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的小皮鞋

王嬌

我正在書房忙著，門被輕輕推開，露出女兒可愛的小腦袋，她沖我笑笑，怯怯地說：媽媽，我想要雙小皮鞋，可以嗎？是紅色的那種，還要有一點點小跟，走起路來特別好看那種。女兒一邊走進來，一邊在空中比劃著那雙小皮鞋該有的樣子，仿佛那雙鞋已經(jīng)穿在了她的腳上，映得她整個人都充滿光彩。

女兒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跟我提及此事了，起初我并沒有當(dāng)回事，孩子嘛，看見新鮮的東西難免喜歡，也許說過一兩次后就淡忘了，母親也在一旁插言：家里都那么多雙鞋了，怎么還要買，不都是一樣穿？女兒臉上露出失望的神情，嘟著嘴巴小聲說：我就是喜歡嘛……

而這次，一連幾天，她都試圖說服我給她買下她夢想中的這雙鞋，她對這雙小皮鞋的熱愛與渴望已經(jīng)溢于言表，甚至幾次夢中都在喃喃自語。

女兒七歲了，她不再是小時候那個百依百順的小姑娘，她有了自己的偏好自己的審美，她明確地懂得自己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而且在深思熟慮之后敢于把這些想法分享給她最信任的人，從這個角度上說，我是多么幸運的媽媽啊！為什么不能感同身受成就她的小小夢想呢？

女兒小皮鞋的夢一下子把我拉回了我的童年時期……

我是家里的獨女，在那個物質(zhì)比較貧乏的年代，在國企工作的父母按月領(lǐng)著有限的工資，除了要養(yǎng)育我還有雙方老人需要贍養(yǎng)，一旦有點急用錢的地方，立刻就顯得捉襟見肘。我自幼懂事，體察父母的不易從不輕易向父母要錢，就連零花錢，也都是父母主動給我才敢接著。母親也常常以我為傲，當(dāng)著外人面夸耀我的懂事。其實，在懂事的背后，我幼小的心里也難免會有遺憾：有時候看上一個東西，左思右想前思后想就是不好意思開口去說，在要不要告訴父母的激烈思想斗爭中左右為難，往往還沒等到張口就已經(jīng)在自己心里否定了最初的想法。每次看著心愛的東西與自己錯過，那種委屈和不舍總是充滿了內(nèi)心，久久不能忘記。漸漸地，我不再敢于表達自己的真實要求，只會把這些欲望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童年時瘦瘦小小的我并不算出奇，唯一的愛好就是跳舞，每次公開表演后聽到別人夸贊總能讓我歡喜上好一陣子，慢慢地，我開始試探著跟母親商量能不能讓我報班學(xué)個舞蹈，母親拒絕我說：跳舞的人多了，能有什么前途，還不如學(xué)個器樂。盡管心里不高興，我還是一如既往聽從了母親的建議，跟隨一個曾參加抗美援朝的文藝兵學(xué)拉手風(fēng)琴，器樂的費用總是要低一些，可能在父母眼中性價比就要高一些。可每次練琴都讓我痛苦萬分，從內(nèi)心到肢體都無比抗拒，我真的不明白這拉鋸般的琴聲能帶給人多少愉悅，拉琴的人都不快樂，聽的人又能多享受呢？

與我相比，鄰居家的妹妹就幸運多了，她喜歡舞蹈，媽媽就送她去學(xué)舞蹈，每次看到她穿著絲絨般光滑面料的舞蹈裙在家里翩翩起舞，我都忍不住多撇幾眼，甚至連她劈叉下腰這樣枯燥的動作對我來說都充滿向往。每次透過不隔音的墻壁聽到她練舞的曲子，我的眼前都能浮現(xiàn)出猶如一只美麗白天鵝的她，修長的身體在空中畫出美麗的曲線，每一個舞步都那么迷人……曾有幾次，我鼓足勇氣跟母親挑明我決心學(xué)舞蹈的心意甚至打包票就算付出再多辛苦我也絕不退縮，可還是被母親拒絕了，幾次努力過后，我便再也沒有提及此事，只是會在幾次有限的公開表演場合在舞臺上過一把跳舞的癮……

我并不埋怨母親，特殊的年代里，人總是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衣食住行這些基本的需求上，對內(nèi)心的真實渴望并沒有過多的關(guān)注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幼年時的遺憾卻就這樣長久地埋下了，就算是成年了，總是一塊一碰就痛的傷。細細想想，多少成年人，不就是終其一生在補童年的舊夢嗎？那些隨歲月漸行漸遠的日子里缺失的夢，成了一生揮之不去的遺憾。

可能每個人，心中都有這么一雙小皮鞋的遺憾吧！

當(dāng)我決定給女兒買下這雙小皮鞋的時候，忽然有了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童年里的每一天看似如此相同卻又如此不同，若能在每一段記憶里，都能奮力為這些大大小小的夢想做些什么，該是多么地幸福！這雙被賦予了夢想的小皮鞋，這雙散發(fā)著紅色光芒的小皮鞋，不管被女兒的記憶埋藏得多深，也不妨礙在某一個時刻為女兒的人生照出別樣的光彩。

我?guī)Щ匦∑ば哪翘欤畠簞偤梅艑W(xué)回家，當(dāng)我鄭重其事地將那雙閃著光的漆面紅色小皮鞋從盒子里拿出來擺在她面前時，她歡呼著幾乎要跳起來，我彎下腰去愛撫地端起她精致的小腳丫放在皮鞋里，不大不小剛合適，她迫不及待地跑去鏡子前照來照去，那幸福的神情看起來就像個公主，哦不，她就是一個公主！她跑過來一把摟住我：媽媽，我好愛你！

是嗎？我笑了。

孩子，答應(yīng)媽媽，當(dāng)你以后需要什么一定告訴我，能買的我一定買給你，不能買的也會說明理由，但不要把想法藏在自己心里留下遺憾，好嗎？

嗯！女兒用力地點點頭，小雞啄米般地在我的臉上親起來，我感到一陣溫?zé)幔瓉恚淮蟮螠I水順著女兒臉龐流了下來……

（陜西省文化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