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 1985年,李榮先生首次將“晉語”從“北方官話”中獨立出來,并明確指出山西西南部方言應屬于中原官話,與晉語相區別。此后相關的研究更是成果頗豐,本文對近三十年來晉西南地區官話方言的歷時發展進行關照,并從語音、詞匯、語法、語言接觸以及語言文化等角度對其進行綜合性探究,發現語音方面的研究成果最為豐富,詞匯與語法方面還有很多需要挖掘的地方。
【關鍵詞】 晉西南;語音;詞匯;語法
【中圖分類號】H172?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0)44-0086-03
西漢末年,揚雄所著的《方言》一書首次涉及今山西省在周秦時期的語言情況并晉國以及周邊“國家”的語言差異現象有了零散的記載。此后歷代方志層出不窮,據不完全統計,涉及晉西南官話片內的方志材料達500多種。收錄方言情況的文史資料總量不足前者十分之一,內容也大多局限于記錄部分詞匯和少數特殊字音。上世紀初,高本漢(Karlgren,KlasBernhardJohannes 1889—1978年)對中國方言的研究調查促使本土研究打開真正科學性的一面,其古今印證的思想將方言研究由共時描寫帶向縱深,初步形成的描寫派方言思想也在其后近百年的方言研究歷程中影響著無數學者。而高氏的研究中語音描寫系統性上的不足也在20世紀50年代全國性的方言普查工作中得到彌補。
晉西南官話片主要包括運城、臨汾兩市,共涉及25個縣市(名稱一律以2017年行政區劃為:霍州市、古縣、洪洞縣、臨汾市(市轄區)、浮山縣、翼城縣、曲沃縣(平陽小片)、新絳縣、襄汾縣、侯馬市、聞喜縣、稷山縣、萬榮縣、絳縣、垣曲縣、夏縣、沁水縣(城關)(絳州小片)吉縣、鄉寧縣、河津市、運城市(鹽湖區)、臨猗縣、永濟市、芮城縣、平陸縣。)。區別于前期方言研究為普通話推廣服務而極具實用性的特點,新時期山西西南部官話方言研究呈現全方位、多角度、多層次發展面貌。1983年,溫端政主持的重點項目“山西省各縣(市)方言志”以《山西省方言志叢書》為主要成果,惠及晉西南地區九個縣市,汾河片單點方言的系統描寫在隨后的《山西方言調查研究報告》(1993年)中也有所涉及,此后還有“山西方言重點研究叢書”等一系列的專書成果。
本文在前人的基礎上試從以下幾個方面來對汾河片官話方言的研究進行窺探。
一、語音
近三十年來,學者廣泛運用采用橫向區域比較和縱向歷史相結合的比較方法,將方音差異的現狀放在歷史中去考量,研究它們的發展規律和演變條件,探討現代方言的地域差異和歷史演變情況。此類研究多以作者的母方言作為對象。在這一過程中系統對比的方法逐漸受到學者的青睞,各類現代化的研究手段與理論也被應用于其中:孫晶綜合共時與歷時、兼顧地理與歷史等因素分析今新絳方言內部差異的成因。趙蕓則從新老派發音對比研究入手指出了垣曲方言語音的內部差異。近30年晉西南部官話方言語音研究有以下兩大主題:
(一)文白異讀與歷史層次分析
早在1988年,學者王洪君分析聞喜方言白讀現象時介入宋西北方音系統進行兩者間的比較,從而印證今汾河片方音對宋西夏西北漢語方音的承繼關系。侯精一、楊平在《山西方言的文白異讀》(1993年)一文中也指出文白異讀普遍存在于山西境內官話地區。據《山西方言調查報告》 (1993年)顯示,山西西南部官話地區23個縣市都存在著豐富的文白異讀現象,且與山西省境內其他地區存在明顯不同。此后,今讀方音中的文白讀分析便常同歷史層次分析相結合:
1997年10月,王臨惠在《臨猗方言的文白異讀》中指出臨猗方言的文白異讀是發展變化中積淀下的歷時層次在現代口語中的反映。隨后在談及臨猗方言語音主要特點時也提及其中的文白異讀現象。而王臨惠在《汾河流域方言的語音特點及其流變》一書中條列了汾河流域方言文白異讀基本的特點,在來源問題上給出了內外因共同作用的結論。劉津則從聲母和韻母兩大音類入手對鄉寧方言新老派文白異讀進行描寫。張維佳則分析了汾河片與關中片宕攝文白讀差異,揭示其產生和演變的語音機制。薛志霞對汾河片方言白讀層和宋西北方音進行全面的比較分析,證明了汾河片方言對晉方言的早期影響。衛巖則提出永濟話的文白異讀是其在發展變化中積淀下來的中古或唐宋西北方音與后來從權威方言和共同語中借入的不同語音層次的綜合反映。和苗則舉例說明山西絳縣方言文白異讀的三大的類型。楊淑芬、楊春宇從聲韻調三方面著眼,系統描述曲沃方言的文白異讀情況且歸納了其語音特點。趙變親具體描寫了襄汾方言宕江曾梗通五攝舒聲的文白讀系統,分析了其發展變化規律。隨后胡婷婕對襄汾方言的文白讀系統做出了類型學上的劃分并完成了成因分析及變遷解釋。劉紅則對平陽小片內部文白異讀的歷史層次演變進行整體性的分析,追溯其形成原因。
(二)聲調研究和今讀方音歷史演變
2001年,王臨惠將聲調的研究范圍擴大至整個汾河流域,歸納出太原、曲沃、陽曲、靜樂、臨汾五大類型,從地域性和歷史音韻兩方面分析其成因。此后還對臨猗方言的聲調例外現象進行具體分析。包旭玲認為汾河片方言古全濁聲母的清化使聲調產生了分化,而方言間的互相影響與自發的演變使聲調發生了歸并。楊穎則關注了芮城話兒化、輕聲、重疊、親屬稱謂中的聲調類化現象。李芬和常馨勻客觀的分析臨猗話連讀變調模式的相關特點,但未見溯源性的研究。賈改過(2014年)在對運城話與普通話的對比研究中也采用了這樣的方法。
除此之外,諸多學者借助歷史語言學視角進行方音今讀成因問題的研究。王洪君與艾紅娟則分別就聞喜話的“z變音”和“子變韻”進行探討。前者通過聞喜內部z變音的比較探究其來源及歷時衰變路徑;后者則推斷以聞喜話為代表的“子變韻”是“兒化”的一種形式。關于“韻母分調”研究的成果則較為少見,吳建生、李改樣梳理了永濟話咸山兩攝韻母分化規律時初步涉及調值分韻,但并未就此展開進行詳細說明。連讀變調一直以來也是學者們探討的重點之一。早在1989年,呂枕甲就以運城話單字調為基礎進行連讀變調規律的總結。隨后,潘家懿將聞喜話與漢越語中共有的“重唇音細音字變讀為舌齒音”現象進行異同對比,探尋漢語語音演變的特殊規律。吳建生則具體討論了萬榮話兩字組七種變調形式。楊淑芬、楊春宇(2011年)分析了曲沃話兩字組和疊音字組的變調規律和產生原因。
二、詞匯
早在1992年,吳建生通過比較山西省內42個方言點100余條詞匯條目說明山西方言詞匯的異同,但詞匯的系統整理往往見于地方縣志,相關專著至今僅有趙宏因的《萬榮方言詞典》(1997年)。近三十年來學者對晉西南官話方言詞匯研究主要涉及以下兩方面:
(一)系統性的方言詞匯研究——分類列舉與異同對比
邢向東就秦晉黃河沿岸各方言間詞匯間的語音差異做出解釋。衛巖從結構特點、語法功能和修辭特點對永濟方言詞匯深入分析。裴雅琳以“保護文化遺產”的視角入手,歸納出臨汾堯都區河東方言的特點,并探討方言詞匯中所反映出的文化特點。衛水水和張宇通過與普通話和周邊地區方言的比較研究,基于聞喜方言與古代漢語和近代漢語的承繼關系分析聞喜話發展演變路徑。王堉程將襄汾(襄陵鎮)特色的方言詞匯在構詞法上與普通話進行異同比較,并從歷時的角度考察其對古語詞的繼承和發展,進一步揭示差異形成的原因。
(二)方言古語詞
姚美玲深入探討了唐代墓志中所出現的詞語在歷史承繼過程中意義的發展變化。石華華則將保存于今洪洞話中的古詞語作為研究的對象,結合音義面貌及古代文獻對其進行分類考釋。秋谷裕幸和邢向東通過描寫七個基本詞的含義從而證明了它們同南方方言的同源性。賈盈榮對洪洞方言中出現的近代漢語詞進行分類研究,并分析說明了這類詞保留及發展的軌跡。孫改霞以晉南河津方言為參照,尋求《爾雅》與《方言》中的上古詞語在晉南方言中的遺存。李仙娟將河東方言看作一個整體,對其中所保留的古語詞進行考證。
三、語法
基于語法體系的穩定性而言,晉西南方言語法雖然差異不大,但某些語言結構也區別于普通話或他方言的。吳云霞、寇春娟在對萬榮、運城兩地方言特色語法現象進行共時描寫的基礎上同普通話、周邊方言相比較。綜合型的語法描寫之外,還涉及以下兩個方面:
(一)詞法
山西方言“圪”字頭、“子”尾的使用十分豐富,相關的研究成果也最為多見。任林深明確了“圪”字頭不具有語法意義的觀點。吳建生從語音形式、在詞語中的作用以及同“兒”后綴的比較三方面敘述萬榮方言的“子”尾。王臨惠研究了“圪”字頭在晉語區和中原官話區中的不同表現方式。郝瀅、賈春梅則將研究視角聚焦在臨汾方言中,前者側重晉語及官話共有的一些特殊詞綴對臨汾方言的雙重影響;后者分析了臨汾方言中“家”詞尾特殊用法。陳芳對絳縣“子”尾相關的語音材料進行科學分析,關注了嘎裂音對其發展的影響。翟維娟對新絳方言中的兒化、子尾和重疊等現象進行動靜態結合的描寫分析。李仙娟的對臨猗方言的研究也涉及重疊式與子尾。
在特殊詞綴研究之外還涌現了許多關于詞類研究的成果。許多學者在田野調查的基礎上對鄉寧、襄汾、霍州、臨猗、新絳、聞喜等地方言中的代詞進行常規的分類研究,主要涉及人稱代詞、指示代詞和疑問代詞三大類,并分別對其進行特點總結,其中又以人稱代詞的研究最為深入。除了對代詞的廣泛研究外,學者還對晉西南官話方言中的名詞、介詞、形容詞、副詞等詞類作了分類研究,吳建生將萬榮方言中特殊的程度副詞與普通話做對比研究。關于“疊音詞”與“合音詞”的研究則較為少見。
(二)句法
關于晉西南官話地區方言的相關句法研究主要以體貌研究、語法化和特殊句式三類為主。
近三十年來晉西南地區的體貌研究主要涉及運城、萬榮及臨猗地區。吳建生對萬榮方言中的四種比較句進行結構分析。語法化的研究主要圍繞著虛化軌跡的分析展開,史秀菊對解州方言中近代漢語助詞“去”表去向與表事態意義間的發展關系展開討論。陳志明、呂佳從臨晉話和芮城話中“著”的多功能用法入手考證其發展演變的路徑。史榮考察了絳縣方言中謂語“到”向虛擬語氣標記“嘮、到”虛化的軌跡。劉曉剛對河津方言的“可”的特殊用法進行文獻比照。關于特殊句式的研究則相對較少,雷蕾將歷史上的權威方言、普通話以及今絳縣話進行綜合對比,來解釋絳縣話中雙及物結構的成因及與他方言中各類句式的相互關系。
四、其他
(一)語言接觸與方言發展
明清以來,山西成為中國北方重要的移民活動發生地,較大規模的人口遷出與遷入都有發生。移民后代聚居形成的村落就造成了移民語言與土著方言對抗又交融的矛盾局面。從最初的“雙言”并存到混合型方言的產生,這一急速變異的情況是十分值得關注的。張曉紅等人分別對臨汾安澤、霍州等地移民聚居村落的語言使用進行了詳實的記錄與描寫,在重現音系的基礎上介入原住地、遷入地以及周邊方言的語音系統進行對比,指出語言接觸過程中所導致語言變化。另李仙娟對絳縣境內山東方言島的語音現狀進行分析,從而探求影響語言變異的外在因素。史榮以“指示代詞”為切入點,對絳縣本地話與山東話、河南話之間的交互影響進行了全方位的分析。王紅紅將霍州話詞匯做內外兩個維度的比較,同時結合社會語言學的研究方法對詞匯的演變進行分析。
(二)方言與地方文化
地名作為一種約定俗成又長期傳承的語言符號,往往蘊含著極具地方特色的文化內涵,可以視作是漫長歷史文化發展中的一大縮影。最早將晉西南方言與文化結合研究的是王雪樵《柳宗元故里地名考辨》(1985年),作者針對永濟縣“文學村”的村名讀音進行文白層面的分析。李仙娟、張麗娜和劉澤玲從語言學的角度和文化的視野對地名進行語言特征和文化內涵兩個層面的分析。張思足、王斐分別探討永濟方言與戲曲、民歌間的關系,屈亞軍討論了翼城方言對翼城琴劇唱腔音樂風格的影響。辛菊則展現了河東方言與晉南民俗現象名稱間的相互影響。王燕麗(2009年)通過語言與文化的關系從不同的角度對霍州俗語進行描寫分析,挖掘霍州俗語的文化內涵。
五、總結與展望
通過對晉西南官話方言研究的梳理,可以確認近三十年來晉西南官話方言的研究具有實質性的進展,研究成果極為豐厚。但是仍存在一些小小的不足有待學者進一步研究:現階段關于晉西南官話方言在語義和語用兩方面的研究少之又少;語法研究系統系較差;詞匯研究關于溯源性研究也十分少見。
同時也應該在前人的研究基礎上展望未來,首先對語音史的研究應當加強,在不斷的總結中充實語音演變的鏈條。歷史上曾使用山西晉南地區方言著成地文學戲曲等書面文獻應當得到更多的關注,方言字典辭書對“考本字”等溯源性研究也極具參考價值;就單點方言語音系統中的特殊語言現象而言,應當進一步加深對其的而關注,不應止步于“例外”,而是在此基礎上同周邊方言相系聯多番考證再做判斷。此外,對于廣泛存在晉西南地區移民群體的相關研究有待進一步加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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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胡超琴,女,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語言學及應用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