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明永樂年間,明使陳誠出使西域時所著《西域番國志》是《明史》《殊域周咨錄》等官私史籍中西域史地部分的重要文本來源,對于研究明代西域史地、風俗以及明清史籍編撰等都具有重要價值。《西域番國志》中著墨最多的哈烈國為當時帖木兒帝國的政治經濟中心,故而本文旨在根據陳誠在書中的相關記述,對當時哈烈國風俗形成的背景進行研究。
【關鍵詞】 哈烈國風俗形成;西域風俗;歷史背景
【中圖分類號】K24?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0)20-0037-03
在人類社會產生之初,由于生產力水平較低,地理位置、氣候條件、物產資源等自然環境因素成了人類選擇族群聚居地的首要條件。不同的群落依據所處地域自然條件的不同形成了與之相適應的風俗習慣。
同時,因個體能力不足而選擇群居的人類,為維系族群的生存、繁衍和發展,圍繞物質資料的獲取、生產、加工、分配以及使用形成了早期的物質生產和物質生活習俗。而后,在生存條件得到一定程度滿足的前提下,人類社會逐漸形成了與心理、思想、社會制度等相關的各類風俗習慣。
《西域番國志》 為陳誠第二次出使哈烈國期間所著(公元1413年至1415年),由于路途遙遠,使團花費了一年左右的時間才到達目的地,因而《西域番國志》中所記錄的應為公元1414年至1415年(處于帖木兒王朝統治時期)的哈烈國。陳誠出使哈烈期間所錄的諸多風俗習慣便與當地的自然環境、歷史沿革以及文化形態息息相關。
一、哈烈國的自然環境和物產資源
哈烈國(今阿富汗境內的赫拉特)位于撒馬兒罕(今烏茲別克斯坦境內的撒馬兒罕)的西南方向,距離陜西行都司甘肅衛的嘉峪關一萬兩千七百里。
哈烈國屬于溫帶大陸性氣候,優越的自然條件是哈烈人在此定居繁衍乃至風俗形成的基礎。其一,哈烈國地處平原地區,“廣百余里” ,此種地貌為農耕文明的發展提供了良好的先決條件。不僅如此,依陳誠在《西域番國志》中所述,“耕種多鹵莽,廣播種而少耕鋤,然所收不薄者,以其田美而多,每步更休,地力得完故也” ,可見哈烈地區的土壤肥沃,即便沒有精耕細作,出產依舊頗豐。
其二,哈烈國氣候宜人,多暖少寒,冬季氣溫與春季相仿,因而當地人在冬季亦可開展農業生產活動,年均耕作時間較長,使得農作物的產量可供給更多人口。
其三,哈烈國雖降雨較少,但水資源并不匱乏。國境內有河流穿過,水量主要依靠降雨和遠山積雪,陳誠寫到“雖天降雨澤不多,而流水四時不斷”,河流為其流經區域的農業生產提供了一定的保障。
哈烈國物產亦較為豐富。據陳誠所記,哈烈國的作物有麻、豆、菽、麥、谷、粟、稻、粱、棉花、菜根、蔥、瓜、桃、杏、梨、李、花紅、葡萄、胡桃、石榴、忽鹿麻、苾思檀、花紅。哈烈國的樹木有桑、榆、楊、柳、槐、檀、松、檜、白楊。在畜牧業方面,哈烈國多產良馬,除馬外,國人家中亦蓄養羊、雞、鴨、鵝等禽畜。馬既是哈烈人重要的運輸工具和交通工具,也是與他國進行外交活動的重要物資。
根據記載,公元1417年,明成祖朱棣派遣使臣攜禮物出使哈烈,哈烈王室回贈的禮物中便包括三百匹駿馬。哈烈國中還有豐富的鐵礦資源,用其生產的武器備受推崇。此外,當地的瓷器、琉璃、紡織品、薔薇露等工匠制品也在多方貿易往來中占據著重要的地位。
綜上所述,哈烈地區的自然條件和物產資源為當地居民的生存、繁衍和發展提供了重要基礎。人類社會的形成和發展不僅為風俗的形成提供了保障,也催生出諸多與自然因素相關的、物質生產和物質生活風俗。
二、哈烈地區政權更迭的歷史背景
哈烈地區因其優越的自然條件和重要的地理位置,“在歷史上曾經受過他族四十次的攻占,但屢費屢建,不久就恢復起來” 。
公元前550年,居魯士征服米底,建立波斯帝國,亦稱阿契美尼德王朝。居魯士統一了當時絕大多數的中東地區,哈烈(時稱阿利亞)亦在其中。時至大流士一世統治時期(公元前550年至公元前485年),記錄其戰功的《貝希斯敦銘文》中也有關于征服哈烈的相關記錄。
縱觀哈烈地區的戰爭史,對當地人民的生命安全和當地文明的發展延續造成最大沖擊的便是13世紀的蒙古西征。13世紀20年代,哈烈地區遭到了成吉思汗麾下軍隊的入侵,該地區在向蒙古軍隊投降后復又爆發叛亂,這一舉動使蒙古軍隊幾乎將當時的全部居民屠殺殆盡。
英國歷史學家珀西·塞克斯所著的《阿富汗史》中這樣寫道:“這時全部居民估計有一百五十萬人都被屠殺掉。幾個星期之后,一隊蒙古人奉命四處搜尋,殺死每一個外逃的人,并把全部余糧付之一炬。在蒙古人最后離去之后,赫拉特(即哈烈)的幸存者僅有四十人”。
這次戰爭對哈烈地區的文化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阿富汗史》中稱“蒙古人曾使這里的居民滅種絕代”。13世紀中葉,在成吉思汗去世后,哈烈地區成了蒙古伊利漢國(成吉思汗之孫、拖雷之子、忽必烈的兄弟旭烈兀所建)的領地。
1381年,帖木兒(蒙古察合臺汗國的駙馬)進軍哈烈地區,該地區在被攻占一年后(即1382年)被古爾山區的阿富汗人襲擊并占領。《中亞史》中寫道:“帖木兒軍在城內實施大屠殺,死者的尸體堆積如山,頭顱被堆成塔以示懲戒”。
直至1397年,呼羅珊成為帖木兒的幼子沙哈魯的封地,其中的哈烈成為該地區的首府,并在其治理下重新走向繁榮。1409年,沙哈魯即位后哈烈成為一國之都,明史中稱這個國家為哈烈國。
可以看出,哈烈地區的文明在13世紀曾一度遭遇毀滅性的打擊,之后該地區便一直由蒙古人統治,這極有可能對其風俗習慣造成一定的影響。
三、社會經濟形態——絲綢之路的“鎖鑰”
在帖木兒攻占哈烈地區之前,該地便是中亞、南亞同西亞各地區交通、貿易的樞紐,具有極其重要的戰略地位。“駝隊從謀爾夫出發,都先在赫拉特集合,或沿大道至尼薩普爾,然后經雷伊西行。喀布爾、赫拉特和坎大哈,通常被稱為印度的鎖鑰”,由此可見其地理位置之重要。
陳誠出使西域的重要外交目的之一便是重新打通陸上絲綢之路,以適當的經濟利益來維護明王朝與中亞各國間的友好交往關系,降低西域諸國聯蒙抗明的可能性,并使之成為防范蒙古勢力反撲的實體屏障。
絲綢之路打通后,西域諸國乃至更遠地區的商人慕利而來,呈現出繁榮的貿易景象,“中亞統治者都將這條通道視為金路”。
與此同時,明王朝還實行著“朝貢貿易”(藩屬國使臣向明王朝統治者上繳價值不菲的貢品,并附上藩屬國國君向明王朝統治著表明忠心的書信以及關于國內重大問題解決方案的咨詢書,明王朝給予高額的回賜)的外交政策。除了重要的戰略物資馬匹之外,各國來使用沒有太高戰略或商業價值的各色貢品換取明王朝的“厚賜”,這其中所蘊含的巨大利益不僅使這種“厚往薄來”的朝貢模式長期延續,甚至讓一些商人鋌而走險冒充來朝貢的使臣。
對于哈烈國來說,作為絲綢之路上的重鎮,往來的商旅和使臣一方面帶來了源源不斷的流動人口,他們的貿易行為推進了國家經濟的繁榮發展;另一方面也促進了定居人口的增長。自沙哈魯1397年受封于呼羅珊至1414年陳誠第二次到達哈烈已經經過了17年,依托于當地優越的自然環境和經濟的繁榮發展,在統治者大力發展民生的政治理念下,一度幾被戰爭徹底摧毀的哈烈國吸引了不同種族的人前來定居,其中包括因蒙古的封地政策留下的士兵,當地或附近的原住民,蒙古高層統治者以及被吸引來定居的他國人。
哈烈地區經濟的繁榮發展不僅促成了諸如“飲食買于店鋪,故市肆夜不閉門”“鄉村多立墟市場,凡交易處名把咱兒,每七日一集,以有易無,至暮俱散”這樣與商業有關的風俗,不同國家、不同地區、不同民族的頻繁商貿往來和外來人口的定居亦使當地風俗不斷發生源于擴布性的變異和發展。
四、文化背景——多文化匯聚之地
哈烈地區具有優越的自然條件和重要的地理位置,這不僅為定居人口的繁衍和發展創造了條件,也吸引了大量的流動人口,尤其是在絲綢之路從事貿易往來的商賈。
頻繁的經濟交往帶動了文化的交流,陳誠在《西域番國志·撒馬兒罕》中記述:“店肆稠密,西南番客多聚于此。貨物雖眾,皆非其本地所產,多自諸番至者”,《西域番國志·八剌黑》中寫道:“西南諸番商旅聚此城中,故番貨俱多”,《西域番國志·哈密》中也指出:“今為西北諸胡往來之沖要”。絲綢之路的重鎮哈烈國在頻繁的商貿往來和外族商人定居的過程中,異國商人所帶來的文化、風俗習慣逐漸滲透進本地的民俗體系當中。
在經濟交往所帶動的較為平和的風俗交融之外,蒙古西征則通過政權的更迭,強制當地民眾接受上層統治者所推崇的風俗習慣。頒布于1206年的《成吉思汗法典》中記錄了大量源于蒙古習慣法的內容,在陳誠出使時,這些法令依然深刻地影響著哈烈人的生活。在兀魯伯(沙哈魯的長子)統治時期,有一個士兵向兀魯伯抱怨,他兄長的遺孀,不愿依據游牧民的習慣法嫁給他,卻要求嫁給一個布商。兀魯伯聽后,下令根據札撒(即《成吉思汗法典》),這位士兵有權納她為妻。
根據周連寬先生的點校,陳誠出使時哈烈地區的居民主要有波斯人、蒙古人、塔吉克人和哈扎拉人,其中又以波斯人居多。因人口構成復雜,哈烈國同一類的民俗也會有不同、甚至截然相反的表現。
比如,對于哈烈地區的服飾風俗《西域番國志》中就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記述。文中首先指出哈烈“服色尚白”,從國君到平民都是“窄袖衣”和“貫頭衫”,戴“小罩剌帽”或用白布纏頭的簡樸穿衣風格。但后文卻提及了哈烈服飾的另一個特征——“喜鮮色”。哈烈的豪門子弟“俱係翡翠裝繡衣袍,珍寶綴成腰帶,刀劍鞘飾以金玉,或頭簪珠寶”,體現出一種與“尚白”截然不同的奢華視覺沖擊。
頻繁的經濟往來加速了文化的交融,而蒙古軍隊毀滅性地侵略動搖了哈烈地區文化和習俗的根基,因而在陳誠出使時該地區表現出一種相互雜糅的風俗特征。
哈烈地區的自然條件為當地居民的生存、繁衍和發展以及風俗的初步形成提供了重要基礎。同時,絲綢之路重鎮的重要經濟地位和哈烈地區政權更迭頻繁的歷史背景,也導致了多民族雜居、多風俗交融這一社會文化形態的形成。《西域番國志》記錄了大量明朝時期的西域風俗,為當時明王朝的外交政策提供了借鑒,也為現今的明朝中亞歷史文化研究提供了寶貴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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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杜丹,女,蒙古族,寧夏銀川人,碩士研究生,助教。研究方向:民俗史、民俗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