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民間文學中的狐仙崇拜

2020-09-10 07:22:44余成凱劉根儒

今古文創 2020年27期

余成凱劉根儒

【摘要】古代中國的狐貍實在是以一種模糊不明的形象出現的，為人所熟知的有《聊齋志異》里偏愛書生的嬌媚狐仙，還有商紂王時期禍國殃民的美人妲己。在古代中國，狐仙崇拜具有極大的影響力。然而說來也怪，普通中國人其實并不了解狐仙崇拜的蘊涵及來龍去脈，一旦問起大都茫然不知，似乎僅僅崇拜就足以。筆者并非民俗學者，本文僅對這個問題作一番梳理、考辨，以見教于專家學者。

【關鍵詞】古代中國;狐仙崇拜;民俗文化

【中圖分類號】K203?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0）27-0034-03

一、狐仙崇拜的起源

（一）民間狐仙崇拜表現

1.狐仙供奉。狐仙信仰在中國民間流布廣泛、歷史久遠。人們供奉狐仙，祈求現世安穩，并不自覺地將供奉狐仙與日常生活結合起來，形成了獨特的文化現象，創造了寶貴的文化財富。

在中國，盛行狐仙供奉的兩大典型區域，一為華北，一為東北。在這兩大區域，作為比較普遍的民間信仰形態，狐仙信仰深刻地影響了人們的日常生活。

在華北，位于山東省濰坊市寒亭區的禹王臺村，以村內“禹王臺”而得名。然而，本村信奉的主神卻是狐仙。本村圍繞“禹王臺”為中心，形成了狐仙信仰的中心地。

而在東北民間也有豐富的與狐仙崇拜有關的民俗生活、祭祀活動，流傳著大量的狐仙故事。在東北，有“五大仙”受人廣泛供奉，又稱“五大家”或“五顯財神”，分別為狐仙、黃仙、白仙、柳仙和灰仙。人們不僅虔誠供奉“五大仙”，還以之為原型創作年畫、剪紙、泥塑等藝術作品。漢族有“狐仙下馬”之說，即狐仙附身于七竅全開之人身上，為其預測吉兇，趨福避禍。

2.文學作品中的狐仙。盛行于古代中國民間的狐仙崇拜，在深刻地影響民眾生活之外，還極大地影響了士人階層的精神世界。在古代中國的文學作品中，狐與狐仙成為一個重要的文化符號。《禮記·檀弓上》云：“古之人有言曰：狐死正首秋，仁也。”東晉學者郭璞注《山海經·大荒東經》“九尾狐”稱：“太平則出而為瑞也。”

在靈異現象無法得到解釋的時代，極具神秘性的狐，自然而然地受到了士人的關注。顏之推《顏氏家訓·書證篇》云：“狐之為獸，又多猜疑。故聽河冰，無流水聲，然后敢渡。今俗云狐疑虎卜，則其義也。”狐，在某種意義上不是單純地作為一種動物存在，而是作為士人對神秘事物的探求方向存在。狐仙，代表著士人對無法解釋的靈異現象的合理化構建。

值得一提的是清人《聊齋志異》對狐的描寫。在此書中，狐仙有正有邪。懲惡扶弱的狐俠，偏愛書生的癡情狐仙，與詭詐多疑的狐翁形成了一個完整狐仙體系，在人類世界里流傳下無數故事。蒲松齡寫狐，又何嘗不是在寫人類社會呢？我們有理由，將每一位狐仙看成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這樣我們或許能從狐仙故事中得到不同的東西。

（二）狐仙崇拜的原型探究

1.從狐到狐仙。“狐”的起源極早，甲骨文中作，從犬，本義指一種犬科肉食類哺乳動物，外表像狼，身體細長。與“貍”本為兩種動物。《詩·豳風·七月》提到“一之日于貉，取彼狐貍，為公子裘。”西漢劉安在《淮南子·謬稱訓》中寫到“今謂狐貍，則必不知狐，又不知貍。非未嘗見狐者，必未常見貍者。”《劉子·審名第十六》提到“狐貍二獸，因其名便，合而為一。”在人們的口口相傳中，“狐貍”逐漸成了“狐”的一種靈異化形象。

貍為貍的俗字。形聲。從豸，長脊的野獸，里聲。本義：貍子，也叫野貓、山貓。因其形似貓，故世人常稱之為“貍貓”。宋有“貍貓換太子”的故事。在漫長的歷史中，“貍”逐漸由“貍貓”替代，于是“狐貍”便只單指“狐”了。

綜上所述，可知狐仙崇拜與“狐”“貍”等字的古義并不相干，而其逐漸形成應在“狐貍”已作為一種特定形象流行之后（這樣才有時間點的故事要素），也就是在周以后，甚至是在劉安提到“狐”“貍”去區別的西漢以前不久（即秦朝之后）。正因為有了“狐貍”這一形象，狐仙崇拜才漸漸形成。

那么，狐仙崇拜是如何產生、形成的呢？

早在先秦時期，人們依照“萬物有靈”的觀點去看待萬事萬物，對狐抱著半好奇半恐懼的態度，如：狐死首丘（《禮記·檀弓上》、雄狐綏綏《詩經·齊風·南山》。在漢之前，官方的瑞狐文化一直沉寂，唯有民間一直信仰著狐。如《史記·陳涉世家》所載：“又間令吳廣之次所旁叢祠中，夜篝火，狐鳴呼曰：‘大楚興，陳勝王’。”

到了漢代，狐成為祥瑞的征兆。時人普遍認為，狐是帶有靈性且具有美好品德的動物。狐之九尾，被視為天子子孫繁盛的象征。狐之黃毛，被視為中庸的表現。狐之丘首，被視為仁的外露。

到了唐宋時期，人們逐步開始立廟拜狐，并流行一時。如《朝野僉載》中曾記載“唐初以來百姓多事狐神。房中祭祀以乞恩，食飲與人同之”。

2.狐仙的妖化與妖狐崇拜。狐是中國傳統的民間信仰對象，狐仙崇拜發展的歷史過程是曲折的、漫長的。上古有大禹娶涂山女的神話，其中牽涉到了狐。據記載，夏禹來到涂山，遇九尾白狐，聞涂山人歌曰：“綏綏白狐，九尾龐龐。成于家室，我都攸昌。”因此，禹娶涂山氏女嬌。后世狐貍精為夸耀自身血脈的高貴，總喜歡稱自己為涂山后裔，大概是因為這樣。

秦漢之后，人們對狐的態度有了大的轉變，狐漸漸由“仙”走向“妖”，最終定格為“妖仙”——即半妖半仙。六朝時李邏注《千字文》“周伐殷湯”，已經稱妲己為九尾狐。其后，明人小說《封神榜》及清人小說集《聊齋志異》則更是如此，視狐為妖，以妖寫狐，于是狐仙便成了一種妖仙。值得一提的是，九尾天狐在唐時仍被視為瑞狐，保持著正派風范。

那么，狐是在何時被妖化的呢？北宋田況在《儒林公議》中說宋真宗時陳彭年為人奸猾，善于“媚惑”皇帝，所以“時人目為九尾狐”，可見九尾狐在人們心目中已經不是什么瑞狐、神狐，變成壞東西。故狐最晚在北宋已被妖化。在狐被妖化的過程中，人們對狐的崇拜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日益增加，成為了一種特別的現象。

二、古代中國狐仙崇拜的發展

（一）古代中國的經濟環境對狐仙崇拜發展的影響

1.從先秦到漢隋。早在先秦時期，人們就對狐貍的靈性有了一定程度上的認知。《山海經·南山經》記載青丘之山有狀如狐之九尾獸，其音如嬰兒，能食人;食者不蠱。橫向對比中國先秦時期的經濟發展情況，我們可以發現，雍州、淮北的經濟已經有了很大的進步，冠絕天下。宋國因農田開墾，經濟發展迅速，有寧愿在宋國得到十里的田地，也不愿意在燕國得到百里的田地。當時的膏腴之區還有輊、碭、蕭、相等。

雅斯貝爾斯說：“公元前800至公元前200年之間，尤其是公元前600至前300年間，是人類文明的軸心時代。軸心時代發生的地區大概是在北緯25度至35度區間。這段時期是人類文明的重大突破時期。”淮北、雍州及其他地區不斷改善的經濟環境推動了民眾的思想緩慢地從單一的農業生產中解放出來，他們逐步有了更多的追求。從祈求豐收，視糧食生產為至關重要之事轉變為更多地關注生活的幸福。人們崇拜狐仙及各種神靈，祈求現世安穩、多子多福。

到了漢代，社會經濟得到了進一步的發展，尤其是文景之治后，百姓的生活得到了很大的改善，這體現在社會文化上便是神靈崇拜的發展。在已出土的漢代石刻畫像磚中，常有蟾蜍、白兔、九尾狐與青鳥并列于西王母座旁，以示禎祥。東漢許慎在《說文解字》中提到，狐是一種妖獸，有三種德行德：其色中和，小前大后，死則丘首。由此可見，狐仙崇拜已經有所發展。

到了魏晉南北朝，南北大分裂和大動蕩導致了經濟的大衰頹。物質上的匱乏使得民眾更加重視精神上的安慰，神靈崇拜由此得到了很大的發展。在東晉人干寶所撰寫的《搜神記》中，狐的形象也多次出現。

到了隋朝，南北統一，社會經濟得到了恢復。到了開皇十八年，隋王朝已經發展到比較繁榮的地步。在隋朝社會經濟的恢復和發展下，民間的神靈崇拜發展迅速，并與官方的神靈信仰政策合流。隋文帝即位伊始，就“普詔天下，聽任出家，仍令計口出錢，營造經象。”為保證佛、道二教的發展，并籍此麻痹百姓，文帝還于開皇十二年下詔，嚴禁毀竊佛、道等神象，否則皆以“惡逆論”。在佛道兩家的大發展趨勢下，狐仙崇拜也得到了有利的發展環境，進而實現了自身的發展。

2.從唐宋到明清（鴉片戰爭之前）。比起之前的朝代，唐代經濟又有所發展。崛起于隋末亂世之中的唐太宗非常重視社會經濟的恢復和發展，于是在他即位后，中央和地方把發展社會經濟作為行政重點。通過中央和地方的共同努力，農民得到了可以安心耕作的生產環境，實現了家庭收入與支持的平衡，并且還能略微有所結余。正是這種情況，使百姓對日常生活感到滿足。他們感恩天時，崇奉神靈，使得狐仙崇拜在神靈崇拜的浪潮下迅速發展。《太平廣記》卷447引《朝野僉載·狐神》指出，從唐初開始，百姓大多都侍奉狐仙，有三點表現：在家里進行狐仙祭祀活動用來祈求狐仙賜恩。

到了宋代，商品經濟的大發展和對外海貿給華夏民眾帶來的不止是物質生活上的改善，還漸漸地引導著他們改變自己的思想。這一時期，在商業發展很快的地區，大量人民從供奉農神轉變到崇拜其他各類神怪。比較突出的有關羽崇拜、媽祖崇拜和狐仙崇拜。

明代，商品經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發展，資本主義經濟萌芽于蘇杭等地。對于一國經濟發展影響最大的因素，常常是在當時發揮主導效能的工業部門，而不是總體的社會生產水平，這是晚近發展經濟學的觀點。在十八世紀末、十九世紀末，發揮主導作用的工業部門分別是紡織業和鋼鐵業，在這之后則是汽車、電子工業等。在明代，有資本主義萌芽的那十多個工業部門，它們的工業水平從量上實現了經濟的發展。人民在物質生產日益發展的情況下，對精神的追求更為強烈，這體現在世俗文學以及其所傳播的神靈崇拜的廣受歡迎。

到了清代，統治者完成了從恢復社會經濟到走向鼎盛的歷史跨越。康熙時期，清王朝的政權得以鞏固，國家的統一逐步完成，為了能夠與實現長治久安，康熙皇帝勵精圖治，采取措施恢復凋敝的社會經濟，取得了明顯的成效。與此相對的是世俗文學和神怪崇拜的大發展。清代蒲松齡所撰寫的《聊齋志異》是寫狐的一個巔峰，它將民間狐仙故事記錄下來，使狐仙的影響力變得更大。

（二）古代中國的政治環境對狐仙崇拜發展的影響

1.魏晉南北朝的大分裂。在魏晉南北朝之際，先有八王之亂使得匈奴南下，西晉日漸衰微，迅速滅亡，后有東晉王敦之亂、桓溫專權，最終劉裕之亂使其滅亡。兩晉政權的衰頹使得傳統門閥士族對于朝堂的把控力極具下降，在某種程度上推動了朝堂政治的發展。少數民族登上歷史舞臺后，雖然也選擇與地主階級合作，但統治者對于漢人的重用，則明顯具有任人唯賢的傾向，寒門庶族中才能出眾者得以躋身統治上層，寒門庶族得以翻身，登上歷史舞臺，打破了以往門閥士族把持朝政的腐敗政局，有利于形成開明的政治環境。

此時，政治環境的改善推動了民間神靈崇拜的發展，人們普遍信仰神靈，以祈求政治經濟上的實際利益。兩晉南北朝時期，佛教進入民間后特別重視靈驗信仰的宣傳，這成為吸引民眾的重要手段，與此同時，產生于民間的靈驗故事又從各個方面改變了佛教的面貌，體現出明顯的民間化趨勢。佛教與中國本土民間靈驗故事的結合，自然而然地離不開靈驗故事的一大主角——狐仙。由此，狐仙與佛教相結合，使得狐仙轉生、化形之說流傳開來，狐仙崇拜作為神靈崇拜的一種得到了長足發展。

當然，作為中國傳統宗教信仰大教的道教在此時也與狐仙有了更緊密的結合。比如，在《狐剛子》中，狐仙與道佛兩教的結合是鮮明可見的。文中提到長孫甲“舉家見文殊菩薩”，菩薩云：“狐剛子者，即我是也。我得仙來，已三萬歲。”在此文中狐剛子具有雙重的角色，他一方面代表的是狐之長者，另一方面卻又是較一般道士更為功深的得道成仙者，他與一般的作祟擾人之狐不同，也與那些不修清凈，任意殺生且以此來榨取民膏的道士不同，他代表著道的最高境界與良好修養，這或許與他“得仙來，已三萬歲”的狐仙身份不無關聯。

2.明末清初的大動蕩。明末清初，土地兼并加劇，各種徭役、賦稅也日益加重，社會生產遭到嚴重破壞，百姓生活艱難，由此掀起了此起彼伏的農民起義，沉重打擊了封建土地所有制，根本性地打擊了明王朝的統治。動亂之世，民眾渴望世俗生活的安寧而不可得，只得轉而尋求精神上的安寧。

在這時期，神靈崇拜得到了極大的發展，比較典型的便是太興山真武信仰、狐仙崇拜、中國化的基督教信仰。自從萬歷三十九年冉少川在太興山大興廟宇以后，太興山的真武信仰走向興盛，并在清初時期獲得進一步發展。在太興山，斗姥宮、三圣宮和千佛洞都供奉無量祖師（即真武蕩魔大帝）的神像。太興山真武信仰的大發展從某種程度上反映了明末清初神靈崇拜的大發展。

狐仙崇拜，作為一種具有古老的來源的神靈崇拜，也在此時獲得了其發展的新的生命力。《聊齋志異》是一部杰出的文言短篇小說集，代表了清代文言小說的最高成就。這本書中對狐仙的描寫體現了文人對狐仙的看法。其中《嬰寧》一文歌頌了少女無視頑固禮教的反抗意志，《紅玉》一文寫“人俠”和“狐俠”懲惡扶弱、為被殘害的勞苦人民復仇。在清初，《聊齋志異》的出世在某種程度上即意味著狐仙崇拜的鼎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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