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新新聞主義的發展是新聞業的一次變革,但也對新聞從業者的專業性提出了新的要求。基于客觀性劃定新新聞主義和新聞專業主義的分野不利于新聞業和新聞教育的發展。蕭乾的《人生采訪》帶有強烈的新新聞主義色彩,從新聞專業主義的角度對蕭乾的報告文學進行解構是對其新聞性的正向考量,對報告文學在今日新聞界的立足與改進有極大的借鑒意義,能夠對新聞研究中新新聞主義與新聞專業主義的對比研究與融合嘗試作出探索和思考。
關鍵詞:新新聞主義;新聞專業主義;《人生采訪》
中圖分類號:G21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8883(2020)06-0129-02
一、引言
《人生采訪》是蕭乾的一部新聞特寫合集,收錄了他1934年至1946年在《大公報》任駐外記者時發表的國內外旅行通訊。這一部作品被譽為戰后對歐洲情形最權威的報道,蕭乾也被認為是以其獨特的文學取向和審美選擇展現見識和魄力的中國名記者。他不囿于單純的新聞紀事,而將信與美和諧統一,調動美術、攝影、小說創作中的藝術表現手法,將文學意識植入新聞作品。在中國報告文學史上,蕭乾贏得了很高的地位。[1]
目前,學界有關蕭乾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對其文學家身份的解讀和對其作品文學性的提煉與剖析,而極少對這部文學新聞集的新聞價值進行挖掘與思考。有學者認為,《大公報》的“不黨、不私、不盲、不賣”的辦報宗旨與《紐約時報》“無私、無懼”的發刊理念相契合,深得新聞專業主義綱領的精髓。[2]作為曾供職于《大公報》的蕭乾來說,其對新聞價值的熟稔和對記者身份的熱愛不可被忽視,對選材寫法的看重和對底層窮苦現實的重視亦有彰顯專業信條。筆者認為,盡管《人生采訪》帶有強烈的新新聞主義色彩,即融田園調查與文學寫作手法于一體,但從新聞專業主義的角度對蕭乾的報告文學進行解構是對其新聞性的正向考量,對報告文學在今日新聞界的立足與改進有極大的借鑒意義。因此,蕭乾在寫作中對新聞專業主義的建構有被探討的必要和價值。
本文從新聞專業主義在《人生采訪》中的建構切入,探究蕭乾如何踐行經驗主義、服務公眾、獨立工作的新聞專業主義的基本綱領,以期對新聞研究中新新聞主義與新聞專業主義的對比研究與融合嘗試作出探索和思考。
二、蕭乾的寫作風格
蕭乾極少從宏觀展開敘事,他傾向于從人的眼睛出發,以主觀感受性的語言一點點拼湊眼前的世界,注重意象的描繪刻畫和意象與感情的連接,借景抒情,移情于景,追求一種直覺的深度。《人生采訪》中多次出現“雙聲部”的敘述方式,即在主體敘述旁邊輔以其他意象,在與主體的聯動中,深化對主題的闡釋,達到象征暗示的審美效果。這在新聞報道中體現為場景式敘述,側重于細節描摹,將敘事、描寫、議論融為一體,展現給觀者最具現實感的事實。
另外,蕭乾從其他藝術形式中借鑒經驗,如素描寫生、白描勾勒,場景攝照和抓瞬間手法等,這無疑使其報告文學作品的文學性大大強化。在題材選擇上,他往往將生活片段搬到臺面上,從平凡人、平凡事中以小見大,闡釋一個宏大的主題。蕭乾像是站在人群面前,又像是立于人群之上。他俯覽著自己描繪的世界,但又在白描技法中將自己與土地連接,用實時的感官體驗使觀者置身其中,在一個窄小的世界里被主旨和氣質包裹。更為重要的,在國外的流亡生涯中,蕭乾常通過一些生活細節表達自己對祖國的眷戀;在對國內流民的觀察與記錄中,又體現出對國民深切的擔憂。
蕭乾的新聞作品流露出濃烈的對國家、對民族的憂患意識。這不僅強化了他對社會現實的愛憎的界限,也強化了他作為一個新聞記者的使命感與責任感。這些作品不僅體現出新新聞主義中的文學創作水準,也反映出蕭乾作為專業新聞記者對客觀性的把握與考量。
三、《人生采訪》中的新聞專業主義精神
陸曄、潘忠黨認為,新聞專業主義不僅體現在記者專業化的操作和標準以及專業的學科背景知識,還應“包括一套定義媒介社會功能的信念,一系列規范新聞工作的職業倫理,一種服從政治和經濟權力之外的更高權威的精神,以及一種服務公眾的自覺態度”。[3]由此來看,新聞專業主義對新聞角色的認定應是:新聞實踐不僅是要構建事實網絡,還原現實圖景,還要讓報道不被政治和經濟壟斷,保證報道的獨立性,遵循公共服務和經驗主義的倫理規范。另外,新聞從業的話語實踐者應是新聞專業人員,應是那些受過專門學習和訓練的新聞專業學生,并在報業實踐中不斷加強新聞專業訓練。[4]對于新新聞,新聞專業主義的價值追求同樣適用。有學者認為,新新聞主義是對新聞客觀性的擴容,新新聞主義是將文學寫作的手法應用于新聞報道,重視對話、場景和心理描寫,主張記者可以在新聞報道中描述人們的主觀感受和心理活動,不遺余力地刻畫細節。[5]一些批評認為,新新聞或是文學新聞不應歸屬于新聞范疇,因其是透過記者的感官代替受眾觀察現場,在細致的描摹中帶有作者強烈的主觀色彩,違背了新聞客觀性的基本原則。還有一些觀點認為,記者創造性地運用事實就是在操縱事實真相。[6]但這樣定義新新聞的新聞性過于冬烘。即使是新聞專業主義,也只是一個理想的模型。新聞的呈現形態不可避免地會與記者立場、知識結構和歷史條件相勾連,與完全的客觀真實產生偏離,使客觀性本身成為一個曖昧的標準。梅里爾認為:“記者無法做到超脫、毫無偏見、不固執己見、沒有成見和無所不知。記者必須挑選、組織和擺布事實,這就是新聞的屬性。從頭到腳,新聞業都是主觀事業。”[7]因此,基于新聞本體對新新聞主義和新聞專業主義之間設置圍墻阻隔,對新聞價值的提煉和新聞教育的革新意義有阻無增,兩者并非平行發展而無交集。文學新聞記者并非端賴場景、人物、心理的細致刻畫完成報道,而是在以親近性的報道風格代替碎片化的事實陳述,構建能夠引導更多受眾關注現實、參與社會的相對客觀的擬態環境。[8]從其職業倫理規范的把控和專業的實踐操作水準中,可以窺見其新聞專業主義精神的涌動。
《人生采訪》是蕭乾報告文學的精髓和范本。盡管文學新聞是20世紀90年代才出現的新概念,但文學新聞的實踐卻已進行了幾個世紀,在中國三四十年代便以報告文學的形式出現在中國新聞從業的話語構建中。[6]建構主義學說認為,人由于經驗和經驗信念的不同,會依據自己的知識來建立和解釋客觀世界。[9]對于蕭乾而言,其對記者身份的建構亦體現在他的新聞寫作中。因此,對其的文本解讀應立足于整體,從蕭乾的寫作企圖、撰寫過程和報道結果入手,探討其報告文學與新聞專業主義精神之間的契合與沖突。
(一)新聞專業主義要求新聞從業者真實、客觀、公正地報道新聞
蕭乾將報告文學稱為“鼓面上的跳舞”,鼓面即新聞特寫有別于文學創作的關鍵,它為報道記錄劃定了范圍和框架,是“虛構”與“非虛構”之間的界線。有學者認為,蕭乾的報告文學是現實性、簡練性、形象性三位一體,形成了既樸素又鮮活的風格。作為一部旅行通訊集,《人生采訪》遵循了新聞的基本規律,取材于現實,取材于社會百態,是蕭乾以一個記者的身份對現實進行的客觀記錄,是一個經驗主義者對社會現實的觀察、記錄和查驗的文化實踐。在其企圖和操作的專業性上毋庸置疑,蕭乾曾在燕京大學新聞系求學,對西方新聞理論熟稔于心,曾師從斯諾等人,在報道中能夠憑借專業的學科背景把控好事實報道的底線,也認識到了“信”和“美”完全可以和諧統一在報告文本中。但另一方面,蕭乾的報告文學展現出了很強的現實參與感,這使他的斗爭色彩更加濃厚。有學者認為,蕭乾看到了更多的嚴酷的社會現實,形成了“更鮮明的愛憎”,由這份敏感和熱情讓我們在《人生采訪》看到了強烈的個人感情。這與新聞專業主義的綱領相沖突。苗艷認為,《人生采訪》中的蕭乾沒有辦法做到純粹的客觀,這是因為他在與當時社會歷史環境相聯結,在目睹法西斯列強的暴行后難以抑制心中強烈的憤慨,并將這份強烈的個人色彩在字里行間迸發出來。同時,蕭乾采用田園調查的報道方式,對現場進行原生態的記錄呈現,這意味著蕭乾的通訊幾乎是限知視角,在對問題的分析和討論中難以做到真正的全面客觀。
(二)新聞專業主義要求新聞從業者獨立報道、服務公眾,承擔社會責任,不受制于任何政治、經濟利益體
蕭乾將自己稱作“未帶地圖的旅人”,秉持自由主義新聞觀。與其說《人生采訪》是蕭乾作為《大公報》的職員所做的工作成果集,毋寧說是他作為一個知識分子對所見所聞的獨立思考。有學者認為,地圖是一個框架,這與蕭乾在意識形態上的獨立傾向相背離,難以在政治光譜上給蕭乾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過于復雜的框架會限制蕭乾去思考過于復雜的人生。蕭乾這種迷茫轉移到新聞報道中,在通訊寫作中尋找自己的方向。他以人物為起點,精神指向對國家民族深沉的信仰。蕭乾說:“寫倫敦大轟炸那組特寫時,我心目中有個明顯的意圖:那就是讓那引起正挨著日機轟炸的重慶人以及廣大的后方國人看到,在地球那一頭的倫敦人也同樣在受難。瞧,他們是多么鎮定自若,用蔑視和嘲笑對待希特勒的狂轟濫炸。我還特別強調敵機來襲時,民眾的紀律和秩序是關鍵。”[10]另一方面,他的寫作指向為弱者代言。有學者認為,從《人生采訪》中可以看到國內人民的罹難和戰爭對人性的摧殘。[1]蕭乾狀寫民間疾苦,表現出強烈的憂患意識,將政府的腐敗和政權的更迭與民生凋敝相聯系,展現出其堅決的斗爭意識與反抗精神。蕭乾以自己的經歷表明,一個記者在從事新聞報道時,是否具有愛國心和正義感,是衡量這個記者是否合格的首要要求。[11]但蕭乾所承擔的社會責任是不純粹、不徹底的,他只揭示了黑暗的存在,卻沒有辦法指出驅逐黑暗的路徑。有研究認為,雖然蕭乾的記錄反映了現實,但卻無法將這種現實與中國和世界文化版圖深廣地聯系起來,“帶有書生論政的空泛”。[12]從這一點來看,蕭乾作為記者,雖然在寫作上沒有受其他勢力的裹挾和壟斷,在創作中以反映社會為出發點,帶有新聞專業主義精神,但卻將自己立于一個超脫社會的位置。從新新聞主義的內涵解讀角度來說,蕭乾的報告文學更關注如何表現新聞本身的故事性和戲劇性,而對文本以外的信息不著太多筆墨,使其自身的新聞價值和社會意義受到局限,而新聞更關注對事實本身的全部信息進行還原,因而報告文學更多地被歸于文學創作領域。
四、結語
新新聞主義的發展是新聞業的一次變革。相比傳統新聞,新新聞或文學新聞對新聞工作者的文學素養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記者需要以第一人稱視角深入日常生活,以親近報道的采寫方式給讀者帶來體驗式的閱讀體驗。在信息過載的今天,新新聞并不意味著記者可以忽略文字的真實性,只為迎合受眾進行虛構創作,而是秉持新聞專業主義的精神追求,不斷對新聞信息生產和傳播進行反思和監督,對新聞宿命和本質反復發掘和思考,發揮新聞作為社會公器的價值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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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宋愷(1999—),男,山東萊陽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媒介倫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