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秀拉》是1973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作家托尼·莫里森(Toni Morrison)的長篇小說。小說書寫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前后到20世紀60年代中期——黑人民權運動和婦女解放運動興起之際,擁有特權的白人統治者的種種丑惡行徑與被壓迫者發出的微弱的反抗之聲。故事記敘了女主人公秀拉和女友奈爾之間的友誼以及秀拉個人的成長經歷,此外,它還描述了俄亥俄州梅德林市一個傳奇的黑人社區“底層”在美國四五十年代的生存困境。本文將結合該時代背景下黑人男性心理上特殊的“閹割”狀態,聯系R.W.康奈爾的男性氣質及男性氣概理論,對《秀拉》中存在的對黑人男性角色的男性氣概的消退現象進行分析,以期剖析其在作品中體現的對傳統黑人形象的反思。
【關鍵詞】 托尼·莫里森;《秀拉》;黑人男性;“閹割”;男性氣概
【中圖分類號】I712?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0)25-0022-03
《秀拉》是 1973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作家托尼·莫里森(Toni Morrison)的長篇小說。小說書寫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前后到 20 世紀 60 年代中期——黑人民權運動和婦女解放運動興起之際,擁有特權的白人統治者的種種丑惡行徑與被壓迫者發出的微弱的反抗之聲。
統觀現有的莫里森研究的論文,大致可以分為以下方向:關于莫里森作品中的身份建構及其主題的研究;作品中的敘事研究;作品中黑人文化的研究;作品中音樂性的分析。
由此可見,國內外對于莫里森作品的研究已經日趨完善,但是還有很多新鮮的領域尚未被人涉足,比如多數研究涉及小說中女性角色的分析,而并未對男性角色進行一個詳盡的分析。因此,本文旨在將結合該時代背景下黑人男性心理上特殊的“閹割”狀態,并聯系R.W.康奈爾的男性氣質理論,對《秀拉》中存在的對黑人男性角色的男性氣概的消退現象進行分析,以期剖析其在作品中體現的對傳統黑人形象的反思。
一、“閹割”與黑人男性的男性氣概消退現象
傳統上,作為一種生物決定論,性別的作用往往與人的生物性有關。這意味著,男性通常具有男性化的特征,而女性往往具有女性化的特征。因此,正如西蒙·德·波伏娃的作品《第二性》中所說,“女性化的概念既不是自然的,也不是男性化的,但這是一個人所受教育的結果,是他或她的性別的本質。因此,一個人出生時可能是女性,作為他們的生理性別,但這并不一定使他們成為一個‘女人’?!?①同樣的概念也適用于男性,男性的生理性別要求他們遵循自己的性別模式,并且必須接受一套被認為是男性的社會規范,即傳統意義上的“男性氣概”。而“閹割”(emasculation)意味著剝奪一個男人的權力和信心,使他自認不那么“男性化”。因此,被“閹割”的男性將不再遵從社會給男性的規范模式,傳統意義的“男性氣概”就此解構。黑人的“閹割”指的更多的是一種心理狀態的“閹割”,即被特權者白人以某種手段剝奪其權力與信心,進而喪失一切活力。
非洲裔美國女作家的作品中,關于黑人男性的“閹割”問題經常反復出現。當歷史與文本融合時,小說所探討的“閹割”現象便不再只是一種單純的社會現象,而是對其所處社會的意識形態和實踐的反映。
正如貝爾·胡克在《我們真的很酷》中所說,“作為一個關心黑人男人困境的黑人女人,我覺得我再也不能等著兄弟們帶頭傳播這個詞了……黑人女人不能代表黑人男人說話了。我們可以和他們談談。這樣做體現了團結的實踐,對話是真愛的基礎?!?②可以看出非裔女性作家也正在利用她們所虛構的男性角色,創造一個關于男性氣質的新話語,由此展現出一定的社會現實和主流意識形態話語。黑人男性在心理上被“閹割”的現象可以追溯到美國社會的黑人奴隸尚未被解放之際,白人奴隸主從黑人男性身上榨取對自己有益的勞動力,為自己的工作和娛樂服務。而白人奴隸主對黑人奴隸的身體傷害,造成了他們心理上無法彌補的創傷,以至于黑人的未來幾代都受到這種痛苦折磨的影響。
《秀拉》所描繪的黑人社區“底層”,正是白人剝奪了同樣居住在這里的黑人的平等權利,侵害了他們的人格意志的集中體現。莫里森通過刻畫“底層”這樣的一個社區真實地解釋了美國黑人的現實命運:在這里的底層黑人男性貧窮、荒誕、無道德感、異化。而事實上,其根本原因便是這些男性角色都被“閹割”了,這樣的心理閹割始終是縈繞在黑人男性人生中的噩夢。
二、“從屬性”氣質的形成
根據R.W.康奈爾對男性氣質的劃分,因社會階級的不同,男性所具有的男性氣質也會被劃分為支配性、從屬性、共謀性與邊緣性四大類。因此,傳統意義上的社會規范所要求的男性氣質即可看作是康奈爾在男性氣質理論中所提到的支配型男性氣質,即社會主流男性所具備的男性氣質,也最接近人們定義的“男性氣概”。而以上層階級男性居多的支配性男性氣質與底層階級男性居多的從屬性男性氣質,是在以階級為基礎的性別體系中相互構建而成的。這種以階級為基礎的男性氣質將西方男性霸權主義的精神內核展現得淋漓盡致。
由此可見,莫里森在刻畫黑人女性形象的同時并未忽略作品中被“閹割”而形成從屬性男性氣質的黑人男性,及由他們所反映的社會意識。
小說中的夏德拉克是“底層”的普通黑人男性社區居民,他的身上充滿了底層階級男性所特有的從屬性男性氣質。也正是透過這個代表性人物,人們可以管窺到20世紀美國從屬性男性氣質黑人的概貌。夏德拉克是一個傷退的老兵,退伍回鄉后他便在小鎮上創立了“全國自殺日”:每年的1月3日,他都會在街道上邀請人們自殺,以此來感謝這個瘋狂的世界。他的荒誕行為像極了以解構神話來反抗權威社會的后現代主義者,而他的沉淪也正是由于目睹了歐洲戰場的慘烈狀況,這種創傷始終縈繞在他的內心深處。
根據貝爾·霍克斯在《理解父權制》中的評論,“傳統父權制是一種政治社會制度,它堅持認為男性是天生的支配者,高于一切,每個人都被視為弱者,尤其是女性,并賦予支配和統治弱者的權利,并通過各種方式保持這種支配權。心理恐怖主義和暴力的形式” ③。性別角色和傳統父權制的交叉將會影響非裔美國人的生存狀態,而“帝國主義白人至上主義父權制”的意識又使黑人男性自我出現了身份認同危機。夏德拉克這一角色正是暗示著黑人奴隸制度的影響始終縈繞在美國大陸之上,美國主流白人男性也對黑人男性群體展現了極大的歧視與壓迫??梢?,夏德拉克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具有男性氣概的退伍軍人(如傳統白人作家海明威筆下“硬漢”形象的退伍軍人),他的行為無不彰顯著他在行動上缺乏男性氣概。而以夏德拉克為代表的黑人男性始終生活在一個充滿敵意的環境中,在心理上不得已被“閹割”,從而形成了從屬性男性氣質,失去本身的男性氣概。
三、“民族”意識與男性氣概
男性氣質的形成與劃分與“民族”也密不可分。因為性別在民族認同的建構和維護中起著關鍵作用。人們總是希望男人能持有民族的“道德意識”和“自我認同感”。因此,民族實際上是從“男性化的記憶、男性化的恥辱和男性化的希望” ④中生產出來的。
在美國社會中,存在著主流白人民族與底層黑人民族,當兩個民族群體發生抗衡時,雙方的女性都希望自己民族的男性成為民族的保護者,在這一保護過程中男性所呈現出的男性氣質便是傳統意義上的“男性氣概”。而作為被“閹割”的一方,黑人男性失去了本應該保有的“自我認同感”,在一次次的被壓迫過程中逐漸喪失“道德意識”,進而將這種壓迫轉移到同種族的女性身上。
在《秀拉》中出現的伊娃的丈夫波依波依這一男性角色,顯然并不具備上文所述的構建民族意識以形成男性氣概,他是一個被“閹割”的底層黑人男性。作為伊娃·皮斯的丈夫,波依波依“好色、貪杯、成天在外面鬼混?!?⑤對待妻子伊娃失去了男性本該有的責任感和“道德意識”。而波依波依的種種行為實際上都是根源于白人霸權思想在美國的盛行。他曾經“帶上新婚的妻子來到這里,蓋了一間小屋。房以他白人東家的名字命名?!?⑥可見,波依波依是本該擁有自己獨立的家庭與空間的,卻連自身賴以生存的居住場所都被賦予了白人主人的名諱,從而自身也成了白人主人的私有財產。因此,波依波依是無法在這樣的父權制社會中取得“民族認同感”的??梢哉f正是白人霸權思想“閹割”了黑人男性本有的“民族性”,是他們忘記自我,完全失去了男性氣概。
四、“異化”與男性氣質的改變
現代社會中,男性氣質的改變與“異化”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異化的一個重要體現是人被視為機器,失去欲望,成為行尸走肉。而對男人來說,欲望不僅僅意味著行為驅動力,更是男性成為個人或男人的一個顯著表現。只有當男性擁有了欲望,而非任人擺布的工具之時,他們才具有真正的男性氣概。
小說中的阿賈克斯就是一個被異化而失去自身男性身份的例子,他在白人主流男性社會中“被閹割”喪失了自身的欲望,淪為一具現代社會的行尸走肉。阿賈克斯是個生活在“底部社區”的英俊青年,在于秀拉的戀愛中他經產表現出疏離的狀態。事實上,阿賈克斯的內心中一直有一種“俄狄浦斯”情節:他一直愛他的母親,并且喜歡聽她說話。莫里森是這樣描寫他的戀母情結的:“這個女人就是阿賈克斯的最愛,僅次于她的便是飛機。兩者之間再無其他。只要不坐在那里著迷地聽他母親說話,他就滿腦袋都是飛機、飛行員,還有懷抱二者的深邃無垠的天空?!?⑦
根據拉康指出的俄狄浦斯情結在男性氣質中的決定性作用,男性主體里存在菲勒斯,因此他們在避免閹割的過程中定位自己的男性地位,在閹割對方的過程中認識到自己的缺失,并從缺失中建構欲望。因而,正常擁有男性氣概的男性,是會構建自己的欲望的,而在異化的現代社會,失去男性氣概也就意味著失去欲望。
而隨后的德勒茲和伽塔里則繼承了拉康等的“俄狄浦斯”精神分析學,構建了以“反俄狄浦斯情結”為框架的精神分析理論,給異化社會中男性氣質的轉變也提供了一個合理的理論依據。
可以說阿賈克斯便是一個體現著“俄狄浦斯”情結的個體,根據德勒茲等人的欲望觀,男性需要在“反俄狄浦斯情結”中才能得到自我認同,而不是像阿賈克斯一樣盲目地迷戀著母親的話語,按著母親的方式行事。
在小說中關于他的描述中,不難看出他沒有工作,也沒有明確的人生目標,像流浪漢一樣在黑人社區生活一輩子。他是現代社會機器化的產物,喪失欲望與菲勒斯主體,將自己活成了機器,而在這場白人的游戲中,被“閹割”的不止他自己,他這臺機器的運轉正是用來“閹割”其他黑人男性,是他們失去自我意識和自身男性氣概的武器,這也是黑人男性氣概缺失的又一來源。
五、結論
托妮·莫里森在賦予了《秀拉》中的女性角色以堅韌的力量和蓬勃的生命力來證明她們的女性氣質的同時,將男性角色刻畫成被“閹割”的,他們失去了應有的男性氣概、“民族意識”與“欲望”。這大部分源自當時盛行的白人霸權意識及黑人奴隸制度,黑人被置于沉重的枷鎖之下,而正是這枷鎖限制了他們具備男性氣概的能力。
在托妮·莫里森所塑造的《秀拉》這個特殊的世界里,一戰的黑人退伍軍人夏德拉克飽受創傷而行為詭異;波依波依無法承擔對家庭和伴侶的責任;而阿賈克斯被完全地異化,喪失自我人格。這樣的男性形象與先說中獨立而堅韌的女性形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以此彰顯和贊揚了女性在社會中的貢獻和力量,幷揭示了男性人格被“閹割”的深層次原因。
注釋:
①Beauvoir, Simone De. The Second Sex. New York: Division of Random House, 1974. Print.
②hooks, bell. We Real Cool: Black Men and Masculinity. New York: Routledge, 2004. Print.
③hooks, bell. "Understanding Patriarchy." The Will to Change: Men, Masculinity, and Love. New York: Atria, 2004. 17-35. Print.
④Tamar Mayer, ed. Gender Ironies of Nationalism: Sexing the Nation[M]. Oxford: Routledge, 2000.
⑤(美)托妮·莫里森著,胡允桓譯:《秀拉》,南海出版社2014版第38頁。
⑥(美)托妮·莫里森著,胡允桓譯:《秀拉》,南海出版社2014版第38頁。
⑦(美)托妮·莫里森著,胡允桓譯:《秀拉》,南海出版社2014版第144頁。
參考文獻:
[1]托妮·莫里森.秀拉[M].胡允桓譯.??冢耗虾3霭嫔纾?014.
[2]劉巖.男性氣質以及性別的社會結構:對話瑞文·康奈爾)[J].外國文學研究,2013,35(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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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Tamar Mayer, ed. Gender Ironies of Nationalism: Sexing the Nation[M]. Oxford: Routledge, 2000.
[5]Eldridge, C. Soul on Ice. New-York: Dell Publishing Co., Inc. 1968: 205-206.
[6]Stephen M.Whitehead, Desires of the Masculine Subject, Men and Masculinities: Critical Concepts in Sociology,Vol III[A]. 2006.
[7]Kpohoue, Ferdinand. “Emasculation of male characters as seen through Sula by Toni Morrison.”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Applied Linguistics and English Literature 7.2 (2018): 20-25.
作者簡介:
孫超,女,漢族,河北唐山人,北京交通大學,碩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