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貪官的“花樣借口”

江心

“省里一位領導親戚家條件不好，出了車禍需要很多錢。”這不是一個“小騙子”的謊言，而是一個“大貪官”的伎倆。為獲取更多利益，吉林工商學院原副院長張國志絞盡腦汁，“墊付車款”“陪買家具”“幫找房子”……都成了他索賄的借口。15年仕途，身為副廳級官員的張國志受賄230余萬元，貪污52萬余元，2019年6月底，他被吉林省延邊朝鮮族自治州中級人民法院依法判處有期徒刑5年6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60萬元。張國志也是自2018年3月《中華人民共和國監察法》施行以后，首個被監察委建議開除民主黨派黨（會）籍的廳級公職人員。

老丈人的拆遷款

2002年，是張國志參加工作的第20個年頭，這一年，剛滿40歲的他被任命為民建松原市委主委、前郭縣副縣長。張國志是吉林松原市前郭縣人。2002年5月，前郭縣一家房屋開發公司要開發一個新小區，對當地育才街一帶進行拆遷。張國志的岳父謝寶貴家就在育才街。

“謝寶貴是我岳父，那三間平房是我找人幫他們蓋的，你跟開發商聯系一下，多給點補償。”張國志一個電話打給拆遷管理辦公室的負責人小徐。小徐馬上把情況反映給房屋開發公司的連經理。連經理知道，張國志分管建設局，況且目前的動遷工作正需要他的支持。

謝寶貴的房子300多平方米，當時補償標準每平方米900元左右，外加其他附屬物，謝寶貴能得到33萬左右的補償款。連經理和小徐商量后，決定在33萬補償款的基礎上，再給謝寶貴27萬。其實這27萬，是連經理個人掏腰包的，他想著日后萬一要找張國志幫忙，也好“買”個人情。張國志一開口，補償款就多了27萬，妻子謝芬芳對丈夫大加贊賞：“老丈人直夸你這個女婿能干呢！”

對于張國志來說，在岳父拆遷房屋這件事上，只是“小打小鬧”。真正體現他“能力”的，是在和孫培家的交往中，一次次找借口索賄，非法所得達85萬余元。

孫培家是松原市一家房地產開發公司的總經理。2002年，他的公司想承攬前郭縣的一個體育場項目工程，張國志是這個項目指揮部的總指揮。孫培家請張國志幫忙，張國志趁機提出：“我過幾天要去家具城逛逛，給家里添置點家具，你陪我去吧，給我些建議。”孫培家知道，這分明就是讓自己去買單，但不好推辭。

在長春的一家大型家具城，張國志挑了很多家具家電，總價值10多萬。付款時，孫培家主動拿出銀行卡要刷，張國志假裝阻攔，最終，孫培家支付了10萬元，剩下的一點尾款張國志自己付了。

2002年3月，張國志給前郭縣時任文體局局長打招呼，在體育場項目上，讓孫培家的公司中標，項目的三期工程都由他的公司承包。2002年12月，體育場項目工程基本完工，張國志主動幫孫培家討要工程款。他對時任前郭縣財政局局長說：“文體局的體育場是重點項目，到了年末，很多工人討要工程款，你先給文體局撥200萬。”接著，張國志又聯系時任文體局局長：“財政局會給你們撥200萬的體育場工程款，到賬后，你轉給孫培家公司。”很快，孫培家拿到了200萬工程款。

2003年，前郭縣政府要在一村莊建垃圾場，孫培家看到其中商機，在張國志的幫助下，花130萬拿到了這塊面積為10萬平方米的土地使用權。之后，當地建設部門出錢，向孫培家租下土地，作為垃圾場使用。

2006年9月，當時已當上松原市副市長的張國志去長春參加會議，順便在汽車市場逛了逛，看中一輛現代途勝越野車，標價20.8萬。“我沒帶那么多錢，你幫我墊付下。”張國志聯系孫培家，孫培家馬上讓公司財務人員把這筆錢直接匯給長春的這家汽車銷售公司。張國志讓司機辦完相關購車手續后，自己開著這輛新車回了松原市。

愛心捐款也照收

那些年，張國志從孫培家那里得到的利益，幾乎都是他主動開口要的。2009年年初，張國志又動起了歪腦筋，他說自己經常要去吉林省里辦事，想在長春市買一套房子。“我平時沒空，你幫我找找價格合適的。”

孫培家提出，自己在長春市中心有一套157平方米的房子。張國志很感興趣，問他：“房子和車位我都要了，你看多少錢？”“2008年，我買這套房時花了65萬，你看能給多少吧。”孫培家讓他自己定價位。

2009年3月，張國志提出，想以40萬的價格購入孫培家的房子。孫培家覺得價位太低，但不敢提出異議。張國志讓妻子謝芬芳準備好40萬，兩人一起去銀行，把錢轉給孫培家。當時，孫培家這套房子的產權落在他外甥女丈夫小杜名下，2009年3月底，謝芬芳和小杜辦理相關手續，房子和車位的主人成了謝芬芳。

2009年夏天，張國志得知孫培家正開發前郭縣的一個居民住宅小區，之前前郭縣政府有一個團購活動，購房價格很優惠。在孫培家的陪同下，張國志到這個小區走走看看，相中4樓一套200多平方米的房子。張國志說：“這套房子我要了，就按照之前團購的價格給我。”孫培家點頭答應，他心里清楚，張國志根本不符合團購的資格，即使符合資格，團購款也必須在2008年6月前結清。

半個多月后，張國志又提出，想在新房樓下買兩個車庫，共70平方米。當時車庫價位是每平方米3500元，他要求孫培家便宜點出售。最終，孫培家以每平方米2500元的價格，把兩個車庫賣給張國志。這套房子加兩個車庫，張國志一共只支付了52萬元。

蘇榮和張國志相識多年，2005年至2012年，每年中秋節和春節，蘇榮都會按時到張國志辦公室拜訪，送上1萬元現金，日積月累，蘇榮主動送上的金額達15萬元。蘇榮給張國志送錢，是想感謝張國志在工作上給予的幫助。2008年，還是松原市油區教育處黨委書記的蘇榮，經張國志推薦，成了松原市油區教育處處長，2013年，張國志又助他當上了松原市教育局局長。

但蘇榮送上的錢財，并不能滿足張國志的貪欲。2012年，他提出，辦公經費緊張，要求蘇榮借他10萬元。蘇榮以當地一所高中的名義，向油區教育處借款10萬元。資金到賬后，他安排人送到張國志辦公室。

這10萬元，如數落入張國志的口袋，用于日常花銷。2013年年底，油區教育處要求這所高中歸還10萬元，蘇榮授意高中的辦公室主任，以學校經費的名義，虛開一些發票，套取10萬元現金并返還給教育處的財務科。

那些年，主動索賄，已然成了張國志的“常態”。2009年6月，孫小華到張國志辦公室匯報工作，他當時是松原市一家學院的院長。聽完匯報，張國志向孫小華索要10萬元活動經費。孫小華表示同意，讓會計從學院的小金庫里取出10萬元，親自給張國志送去。

孫小華并不知道“活動經費”是什么，也沒具體問過，但既然張國志主動提出，自己就不能拒絕，誰讓他一直受著張國志的“眷顧”呢。2008年下半年，孫小華多次向張國志反映，學院基礎建設資金緊張，希望他協調吉林省里的相關部門，給學院撥專項資金。2009年1月，經張國志關照，省里給該學院撥了20萬。2011年春天，孫小華提出，學院因為基礎建設工程大，欠了很多外債，想申請資金用于還債和基礎建設。2011年，當地財政部門以支持高校發展專項資金的名義，給該學院撥款80萬。

從2006年開始，孫小華就陸續給張國志送禮。2006年7月15日，張國志要去美國，他提前送上1萬元現金。2007年至2013年，每年春節，孫小華都會到張國志辦公室拜年，送上1萬元。2012年上半年，孫小華送給張國志10萬元，張國志稍作推辭就收下了。

2010年，松原市一家辦公設備公司的顧經理帶著三四個人，到松原市殘疾人康復中心安裝設備，看到那里的殘疾兒童很可憐，便向康復中心捐贈2萬元愛心款。

顧經理做夢都不會想到，這2萬元，一分錢也沒用到殘疾兒童身上，而是落到了張國志口袋。2010年3月，康復中心在一個項目建設中，需要與吉林省殘聯等相關部門協調才能開工，松原市殘聯的負責人張榮為了讓張國志幫忙協調，把顧經理的2萬元捐款送給了張國志。

2012年9月，張國志對張榮說，省里領導的一個親戚出車禍了，家里條件不好，讓殘聯拿出5萬元救助金。一個星期后，張榮聯系當地一家塑料制品廠的經理，說有個救助，希望他拿出5萬元。

張榮從塑料廠里拿來5萬元，轉手送到張國志手上，至于張國志是否真的拿去救助了省里領導的親戚，他不得而知。除了這些，2010年春節至2012年年底，張榮先后主動送給張國志4萬元。

拿人錢財未“消災”

2017年1月，當時張國志已當上吉林省體育學院副院長，他開著自己的白色豐田霸道越野車，到吉林省體育學院臨河校區田徑運動場視察，當時陳高峰正帶著施工隊，對運動場設施進行改造。見到張國志，陳高峰點頭哈腰地跟在身后，一一介紹工程進度。臨走，他跟著張國志上了越野車，把一個黑色塑料袋放到副駕駛座：“快過年了，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以后還需要領導多幫忙。”張國志簡單客氣幾句，收下了。

陳高峰的這個工程，是張國志幫他接到的，塑料袋里的20萬現金，算是“感謝費”。從2014年開始，張國志就幫陳高峰攬項目，如吉林省體育局田徑運動館的彩鋼板維修改造項目、吉林省體育學院臨河校區的公寓維修項目等。2016年10月，陳高峰為了感謝張國志，在長春國際會展中心酒店的停車場，送給他5萬元現金。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但有時，張國志并沒替人“消災”，也照樣拿人錢財。孫季明是吉林省體育局某部門主任，2015年，他因涉嫌犯罪，被當地檢察機關立案調查。這年10月，孫季明托同事于純杰找張國志幫忙。張國志當場給檢察部門的熟人打電話，詢問這件事。于純杰在一旁聽著，感覺他能搞定這件事。第二天，于純杰拿了10萬元送到張國志辦公室：“走關系要錢，這點你先拿著用。”

一星期后，張國志對于純杰說，這件事他辦不了，要對方把10萬元拿回去。于純杰覺得，今后在工作上還需要張國志多多幫忙，表示不打算收回這筆錢。既然對方推辭，張國志沒再堅持，收下10萬元。

除了受賄，張國志在貪污公款上也毫不“手軟”。2004年，張國志讓松原市財政局的一個領導給前郭縣政府賓館撥款10萬元。這10萬元，其實是張國志安排給自己的“零花錢”。很快，這筆經費到達賓館后，扣除6000元稅費，其余全部被張國志收入囊中。

2010年年初，張國志的兒子從美國讀完書回來，張國志和當時擔任前郭縣財政局教科文科科員的妻子謝芬芳商量，打算把兒子安排進前郭縣科技信息研究所。

當時前郭縣有個政策——可以通過考試擇優錄取本科應屆畢業生，并以編外人員的身份分配到事業單位就業上班。張國志看中這個時機，利用當時自己身為松原市副市長的權力，給相關部門施壓，讓兒子不用通過考試，就能進入科技信息研究所。2010年1月至2014年5月，張國志的兒子沒上過一天班，照樣拿工資和各種津貼補貼，累計達12.51萬元。

2018年年初，吉林省紀委監委專案組接到舉報線索，反映張國志以權謀私的違法行為。張國志認為，自己既非國家行政機關工作人員，也不是黨員，因此一直抱著僥幸心理，認為不會那么容易被查處。

2018年3月，《中華人民共和國監察法》正式頒布施行，明確了六類監察對象，既包括公務員以及參公管理人員、受委托管理公共事務組織中從事公務的人員，還涵蓋國有企業管理人員、公辦教科文衛體等單位和基層群眾性自治組織中從事管理的人員等，只要依法履行公職，行使公權力，都被納入監察范圍。

自此，類似張國志這樣的身份不再是監督的盲區。吉林省監委很快掌握了張國志職務犯罪的確鑿證據，于2018年8月對他采取留置措施。

（文中張國志為實名，其余人物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