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蕭

創作感言:“你明明是從未擁有過的夢境,可我像無數次失去過你” ,在B站刷視頻無意間聽到這句,然后搜了歌詞,就想到要寫這樣一個故事,大概每個人都有過“好想回到那個時候啊”的瞬間吧。
01
課間的小賣部,總是人來人往,鬧哄哄的。
陳稚抱著小面包和辣條,慢慢悠悠地轉到擺滿薯條的貨架前,左看看,右看看,覺得都想要。身后陸陸續續有幾位同學經過,她微微站直避讓了一下,余光發現有兩個同學停在一旁,似乎正覬覦她所在的位置,于是她果斷地朝著芝士味伸手,這時,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那人不耐煩道:“走了,要上課了?!?/p>
“哎!哎?”陳稚只來得及丟下兩個匆忙又疑惑的單音,就被迫走出了小賣部。
深秋天光明朗,軟風里裹了一絲絲涼意,她不由得瞇起了眼睛,一聲不滿的“你誰”在看清那張清俊的側臉后自動消音。就算前方是考場,她也絕無二話。
她饒有趣味地跟著他,想看看要過多久,他才會發現拽錯了人。
一秒,兩秒……可惜關鍵時刻,總有人來搞破壞。他們身后突然傳來一聲驚呼:“哇哇,趙明宇,我算是看錯你了,臨走都不跟我一聲?”
前方的身影一頓,下意識回頭瞥了她一眼,又回頭看了看后邊那位氣憤的男生,語氣有些尷尬:“我明明拽的是你,怎么跟我走出來的竟然是程橙?”
什么?陳稚狐疑地皺了皺眉。
正大步靠近的男生聽到他的話也翻了個巨大的白眼:“你戴上眼鏡再說話?!?/p>
覺得美貌受到了挑釁的陳稚在趙明宇又一次看過來的時候,用雙手束起長發,露出了清秀的五官,在兩人視線相觸的瞬間又微微有些失神。她眨了眨眼睛,緩緩問:“你近視多少度?”
“五百多。”習慣課間不戴眼鏡的趙明宇表情有些蒙,皺起的眉頭仿佛寫著“怎么會這樣”的疑惑。
是兩米外不分人畜的程度啊。陳稚轉了轉眼睛,而后猛地踮起腳尖兒湊近他一些,倏地一笑:“趙明宇,我是五班的陳稚,下次要記得哦。”
不知名的甜甜的氣息襲來,趙明宇下意識往后仰了仰頭。這是完全陌生的感覺,畢竟大多情況下,除了趴在桌上睡覺的同桌,他很少能如此清晰地看清一個人的五官。
他才懶得記。他一邊暗自吐槽,一邊垂眸掃過她月牙兒似的笑眼旁那顆褐色淚痣。
踩著鈴聲跑回教室的路上,趙明宇在同桌無休止的笑聲里一遍遍回想起她的臉,最后遷怒似的瞪了同桌一眼:“今天別抄我的作業?!?/p>
像是來驗證他究竟會不會認錯,過了幾日,趙明宇在課間埋頭整理筆記時,眼前光影一閃,緊接著,被人注視的感覺陡然而生。他動作一頓,一抬頭,果然看到了陳稚。她坐在他桌前,正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五班和一班分別在走廊的兩端,課間短短十來分鐘并不足以讓他們頻繁相見,但最近這幾天,關于陳稚的只言片語仿佛長了翅膀似的,不間斷地飛到趙明宇耳邊。諸如,她上周逃課被老師逮到了,周一沒穿校服被罰了,自習課趴在桌上睡覺,偷偷涂的口紅蹭了一臉,把喊醒她的教導主任嚇了一跳,等等,反正,就沒一件好事。
此刻,趙明宇跟她視線對上,腦海中莫名閃過一個念頭——她似乎就長了一張肆無忌憚的臉。他借著推鏡框的動作移開視線,接著面無表情地叫出了她的名字:“陳稚?!?/p>
風掀起了他額邊的碎發,“封印”解除,她心滿意足地彎起眼睛——還以為第一眼看到他時的怦然心跳是錯覺,原來不是。
“聽說你理科比較好,對嗎?”陳稚沒話找話地問。
她也是之后才反應過來,近視五百多度的趙明宇就是年級第一的趙明宇。根據她這幾天的觀察,他跟她是完全不同的人。他坐姿筆直,校服穿得整整齊齊,課間也很少在走廊瘋跑、打鬧,她卻覺得他這樣似乎也很好。
好到她開始檢視自己以往的行為是否過分,是否愿意也變成他這樣。
陳稚走出一班教室前,又特意看了一眼那位叫程橙的女生。她就坐在趙明宇的斜前方,桌上的英語作業本上寫著她的名字,字跡跟人一樣好看。
所以四舍五入,趙明宇把她錯認成程橙,是在夸她好看?
陳稚對著走廊上的空氣咧嘴一笑,兩秒后又忽然僵住。她好像忽略了什么,趙明宇和程橙是什么關系?為什么感覺他們很熟悉?
她也要盡快跟學霸建立起聯系。
02
以往大課間做操,陳稚都躲在班級最后幾排渾水摸魚,但自從確定了趙明宇的站位,她就主動往前挪了挪,然后趁著體轉運動,沒完沒了地看他一眼,又一眼,直到跟他對上視線。
等一解散,她就蹦蹦跶跶地朝他跑過去,像忽然想起什么,問:“我忽然好奇,剛剛隔那么遠,你看到我是什么樣子的?就是模糊的一團影子嗎?”
趙明宇沒吃早飯,反應有些遲鈍,一時沒組織好合適的說辭。
陳稚看他沒理會,伸手抓了抓昨天剛剪短的齊耳頭發,不敢置信地追問:“不會吧?你不會到現在還沒認出來我是誰吧?”
趙明宇的表情十分復雜。她最近特別熱衷于跟他玩這種“看看我是誰”的游戲。
昨天課間,他從辦公室回來,剛好在走廊遇見她。看到他時,她的眼睛噌地一亮,然后伸手遞給他一小袋零食:“吃嗎?”他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她就一把將零食塞到他懷里,“你嘗嘗,這個可好吃了?!?/p>
走出幾步,她又忽然回頭,不放心似的問:“你知道是誰給你的零食嗎?”
……他是近視,又不是瞎。
耳邊,陳稚還在執著于確認她的新造型可能帶來的影響:“我這樣很不像我嗎……”
趙明宇忍不住閉了閉眼睛:“陳稚陳稚陳稚,我知道是你。”
“哇哇,別管是誰了!我居然忘了寫昨天的英語作業,快救我……”忽然出現的同桌一把攬住趙明宇的肩膀,將他拖走。
努力忍笑的陳稚沒繃住,一下子笑出了聲。還沒走遠的兩人同時回頭,明朗的天光下,趙明宇的表情又費解又無奈。
陳稚看向他背后的天空,緩緩收住笑后,小聲嘀咕:“我怎么忽然這么幼稚?”
傍晚,幼稚的陳稚看著窗外的瓢潑大雨,決定做點兒好事,挽救一下形象。
放學后,她逆著人流走到五班,沒找到人,又順著樓道往下,終于揪住了差一點兒就要離開的趙明宇的衣袖。
“給你傘?!彼瘟嘶问掷锏牧硪话褌恪?/p>
趙明宇愣了愣,把手中的程橙剛撐開的傘還給她,又低聲道了謝,然后才接過陳稚的。
陳稚跟他一起走向學校門口,走了兩步后突然問:“你怎么不問問我為什么會有兩把傘?”
下雨天視力尤其不好的趙明宇擦了擦鏡片上的霧氣,隨口問:“為什么?”
陳稚伴著嘀嗒嘀嗒的雨聲說:“因為如果沒有人‘救濟’你,我準備邀你同撐一把傘來著,但可惜有,所以我就只好借給你另一把了。”
趙明宇怔愣片刻,道:“謝謝,下次我會記得自己帶一把傘?!?/p>
陳稚嘴角一揚:“那我肯定沒有帶,你記得放學等我?!?/p>
四周響起的幾聲“撲哧”的笑聲。
他們兩個最近是話題人物,一同出現的瞬間就調動起大家“吃瓜”的積極性。只不過陳稚搗蛋慣了,學校每天都有她的傳聞,她根本懶得理會,別人也不耐煩去深究。但趙明宇不同,他除了成績和外貌,并沒有其他方面傳出過話題。是以,關于他和陳稚的流言蜚語很快傳了百八十個版本,且大多都是針對他的,不懷好意的揣測。
翌日,新一輪的流言經過發酵,終于不可避免地傳入了趙明宇的耳中。富家女和清貧學霸,差距大,想象的空間也大。他表面上泰然自若,但對無論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背后嘀嘀咕咕煩得要命,聽清嘀咕的內容后,他覺得更煩了。
他在樓道口停留了半分鐘,而后拐到五班門口,果然沒看到陳稚的身影。
管她呢!他轉身往回走,臨到一班又忽然頓住,末了,嘆一口氣,下樓去找陳稚了。
一樓的走廊盡頭是空蕩的音樂教室,他走近時聽到浮夸的一句:“這可是趙明宇同款課堂筆記,不要998,只要98!買了不吃虧,買了不上當,考不了第一,也能沾沾喜氣!”
接著是財大氣粗的一句:“各科都來一套?!?/p>
“陳稚,你出來?!壁w明宇忍無可忍地出聲喊道。
音樂教室驟然靜下來,下一秒,陳稚扒著門框探出半個身子:“你找我有事嗎?”
趙明宇朝她招了招手,見她滿臉無辜,直接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拽了出來,邊走邊問:“你怎么不直接找我?還沒有中間商賺差價?!?/p>
陳稚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哦?你也有嗎?他們說你不好意思自己賣。”
趙明宇腳步一頓:“凡事多動動腦子,別人家說什么都信。”
陳稚異常執著,看起來好像冒著傻氣:“可萬一是真的呢?”萬一他們說你需要自己賺生活費,偶爾也很辛苦,是真的呢?
前一分鐘才打定主意要遠離她的趙明宇沉默了片刻,認命地說:“那就先來問我?!?/p>
03
陳稚隔三岔五地從一班門口路過,大概是覺得不夠盡興,后來文理分班的時候,她趁機去了一班。
和她一起坐在教室倒數第二排,狼狽為奸的同桌舍不得她,來一班找她,問:“趙明宇哪兒好?”
陳稚邊收拾書桌邊說:“他成績出眾,自律堅韌,反正就是男神該有的最好的樣子。”
“那他和程橙……”
陳稚打斷她的話,理直氣壯、有理有據道:“咱們高中不讓早戀,他們不是真的。”
從辦公室回來的趙明宇在踏入教室前無意聽到了這段對話,他扶了扶下滑的鏡框,停頓了片刻,才假裝若無其事地走進教室。
趙明宇的桌上放著兩瓶飲料,他以為是同桌買的,仰頭喝了兩口才發現不對:“誰買的?”
同桌抬了抬下巴,他下意識回頭,看到陳稚像只招財貓似的沖他招了招手:“我買的。”
“好巧,”她晃了晃手里那瓶蜜桃味的飲料,“學霸同款。”說完,又低頭細細地理了理校服,最后眼睛一瞇,“校服也同款?!?/p>
從來不好好穿校服的人,從袖子挽到手肘的位置到上衣拉鏈的高度,都跟他如出一轍,看著他的樣子仿佛在求夸獎,整個人散發出肆意又明亮的光。
趙明宇有過許多次這樣情感復雜的瞬間。他無法阻止她靠近,雖然打定主意不予理會,但又做不到完全無視她,忍不住地想作出回應:“希望看到我們有同款分數。”
陳稚一噎,狠話撂到一半又緊急剎?。骸澳愕戎?!”
雖然陳稚平??雌饋砗懿恢{,但就分班后發下來的試卷成績來說,她處于班級中等偏下一點點兒的水平。她看了看試卷,膽兒肥地覺得,咬咬牙也可以追求一下學霸的同款分數,只不過,過程大概會漫長一點兒。
想到的就要得到,這是她前十幾年的人生信條,她也一直篤定,只要付出精力和時間,所有阻礙都會讓路。
改邪歸正的陳稚某日清早剛到教室,牛奶還沒來得及從書包中拿出來,就聽到“啪嗒”一聲,一個文件夾從天而降。
“不要998,也不要98。”
她愣了兩秒,抬頭只看到趙明宇離開時深藏功與名的淡漠身影。她忍不住笑了笑,拿出牛奶后打開文件夾,發現是一份極其詳細的學習計劃。看,春天總會到來。
一步步按照計劃學習執行,自覺大有進步的陳稚,某天課間去小賣部買完零食回來,趁趙明宇不在座位上,將零食全都悄悄放進了他的抽屜。
于是,上課鈴敲響后,趙明宇難得遲到一次,卻偏偏被對他偏科有意見的語文老師逮到。課上到一半,他從抽屜抽出作業本,又被“死亡視線”籠罩,一低頭,發現作業本上附帶著兩袋零食。然后,他就被發配到教室后邊罰站,另抄十遍課文。
萬萬沒料到事情是這個走向的陳稚驚呆了,頻頻回頭,最終也引起了老師的注意,一不留神,提問沒答上來,也意外受到了趙明宇的同款待遇。
甫一下課,陳稚立刻問:“為什么你這一百多分的成績還會被罰站?”她咬咬牙才考八十多分,豈不是老師的眼中釘?
“可能因為每次語文試卷丟的分數幾乎是其他科目的總和,老師恨鐵不成鋼,覺得我沒有盡力吧?!壁w明宇頓了頓,補充道,“下次別往我抽屜里塞零食了,反正大多都會被我同桌吃掉?!?/p>
“哦?!鄙砗箜懫鹦⌒〉囊宦?,語氣似乎還有些委屈。
“今天的不分他。”
陳稚耷拉下的眉眼又瞬間揚起:“好!”
有些人表面上答應得痛快,實際上還是會在課間偷偷往他的抽屜東西。從操場回來的趙明宇停在窗外,安靜地注視著教室里那道鬼鬼祟祟的身影,直到她離開才微微揚了揚嘴角。
她似乎是把抄好的課文偷偷塞到了他已經抄好幾遍課文的稿紙當中。
趙明宇總覺得,她做這些事的時候,有種執著的傻氣,跟她肆意任性的人設格外違和,但又莫名地有些可愛。
04
陳稚四舍五入得到趙明宇同款成績,是在又一年深秋。
過去的許多個晝夜,她每一天都在朝著這個目標前行。大概是期待了太久,所以真正看到結果的時候并沒有覺得意外,反而有種踏實的感覺。
陳稚背著手,晃晃悠悠地溜達回教室,剛好看到趙明宇在跟過道邊的程橙講話。
她無意間聽到幾句,發現是由借筆衍生出的對話,雖然腦海里瞬間閃過“以后不要跟別人借文具,我什么都有,全都可以送你”這樣的話,但她半個字也沒有說,因為她沒有立場。
趙明宇和程橙是鄰居,兩人成績相當,又一直同班,經常一起上、下學。大概是因為相處的時間太過長久,他們之間比同其他人多了一分默契,這讓陳稚非常羨慕。即便程橙跟趙明宇很少閑聊,但她總忍不住在意程橙的存在。
臨上課前,察覺趙明宇回到座位后,陳稚轉過身沒頭沒尾地問他:“你看到了嗎?”
班里調了幾次座位才輪到她和趙明宇做前后桌,一回頭就能看到他的感覺讓陳稚雀躍了許久,她巴不得周末不休息,好每天跟他坐在一起。
趙明宇幾乎是看著她的成績一步步升上來的,聞言輕聲笑了笑:“看到了,很棒啊,陳同學?!?/p>
這快樂才仿佛落到實處。
陳稚眉飛色舞地坐正,末了,又再次回頭:“趙明宇?”
剛翻開書的趙明宇頭也沒抬道:“嗯?”
即便他們已經步入高三,課間也總是吵吵鬧鬧的,同桌之間搶零食的,后排向前排緊急救助借作業本的,課前臨時抱佛腳背誦課文的,嘈雜聲中,陳稚認真地問:“以后,要不要考同一所大學?”
趙明宇筆尖一頓,剛抬起頭,又聽到她飛快地暗示道:“這樣就能在一起好久好久?!?/p>
嘈雜聲遠去,呼吸似也停滯了一秒,片刻后,趙明宇勾起嘴角,假裝云淡風輕道:“看你表現吧,畢竟我也挺搶手的?!?/p>
陳稚重重地“呵”了一聲,大義凜然地回過頭,開始看書。
日復一日,冬去春來,很快又到了夏天。
有時候回頭看看身后,陳稚會有種茫然又虛無的感覺,整個高三像被人撥亂的時鐘,咻咻咻地一下子就到了要散場的午夜十二點。
漫長的暑假開始后,陳稚逃避似的跟父母去了千里之外的一個海邊城市。她每天看著潮漲潮落,跟趙明宇發短信說說廢話。他大概是不耐煩她,偶爾才回復一句??傊?,她看似悠閑,實則超級心慌。她和他都站在人生的岔路口,不知道會被命運裹挾著流向何方。
一直到八月中旬,陳稚才又見到趙明宇。
人來人往的公交車站臺,她看著趙明宇漸漸走近,茫然四顧尋找她的身影。躲在樹蔭下的她輕手輕腳地繞到他身后,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在他回頭的瞬間開口問道:“你是不是近視又加深了?”
“但不會認錯你?!?/p>
陳稚望著他身后的長街傻笑。見到他之前有許多許多話想說,但見到之后,只是問:“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嗎?”
趙明宇仰頭望向遠處,那天天氣極好,天空蔚藍,大片大片的云朵低低地浮在天空,看起來蓬松柔軟,仿佛伸手可觸。
“去兜個風吧?!壁w明宇指著即將靠站的雙層公交車,“想去哪里,就在哪一站下車?!?/p>
陳稚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覺得這個想法有些浪漫,但又不太像他的風格。
雙層公交車的二層最前方是一整扇玻璃,所以視野格外好,向來是最熱門的位置。但那天,最后一絲運氣還眷顧著陳稚,她上去時剛好還空著兩個座位。公交車緩緩啟動后,從霓虹閃爍的熱門商區,途徑車如流水的高架橋,橋下的老城區燈光閃爍,好像散落著的一顆顆星星。
仲夏的風輕輕吹著,陳稚和趙明宇從起點坐到終點,中途誰都沒有說停下。返程時路過一條黑漆漆的長街,陳稚看著車窗上映出的兩個身影,像若無其事,卻又孤注一擲地說道:“以后一起看月亮好嗎?”
趙明宇仰起頭,隔著車窗望了夜幕許久,最后才緩緩說:“是下弦月啊?!?/p>
陳稚同他一起仰頭,暗自琢磨這算什么回答,很快,趙明宇就做出了解釋,他說:“抱歉,陳稚。”
也不是沒想過會被拒絕,但心中仍會有沖擊。于是,短暫的沉默過后,她撇了撇嘴,沒什么底氣偏又執著地說道:“沒追到啊!那我就再追一下。”
她說得輕松,但又清晰地知道,世間沒有時光機,她再也不會像高中那樣,有接近他的天時地利了。
那年夏天的表白似無疾而終,她發給趙明宇的消息,也再沒有收到回復。
05
九月初,陳稚去了這座城市的另一端的大學報到。
緊接著是每天累死累活的軍訓,沒有精力想任何事情,等再聽到趙明宇的消息,已經是那年的十月中旬了。
那天下課,她無意間點開班級群,看到群里有同學說,之前的消息有誤,趙明宇高考失利,沒有被喜歡的大學錄取,所以選擇了復讀。
陳稚將那條消息反復看了好幾遍,仍舊覺得不可置信。她對他懷有無比堅定的信心,篤定冷靜自持的他最后一定會如愿以償。她從來沒想過他會得到這樣的結果。回過神后,她一遍遍撥打趙明宇的電話,但始終無人接聽。她握著手機發了一會兒呆,只好選擇給他發信息。少年有多驕傲,她一直都知道。他的沮喪,她無法感同身受,亦不知道這些信息是否能給他一絲絲勇氣。
她為自己的無能為力難過了許久許久。
十月底的周末,陳稚回了一趟高中,但一班熟悉的座位上并沒有熟悉的身影。之后,從夏到冬,她一次次回來,又一次次離開,始終沒再見到趙明宇。
一直到那年的元旦。那天傍晚,她跟朋友在某商場分開后,沿著長街漫無目地地走了許久,一抬頭,就發現自己站在了高中校門前。
前一晚下過一場雪,學校的屋頂被白雪覆蓋,又因為整座城市將暗未暗,燈光朦朧,平添了幾分童話般的浪漫氣息。
她呆呆地站了一會兒,安靜的學校里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她鬼使神差地往陰影處退后了兩步,幾分鐘后,居然意外地看到了趙明宇。
他以前能擋住半個眼鏡的短發剪成了小平頭,“生人勿近”的氣場愈發明顯了,看起來十分不好惹。
她試探性地掏出手機,像往常一樣,編輯了一些瑣碎的事情給他發了過去。
雪地里,那道身影忽然停下,從書包里翻出手機,靜靜看完又沉默地放了回去。
陳稚一直站在角落,不敢邁出一步,見狀她抽了抽鼻子,莫名想哭。
她看著他走出了一段距離,剛準備不動聲色地悄悄跟上去,就發現有一道眼熟的身影追了過去。
借著路旁未化盡的雪,陳稚認出來,那是程橙。原來他們一起復讀了?具體細節陳稚無從得知,但她始終抱著僥幸心理,期望不是她最不想看到的那種。
可惜的是,幾個月后,她的期望落空了。
那年夏天,班級群里又熱鬧了一陣。大家紛紛敘述著趙明宇和程橙是如何披荊斬棘,過關斬將,最后一同被喜歡的一所大學錄取的,言辭鑿鑿,仿佛親眼所見。
陳稚抱著最后的希望,嘗試著撥打出趙明宇的電話。幾秒的嘟嘟聲后,有一個熟悉的聲音接起了電話:“趙明宇不方便接聽電話,請問你有什么事嗎?”
陳稚掛斷電話,身后的電腦屏幕上,自動跳轉的視頻里有人在唱“你明明是從未擁有過的夢境,可我像千萬次失去過你”,多像她啊。
她終于不用再發送一些總是石沉大海、毫無回應的煩人信息了。
北方的深秋總有種凜冽肅殺的氣息,昨日還墜在樹梢的樹葉眨眼間落成一地枯黃。趁周末無所事事,陳稚又去高中逛了一遍。一整個下午,她從五班到一班,從窗前到罰站的黑板前,從小賣部的薯條貨架到門外五六米處,從音樂教室外到樓道的第一個臺階,走完后才感覺好像終于失去了一些什么。
她曾以為終于向他靠近了的那些瞬間,大概都只是一個正直的學霸對潛力尚可的學渣的變相鼓勵。
畢竟,那份學習計劃、同款成績,亦或是她遲遲不愿相信已經消逝的十七歲的夏天,都不足以證明,也沒有一件能夠證明,他對她心動過。
06
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時光,除了趙明宇,沒有人能證明他心動過。
雖然和陳稚的初遇是由他開始的一場烏龍,但那之后,她肆無忌憚地闖進他的生活,又明火執仗似的住進來的行為,已經不再是他所能控制的。有段時間,他覺得她很煩,總在耳邊吵吵鬧鬧,許多次他都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卻始終無法對她說一句:“別再來煩我。”
漸漸地,隨著她的靠近,不可控的事情越來越多,比如某些時候不同尋常的心跳,某些莫名的情緒。
在他計劃的未來四年里,其實有安排她進來。可惜天不遂人愿,高考失利對他的影響太大,以至于很長一段時間,他反復陷入自我否定的情緒里,不愿和任何人,以任何方式聯絡。其中,當然也包括陳稚。
他記得聽她說過,她喜歡的是他成績出眾、堅韌自持的樣子,可那時的他,已經不再是那副樣子了啊。
空蕩蕩的房間里,他的手機沒完沒了地反復響起,直到徹底關機。
跟陳稚出去兜風那天,是他半個月來第一次下樓。室外日光灼灼,他站在樓道口閉了閉眼睛,適應了許久后才遲疑地走下臺階。好在她并沒有問高考相關的事,但意識到這舉動背后所包含的意義,他的動作不由得變得僵硬起來。沒有被看出來失常吧?一路上,他反復在想。
但這世間沒有不透風的墻。某天,他打開手機的第一瞬間,恰好看到了來自陳稚的短消息。她說,他一直是她心目中的男神,希望他不要放棄。
那些灰暗的日子里,他靠著她不間斷發來的信息,懷揣著僥幸,挨過一日又一日,仿佛只要他不回應,她就不會看到他膽小、懦弱的樣子。他沒有辦法讓自己狼狽地出現在她面前。
“想好以后再去見她”是他全部的動力來源。
陳稚從五班踱步到一班時,幾十公里以外,趙明宇站在她學校的宿舍樓下。
他撥打的手機號碼一直無法接通,最后翻出很久以前記下的電話號碼,試探性地撥了出去。很快,有道陌生的聲音問:“你好,找誰?”
“請問,陳稚在嗎?”
“稍等一下?!?/p>
陳稚的室友捂著電話聽筒回頭喊了兩聲陳稚的名字,無人應答,倒是一旁看電影的同學說:“她中午出去時,我隱隱約約聽到她好像說……要回去一趟?!?/p>
室友了然。她們幾個都知道陳稚有個很喜歡的男生在念高中,所以陳稚每次說回去,她們都默認她是回高中等她的小男朋友了。于是,幾秒后,室友對著聽筒說:“陳稚去找她男朋友了,你有事晚點兒再打吧?!?/p>
對面沉默了許久,久到室友以為信號出現問題才聽到一聲茫茫然的應答:“哦,好……”
趙明宇坐在宿舍樓下的樹蔭里,很長時間都在發呆。他沒有回復消息的勇氣,不敢接聽電話,不敢見她,陳稚對這樣他終究是失望了吧?
他總是后知后覺。他不知道,趙、程兩家聚餐那天,程橙接到了陳稚打來的電話,然后刪掉了記錄;他也沒有料到,他陷入自我否定,覺得自己不值得被她喜歡,所以感到抱歉的時候,是他最意難平的時候。他明明可以。
遠處操場傳來一陣陣嬉鬧,頭頂的樹梢發出簌簌的聲音,趙明宇閉上眼睛,仿佛他們還坐在高三的教室里,聲聲嘈雜中,陳稚忽然轉頭,表情緊張又認真:“要不要考同一所大學?”
“好啊。”
他好想回到那個時候啊。
(編輯:白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