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榮光返照，矛盾并置中的小人物悲劇

【摘要】 《騎馬》是一篇有著鮮明時代背景的故事，作者在全能視角下對文中人物進行塑造、間或評論，故事簡單，語言平實。對矛盾沖突的設計和解決一向是講故事的精髓，但這篇文章中似乎并沒有傳統講故事的套路，缺乏在高潮中化解的矛盾，更多的是游離在矛盾之外的種種暗含的對比，隨著社會的發展，百余年之后以當下的眼光重讀這個故事，會有不同的理解和體悟。

【關鍵詞】 《騎馬》;矛盾并置;莫泊桑

【中圖分類號】I107?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0）37-0035-02

有著“世界短篇小說之王”的莫泊桑一生創作了六部長篇小說、三百五十九篇中短篇小說及三部游記，是法國文學史上短篇小說創作數量最大、成就最高的作家之一，而《騎馬》正是他經典短篇小說中燦若星辰的一篇。此文發表于1882年，彼時的莫泊桑正承受著眼疾、偏頭痛、神經痛等多種疾病帶來的巨大痛苦。見證了時代的巨變、親歷過戰爭之殘酷，被沒落法蘭西貴族身份詛咒的他，終將往日之所見聞，身體切膚之感，和那在頭腦深處激蕩的思緒化作筆下一段段故事，籍著這故事中的一個個人物，抽離出也許是他者抑或是自己，終歸是時代的精魂。

《騎馬》從時間維度上線性展開，圍繞著主人公海克多爾，從他“20歲那一年”開始跳躍式前進，簡單明晰快速的交代清楚故事背景，著重講述他32歲時因為一筆意外之財而組織了一次家庭郊游，不想在返程途中騎馬撞傷了一名老傭人，致使全家被此婦人訛詐的故事。

這是一篇有著鮮明時代背景的故事，作者在全能視角下對文中人物進行塑造間或評論。故事簡單，語言平實，卻能無時無刻引發著讀者的思考。對矛盾沖突的設計和解決一向是講故事的精髓，但這篇文章中似乎并沒有傳統講故事的套路，缺乏在高潮中化解的矛盾，更多的是游離在矛盾之外的種種暗含的對比，隨著社會的發展，百余年之后以當下的眼光重讀這個故事，似乎會有一些不一樣的理解和體悟。

一、沒落階級曾經的輝煌和階級榮耀下失能的小人物形成第一個對比

海克多爾是一位“外省的貴族的子孫”在小說的開始作者這樣描述：“世上原有許多沒有趁早就預備在人生里苦斗的人，他們一直從云霧當中觀看人生。格力白林（海克多爾）自身不僅沒有什么方法和應付力量，而且從小也沒有得到過機會去發展自身的特別才干、個別性能、一種可供斗爭之用的堅定毅力，所以手里簡直沒有接到過一件武器或者一件工具，格力白林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在持續千年的封建統治中，權利、財富的集中讓將統治者們分離塑造出了貴族的身份，等級的合法化讓這些貴族及其子孫心安理得地過著不事生產的享樂人生，在經年累月地對大眾洗腦和自我蒙蔽中，身份逐漸成了不容質疑的天賜榮耀。當階級失去了先進性，固化的傳統和思維阻礙了社會的發展，原本處于統治地位的事物便會在悄無聲息中發生巨大的變化。“貧窮的貴族”“微末而又驕傲”“等級上的固執”這些似乎充滿了矛盾的詞語結合，一邊強調貴族曾經的崇高地位，一邊突出了他們現實生活中難以言說的凄慘，給人以強烈的人物概念沖擊。

在階級余蔭的庇護下，這些貴族子孫早已失去了基本的生存技能，一旦時代變革的大幕拉開，無所適從、無計可施似乎成了他們的唯一選擇，精神的閹割讓他們在惶惶不可終日中不求思變，走向末路。

二、階級形象的沒落與對階級形象傳承物的執拗堅守形成第二個對比

“那些毫無生氣的房子的高樓上，其中從底層到高層的住戶都有貴族頭銜，不過從第二層樓數到第七層樓，有錢人像是很少。”這些高樓顯然是逐漸崩塌的封建貴族階級曾經地位和財富在人間的物化，此時成了岌岌可危的殘垣斷壁，毀滅尚未到來，當階級失去了賴以生存的物質基礎，地位和名譽就會將一部分無所適從的人推向深淵。

海克多爾正是其中一員，他不是一個十分虛榮的人，當然生活也沒有給他虛榮的可能，他的生活簡單蒼白，除了散步和“用同事們送的免費票子每年冬天可以到戲院看一兩回戲以外，再也沒有其他的散心事情”，內心中充斥的迷茫，讓他在時代的洪流中無法找到自己的合適身份，沒有前進的方向，出于對身份的堅守，有著同樣執念的貴族子孫走到一起，報團取暖，于是當他“遇見了一個像他一樣貧窮的貴族女子就娶了她”就顯得那么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馬術是一項高雅且刺激的活動，在歐洲有著深厚文化底蘊和歷史傳承，又被稱為第一貴族運動。對于身為沒落貴族的海克多爾來說，地位的喪失、金錢的匱乏像一道無形的枷鎖束縛著他，在這種情況下似乎也沒有什么可以滿足他重溫昔日榮光的欲求，貧窮讓他無力負擔娛樂活動，對“保持身份的顧慮”又讓他不能有異于“貴族”的追求財富的行為（他本身也沒有這個能力），這份矛盾在平淡的日子中逐漸發酵，所以當他一旦有了“一筆三百金法郎的特別獎金”時，“騎馬”這項可以極度撫慰他日益貧瘠的心的貴族活動順其自然的就成了他最迫切的選擇，這種欲望被點燃后產生的難以抑制的渴望和欣喜在字里行間展現得淋漓盡致，在“經過一番長久的討論”之后確定的野炊，在海克多爾的一聲高喊中被毫無意外的引向了他真正的目的---騎馬，于是一切都變得活潑起來，“每天傍晚從辦公室回來，海克多爾總抱著他的大兒子騎在自己的腿上，并且使盡氣力教他跳起來”、貴族身份的榮光在這一決定之后重新降臨在這個家庭當中，甚至連女傭人的態度都發生了變化，“那個女傭人想起先生會騎馬陪著車子走，總用一種贊嘆的眼光瞧著他”，而海克多爾的心態也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他說：“我們從森林公園轉來的時候，可以繞路從香榭麗舍大街回家。那么我們真可以繃繃面子，倘若遇見部里的人，我一定不會丟臉，單憑這一點就足夠教長官重視我的”。此時的他已經在海軍部工作了12年，漫長的職業生涯給予他的似乎只有壓抑和輕視，以至于僅僅是騎一次馬都可以讓他產生被“重視”的可笑想法。

三、道德和良知的拷問形成了第三個對比

這是一次籠罩著疑問的事故，似乎所有事情都在不停地將主人公推向最壞的方向，受害人西蒙大媽“在街面上橫穿過去，她剛好擋住了這個乘風而來的海科托爾的路線”，意識到危險的海克多爾拼命地叫喊示警也沒能停下來她太太平平的的步伐，突發的事故激起了行人的關注，群眾的正義聲張起來，“一大群怒氣沖天的人，指手劃腳，亂叫亂嚷，團團圍住了他”“一個身佩圓形大勛章的大白胡子”成了臨時的主事人員，進行道德審判的同時安排著事情的發展，于是西蒙大媽在其指揮下被送進了藥房，而主人公則被安排進了公安局，這個大白胡子是誰？他為什么可以在混亂中成為眾人信服的對象？身上的圓形大勛章和精心打理的大白胡子似乎暗示了老人不平凡的身份，但僅僅是因為這枚徽章就可以賦予他道德正確性的地位嗎？在公眾面前做出瞬時的所謂正確性判斷就是真正的公平嗎？撞人的騎手海克多爾就應該被烙上“真可恨”的評判嗎？這更像是一次演出，一次滿足個人道德地位至上的表演，真正的公平無關緊要，于是在隨后的發展中，這位老人便不見了蹤影，沒有了觀眾，演員也失去了表演的欲望。

“四肢沒有損壞一點”的西蒙大媽在醫生的一番檢驗下，被“懷疑內臟有一種暗傷”，一位醫生建議把西蒙大媽送到療養院去，一所這位醫生認識、每天費用6個金法郎的療養院，海克多爾的悲劇命運在他同意這一推薦時便被徹底決定下來，西蒙大媽在進入到療養院后宣布了這場訛詐表演的正式開始。從此，公道不在，除了海科托爾，沒有人有什么損失，療養院每天收費盈利，“兩只眼睛露出狡猾的光”的大媽只要不走動每天都能享受飯來張口的安逸。此時回過頭來再想，也許當時橫穿馬路的西蒙大媽可能本來就沒打算聽到警示的呼喊，可能一開始就準備借這個機會賺上些賠償費，只是沒想到，這次會碰到這樣一個老實好欺負的“末路貴族”。

海克多爾對事故發生后的積極擔責和西蒙大媽近乎無恥的訛詐形成鮮明的對比，甚至會讓人升起對這位沒落貴族高貴品德的贊嘆！文章在西蒙大媽無終止的訛詐和海克多爾的無計可施中戛然而止，開放式的結尾讓人遐想。

四、作者與其創作對象之間真實與虛構的對比

縱觀全文，各種形象、觀念、事件當中的對比并置還有多處，有對社會的思量，有對階級的思索，有對道德的拷問，但都沒有一個明確的結果。小說的創作特點之一是以塑造人物形象去反映或表現生活，在對本文創作背景的梳理中發現，小說中的主人公似乎與作者本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在文章當中我們可以看到，主人公在海軍部找到工作，而莫泊桑本人實際上是在22歲左右入職法蘭西第三共和國海軍部，同樣的莫泊桑本人也是貴族后代，這些材料匯集在一起很難不讓人認為作者將自己的人生融入進小說的創作。

《騎馬》與其說是在講述海科多爾的故事毋寧說是在借其形象來抒發作者的感受。作者本人的生活和在筆下虛構的海克多爾的經歷之間形成的張力，讓讀者在進一步的閱讀中浮想聯翩，或許這個故事就是作者對自我人生的一種認識、一種表達，是個人對人生莫名的一種無奈、迷茫的寫照。

19世紀的法國是一個充滿了變局的時代。1850年出生的莫泊桑，在時代面前渺小無力，猶如一位清朝遺老，只能在他者的語言和個人年幼時的回憶來重溫舊日時代。

階級不足以施以庇護，身份失去榮光，群體的驕傲在末日的余暉中閃爍著最后的霞光。

參考文獻：

[1]莫泊桑.莫泊桑短篇小說集[M].柳鳴九譯.鄭州：河南文藝出版社，2013.

[2]莫泊桑.世界十大中短篇小說家：莫泊桑[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

[3]孫彩霞.論莫泊桑《騎馬》中的反諷[J].名作欣賞：文學研究（下旬），2014.

作者簡介：

田銘，男，河南濟源人， 碩士，助教，研究方向：藝術碩士（MFA）聲樂演唱方向，聲樂演唱、文藝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