一首《題令孤家木蘭花》中，白居易又寫下：“從此時時春夢里，應添一樹女郎花。”

此后，生性頑皮的白居易又赴杭州任上，一日前往靈隱寺訪寺僧酬光上人，又見到寺中紅色的辛夷花，便在靈隱寺壁頭又寫下一首《題靈隱寺紅辛夷花戲酬光上人》：“芳情香思知多少，惱得山僧悔出家。”白居易在詩中戲謔說：大和尚你每天面對著女郎花的芳情香思，這樣的情深深雨濛濛，現在后悔出家了吧。

玉蘭花于早春盛開，九枚花瓣分三輪展向四方，清香陣陣，沁人心脾。屈原《楚辭·離騷》寫下“朝飲木蘭之墜露兮”記錄了兩千年時光前，楚國貴族朝飲玉蘭花露的風雅。

百花萌動的時節，偶爾不妨用舌尖去體會春暖花開，一邊賞花一邊品嘗春花做成的精致食物，實在是件令人愜意的事情。為人們打望春光的玉蘭花，便是春花中極好的食材。

炸玉蘭花是早春時極受歡迎的時令小吃，清代園藝大家陳淏子著《花鏡》，專門抄錄記載了炸玉蘭花的做法：“其瓣擇洗清潔，拖面麻油煎食極佳，或蜜浸亦可。”含苞待放的玉蘭花，洗凈后均勻地抹上蛋液,再裹上用面糊，溫油酥炸。酥嫩之時撈出，喜食甜味的趁熱撒上糖粉，喜歡咸的撒上點椒鹽，總之皆是唇齒留香，要的便是這種把春天吃到嘴里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