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山五行》身兼14職的導演和1個遺憾

趙睿思　徐若然　張振龍

2020年8月2日晚8點，《霧山五行》第二集在Bilibili（后面簡稱B站）播出。六道無魚工作室中，導演林魂與主創們擠在一起，盯著同一個屏幕，開著彈幕看片子。

林魂感到胃部一陣陣抽痛。明明是看自己做的片子，每個細節都再熟悉不過，他卻緊張到胃痙攣。四年日夜難分的制作，看到成片和粉絲反饋的復雜情感，與《霧山五行》的故事和人物融到一起，他實在是難以平靜，“大概是我期待它面世太久了。”

在他們位于浙江衢州的小小工作室里，擺滿電腦與數位板的長桌前，只剩幾個空空的工位。往日那幾個忙于一遍遍打磨修改片子，以至于無暇抬頭的年輕人們，如今也去緊鑼密鼓地忙著宣傳工作了。

導演林魂也好幾天沒有摸畫筆，各類訪談和配音秀不斷找上門來，讓他忙得腳不沾地。

《霧山五行》（以下簡稱《霧山》）是林魂帶領的六道無魚動畫工作室歷時三年多制作的原創國風動畫番劇。在B站上線首日，它就沖上了站內熱搜第一。

到了8月5日，“#王思聰安利霧山五行”突然登上微博熱搜榜，隨后而來的，是動畫領域自媒體的交口稱贊，各類社交平臺的“自來水”也仿佛關不了閘，張云龍、彭昱暢、《萬萬沒想到》導演叫獸易小星等影視知名人士接連發博推薦。

截至8月10日，超過25000觀眾在豆瓣給它打出了9.3分，目前仍是2020年豆瓣評分最高的國產動畫番劇。

上古神獸、五行使者、炫酷打斗、恩怨糾葛……B站評論區有人形容，《霧山》一開篇就仿佛“斗地主扔出王炸”，像一顆空降國產動畫區的大炸彈。而對另一些人來說，它卻是三四年漫長等待后的瓜熟蒂落。

這一切，也許要從它背后那個四年磨一劍的動畫人，導演林魂說起。

一個人的軍隊

一場酣暢淋漓的打斗結束，《霧山》片尾曲響起，“林魂”的名字出現在了14個職位上：導演、編劇、出品人、故事腳本、原畫動畫、場景、美術監督、作畫監督、分鏡、動作設計，乃至動畫的主題曲演唱和角色配音，無不包圓。

被與動畫大師山下清吾相提并論的國人原畫師“光學核心”稱，林魂“一個人就是一個軍隊”。

這些所有的職務之中，最能展現林魂功力的，是《霧山》精彩絕倫、實用考究的動作設計。學生時代的林魂，對《水滸傳》格外著迷，還曾描摹過水滸的連環畫人物圖。稍稍大些后，他又癡迷上了香港功夫電影，最愛的是陳嘉上的《精武英雄》和徐克的《刀》。在觀影時，他總會去研究每一個動作的意義，這也成了他后來設計動作的思路，“我設計的動作肯定是上下連貫的，出招要有目的，每個環節必須有理有據”。

但這“一個人軍隊”的產生，并非炫技或是能者多勞，更多是出于無奈。

六道無魚工作室建立之初只有3個人，《霧山》制作期間，主創加上林魂也只有6人。稀缺的人手，迫使林魂逐漸擔起了導演之外的職責：場景、美術監督、作畫監督、分鏡……即使到了今天，《霧山》給工作室帶來了不少熱度后，林魂依然在一切公開采訪中，反復強調人手稀缺。

B站國創姬甚至還開玩笑地p了一張海報，上面赫然寫著“立刻投遞，當日錄取，包投包錄，童叟無欺”。但制片人十七澄清說，現階段工作室更希望招聘一些具有足夠基本功和工作經歷的成員，六道無魚永遠對熱愛動畫的優秀人才敞開大門。

一人兼任多職，也是出于經濟壓力。談及為什么親自給《霧山五行》唱主題曲時，林魂老實承認，是因為請歌手的費用超出預算了。

動畫制作，尤其是2D動畫制作，是極其漫長且燒錢的過程，《霧山》制作四年中，投入眾多，收入寥寥，就如一句網友評論：“在中國做動畫，真的是在用愛發電”。也就是這用愛發電的技能，練就了他“全能六邊形戰士”的業務能力。

一個遺憾

其實，《霧山五行》并不是林魂的第一個故事。

八年前，身在游戲公司的林魂一直割舍不下從學生時代就開始構思的故事。他每天下班后會抽出三四個小時，再加上周末兩天，一點點緩慢制作，畫出了《歲城璃心·鬼蜮咒原篇》的4分鐘短片。之后，他又與人合伙創立動畫公司，帶領團隊完成了動畫電影《歲城》20分鐘的先導片。

2014年開始，多支《歲城》預告片相繼在B站發布。其拳拳見血的打斗、細致精美的畫風，即使世界觀與人物設定只見冰山一角，也足以讓“苦國產動畫久矣”的粉絲們精神為之一振。

可是，因理念不合等原因，林魂離開了原動畫公司。而注冊在該公司下的角色版權無法收回，結果《歲城》便擱淺了。

數年的心血付之一炬，說不失落難受是不可能的。但人生低谷中，此前《歲城》的粉絲不離不棄。女兒的出生更帶給他巨大的動力和鼓勵，他認為這象征一個新的開始。“人這一輩子本身就會碰到這么多崎嶇的路，只能靠自己一步步走。”回過頭去看這段路，林魂這樣說道。

為彌補粉絲和自己的遺憾，“一人戰隊”林魂再次“爆肝”，于2016年的最后一天發布4分鐘的短片，取名《霧山五行》。

藥、毒、人心、背叛……一人控火、一人御冰，在彩墨暈染的湖面，一場凌厲的打斗一觸即發。

濃烈、鮮亮、純粹、波詭云譎，這是《霧山》最初的底色。粗線條的表現和水墨的潑灑，讓無數觀眾大呼“這才是我心中的國風動畫”。《霧山》的短片不僅在國內大火，在國外網站油管上熱度最高也排到過第二名。

觀眾熱情的反響，讓林魂看到了重振旗鼓的可能，他和妻子十七決定拿出此前創業和外包原畫工作所賺取的積蓄，共同創立了自己的動畫工作室——六道無魚。

“可能那段時間也需要冷靜一下，多做一些思考。”對于從《歲城》到《霧山》風格的變化，林魂覺得屬于機緣巧合，“那段時間看了比較多的國畫，什么類別都看，像人物一類會比較喜歡戴敦邦老先生，而山水之類會受張大千影響比較多。”

看得入迷了，林魂就想嘗試一下這個風格，而最后呈現出來的，也只是些半成型的摸索。“你說它是純水墨嗎，也不是，大家都是在融合、創新。沒有什么能代表國風，國風也不只是某一種。”

在組建六道無魚工作室、決定要長篇化《霧山五行》后，這樣獨特的美術風格卻帶來了許多“阻力”。《霧山五行》制片人、林魂的妻子十七說，他們想過找外包公司分攤部分工作，但人家一看到他們的畫風，都紛紛拒絕說“這個做不了”。

無奈，林魂只好親自上陣，原畫、動畫、背景、監修……做著做著，就成了片尾Cast表里“身兼14職”的狀況。

這些職位里不僅有“費肝”的作畫部分，更有“費心”的構思部分。“故事和情感的表達，其實才是藝術創作的靈魂，所有技法都是為了表現。”如何通過畫面來展現人物性格、表達文字意境和內核精髓，在一邊畫的過程中，林魂一邊在積累進步。

在初稿完成之后，林魂和擔任制片人的十七會討論劇情合不合邏輯、實際操作是否可行，有時甚至會為一段腳本、一句臺詞的去留爭吵，甚至冷戰好幾天。但如今播出后，看回那些被砍的片段，又還是覺得，砍得對。

這種較真貫穿了整個制作，比如第二集中觀眾直呼過癮的孔雀打斗，就改過好幾版。在“肉眼跟不上拳腳”的孔雀變身高潮，即使全部制作完成后，林魂依舊不是很滿意。“那段的表現力和他當時的心境、還有他們之間的能力沖擊感，我始終覺得不太夠。”

這場打斗戲碼，是火行使者聞人翊懸和嗔獸孔雀之間的決斗。林魂覺得原先的片段對不起人物的身份，沒有營造出高手過招的應接不暇，“所以又重新做了一小段調整，全部刪掉，全部重新畫過，這里花了一點時間。”

2D動畫以24幀每秒來制作，一般1秒需要7至24張畫，經歷動草、原畫、動畫、勾線上色等多個制作步驟，可想而知其中工作量。林魂就曾在B站直播過僅僅第一步動草制作流程，3個小時不停地作畫，也只能拼成3秒動態。

可想而知，他返工重來所花的“一點時間”，其實應該叫做“億點時間”。

但這也就是國漫的精神所在。正如“火影中國原畫第一人”、打戲武術導演黃成希，在國產漫改動畫《一人之下》第三季開播前八小時，還在帶領團隊修改畫面一樣。截至開映，黃成希的軟件記錄工作了2222小時，片子上映后，林魂曾微博隔空喊話支持黃成希，想必也是想到了自己的經歷。

身兼數職的不只是林魂，六道無魚工作室的人數一直沒能超過10人，除固定職位外，每個人都得協助其他職位工作，日復一日，大家都慢慢變成了“六邊形全能戰士”，對整個制作的流程交接無比熟悉。如果還有問題的話，大家都知道：“萬事不會找導演。”

?“能靠這一行吃飽飯就行”

如今在業界，已有將林魂與日本動畫大師中村豐相提并論的聲音出現。《大理寺日志》導演槐佳佳笑稱，林魂“隨便畫畫都牛X，天賦這玩意兒他不得不承認”。林魂曾受邀幫助《大理寺日志》進行打斗動作設計，當時，“好傳動畫”的主創們就像打了雞血一樣，工作室二樓的“臥槽”聲此起彼伏，把三樓的工作人員都“弄”了下來。

林魂的手稿。

外界的稱贊和吹捧蜂擁而來，林魂卻似乎有點不為所動。被問及自己在國創動畫界的定位，以及有沒有想要自創流派的想法時，他一連說了兩個“真沒有！”

林魂自認現在的能力和作品還談不到定位那么宏大，也對創立流派無興趣，“我干這一行只是喜歡這一行而已，希望能用這一行吃下飯吃飽飯就行了。一個流派太大了，也不是什么好事，越多元化越好。”

他并不同外界一樣，將《霧山》的美術風格視為開創性的國風杰作，只覺得是自己這幾年摸索出來的罷了。

目前《霧山》僅僅出品了第一篇章的三集動畫，如此體量，讓眾多粉絲大呼不過癮。《霧山》的制作速度很大程度取決于工作人員，番劇爆火后，投往六道無魚的簡歷也多了起來，目前工作室已經有了9名正式員工。

他們的制作經費也不再捉襟見肘，原本工作室需要時常接些外包工作來保證資金運轉，因此犧牲了大量可以用于制作《霧山》的時間。現如今，靠著導演多年的積蓄和好傳動畫的合作資金，工作室已經基本實現自給自足，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后續創作中。

如今《霧山》第二篇章已在制作中，“我們早就已經定好第二篇章的故事框架了，具體的還需要打磨，只能說盡力的去做好。不會就這么完結掉，不是說三集扔出去就完了。”

對于林魂自己來說，推動他一直走下去的，無非就是作為一位動畫人對這一行業的熱愛：“動畫是怎么來的呢？心養成的，想什么就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