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20世紀90年代,美國華裔文壇的后起之秀伍慧明歷時近十年完成的處女作《骨》講述了華裔家庭梁家在美的創傷經歷。本文致力于從創傷理論視角解讀《骨》中“契紙兒子”利昂的創傷,找出造成人物創傷的原因,并分析治愈創傷的方法,以探析美國華裔身上承受的創傷。
【關鍵詞】 種族創傷;家庭創傷;創傷修復
【中圖分類號】I106?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0)11-0020-02
美國華裔文學始于19 世紀華人來到美洲大陸,趙健秀等人于1974 年編寫的《啊咦——美國亞裔作家選讀》 標志著美國華裔文學的成熟與發展。此后,美國華裔文學發展迅速,成為一個頗為引人注目的文學研究領域,但是國內對于華裔美國文學研究較晚。“雖然早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美國華裔文學批評就進入了海外華文文學研究領域,國內的美國華裔英文文學研究的真正開端卻是20世紀90年代。”之后,美國華裔文學研究在國內發展迅速,學者們從從女性主義、多元文化主義和后殖民主義等視角對華裔美國文學作品進行解讀,形成了美國華裔文學批評話語體系,但缺少從創傷敘事理論視角對美國華裔文學作品進行的系統研究。
美國華裔文學作品具有鮮明的創傷敘事特征。作品中的創傷人物表現出的各種創傷癥狀以及他們受到創傷之后的自我修復過程,都再現了早期在美華裔以及他們的后代因種族歧視、性別差異和文化沖突受到的創傷。《骨》是美國華裔女作家伍慧明的成名作,獲得了福克納小說獎的提名,還被“手推車獎”文選收錄。《骨》的創傷主題體現在家庭層面的個體創傷和華裔群體的族裔和歷史創傷,生動地展現了美國華裔群體受到的創傷與創傷修復過程。
美國當代創傷理論研究的先驅朱迪思·赫爾曼創作的《創傷與復原》被視為創傷理論的經典著作。根據朱迪思·赫爾曼針對創傷治療過程所提出的三階段論(創傷“是什么”“如何被講述”和“如何被治愈”)的思路,本論文在總結美國華裔文學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嘗試從朱迪思·赫爾曼的創傷理論視角解讀《骨》中主人公“契紙兒子”利昂的家庭創傷和種族創傷,并分析成因與治愈創傷的方法,以揭示文本中隱在的美國華裔群體的創傷記憶。
一、創傷理論
創傷原指外部受到的“創傷”。在心理學領域,創傷指某些外部事件或身體傷害對個體心理產生的影響。弗洛伊德認為: “一種經驗如果在一個很短暫的時期內,使心靈受一種最高度的刺激,以致不能用正常的方法謀求適應,從而使心靈的有效能力的分配受到永久的擾亂,我們便稱這種經驗為創傷。”
20世紀90年代初期創傷理論研究于美國開始,以揭示創傷隱含的文化與倫理意義。1996 年美國學者凱西·卡魯斯在《沉默的經驗》中提出“創傷”理論。在經歷了突發性的災難事件之后,當事人的反應通常是滯后的,伴隨著反復出現但卻無法控制的幻覺。20世紀八九十年代,創傷敘事在西方興起,打破傳統的敘事時間和空間,敘事主體受創傷困擾無法用清晰的語言敘述創傷經歷,陷入難以控制的重復敘述狀態,并在敘述中記憶創傷、消解創傷。
二、利昂的家庭創傷
朱迪思·赫曼認為創傷事件會打破“家庭、友誼、愛以及對共同體的依賴”。弗洛伊德認為“創傷常常以一種強迫的、持續不斷的、片段的方式浮現于人的大腦記憶中,它執著、無法控制、無法為正常的記憶所吸收,無法與其他治理活動之間建立聯系,它與大腦處于分離狀態,完全處于潛意識中”。《骨》中“骨”意指“契紙父親”梁爺爺的遺骨和安娜的尸骨,構成了利昂的創傷記憶。
利昂第一次出海期間,“契紙父親”梁爺爺去世。梁爺爺的意愿是利昂能夠在他去世后將他的遺骨帶回中國,落葉歸根,這也是利昂能夠成為梁爺爺的“契紙兒子”的一個條件。
盡管利昂一直在存“回中國基金”,但由于生活困難,一直沒能存到足夠的錢,利昂不僅沒能將梁爺爺的遺骨帶回中國,還將遺骨弄丟了。利昂怨恨自己沒能為“契紙父親”盡孝,沒能將梁爺爺的遺骨送回中國安息,沒能兌現自己的承諾。
“契紙父親”梁爺爺去世后,利昂的妻子不僅要獨自處理喪葬事宜,還要照顧三個孩子,非常無助。利昂妻子的老板湯米在她最艱難的時候向利昂的妻子伸出援手,幫助她們渡過難關。在這樣的情形下,利昂的妻子飽受生活的壓力,與湯米關系曖昧。妻子的出軌行為讓利昂痛苦不已,讓利昂在創傷中深陷。
安娜是利昂的二女兒,也是與利昂關系最親密的一個女兒。安娜年僅十歲的時候,為了讓關系惡化的父母和好如初,她每天陪伴憤怒的利昂,陪他走出困境。利昂出海的時候,安娜會在加一天一天的數天數,一直數到父親利昂回家。女兒安娜對利昂深深的愛,一定程度上化解了妻子出軌給利昂帶來的精神創傷,讓他對生活還是充滿希望,但這一切在女兒安娜死去的那一刻就戛然而止。安娜的去世沉重地打擊了利昂,他無法接受安娜的自殺事實。他認為安娜的死是因為自己沒有完成“契紙父親”梁爺爺的遺愿,將他的遺骨帶回中國,讓其能落葉歸根。利昂試圖離開家庭獨自生活,擺脫創傷帶來的痛苦。
利昂妻子的出軌,安娜的自殺,梁爺爺遺骨的丟失都造成了利昂的家庭創傷。面對這些無處不在的創傷,利昂無法直面,他逃到海上,獨自療傷。“海水的咸味像無邊的哭聲”,為利昂哭泣,也為這個歷經苦難的華裔家庭哭泣。
三、利昂的種族創傷
華裔美國史是19世紀下半葉華工在美勞動營的剝削史,也是20世紀上半葉華人在美當“業主”的壓迫史,也是二戰后華人在美的安家史。從19世紀60年代開始,美國華裔開始修建中央太平洋鐵路,并因吃苦耐勞和效率稿等原因贏得了“勞動模范”的稱號,但這個稱號卻讓美國華裔受到了白人同行的排斥,遭到了不公平的待遇。
為了能夠移民到美國實現發財夢,十五歲的利昂改變了自己的姓氏,切斷自己與原生家庭的關系,丟掉過去的身份,成為梁爺爺的“契約兒子”。為了避免身份暴露被美國政府驅逐出境,利昂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為了能夠留在美國,利昂忘記過去,為自己編造了一個虛假的身份,保存了一切紙質文件。這樣沒有過去記憶的生活,體現了“弱勢族裔于白人主導文化中,整個族裔歷史的湮沒”,成為一種創傷塵封在利昂的記憶中。為了生存,利昂決定出海尋求生路。在海上,他日夜辛苦勞作,賣力工作,但即便如此,由于美國對華裔的種族歧視和排華政策,利昂仍然得不到美國社會的承認。出海謀生的利昂錯過了“契紙父親”的葬禮,未能履行作為父親和丈夫的責任和義務。
決定不出海之后,利昂嘗試各種工作,在“華金飯店”當廚師,在金融街當門衛,在餐廳當跑堂,開雜貨鋪,倒賣鋼鐵廠的機器,販賣咖啡豆,合伙開洗衣店,但“合法的美國公民身份也沒有帶給利昂任何社會保障和經濟上的穩定”,沒能讓利昂免于遭受種族歧視,生意皆以失敗告終,賠光了全部的積蓄。利昂因為美國華裔的身份,受到白人的歧視和排擠,只能找到白人不愿干的、廉價的、不固定的工作來養活家人。“他開始埋怨整個美國,是她做出過那么多美麗的許諾,然后又一一把它們打碎”。在利昂心中,美國就是一個說謊的國家。
在“契紙兒子”的面具下,利昂深陷自己編造的謊言之中。他懷念過去,又在新的身份中迷失自己,承受著這個新身份帶來的種族創傷。
四、創傷的修復
《骨》中主人公利昂在歷經創傷之后,主要通過語言敘述來修復并治愈自己的創傷。面對妻子的出軌,利昂怒不可遏,咒罵著妻子。利昂的咒罵便是利昂面對創傷的一種自我發泄,一種自我治愈。面對二女兒安娜的自殺,利昂痛苦不已,無法承受這樣重大的打擊,陷入深深地自責。“利昂不停地叫嚷,胡言亂語,發出噪音”,訴說著自己的失敗,訴說著自己的失落,訴說著自己的痛苦,訴說著來到美國之后的辛酸往事和創傷經歷。
利昂的咒罵和利昂的訴說都是利昂遭遇創傷后的創傷應激反應,減輕了創傷對利昂的傷害。在一次又一次的創傷記憶復述中,利昂發現“生活中快樂與悲傷是并存的”,逐漸接受了創傷事實,接受女兒安娜已離開人世,努力從自責與痛苦中解放出來,走出創傷的陰霾,實現創傷的修復,尋回自我。面對安娜的自殺,利昂走出最初的封閉狀態,接受了安娜已經離去的事實,親手將安娜的骨灰放進自己制作為安娜制作的骨灰盒。面對未將“契紙父親”梁爺爺的遺骨帶回中國安葬的事實,利昂為梁爺爺修建墓碑。面對一次又一次創業的失敗,利昂接受失敗,“找到了在悲傷中生活的方法”。面對創傷,利昂不再迷茫,他選擇勇敢地接受創傷給他帶來的苦楚,重塑自我,如獲新生,逐漸改變了生活方式,回歸正常的生活,承擔起一個丈夫和父親應盡的責任。
五、結論
美國華裔作家創作的 《骨》中充滿了家庭層面的個體創傷以及華裔群體的族裔和歷史創傷。通過創傷修復,受到創傷的利面對、回顧、重塑他的創傷性歷史和記憶,消解創傷、重建身份。伍慧明用梁家人遭受的文化歷史創傷折射了整個華裔群體的心酸和困惑,將小說的文學價值提升至社會層面,發人深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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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劉芳,女,江西南昌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