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薩危機

呂慧洋

航母觸礁

7月份的第一天，到了午夜時分，一切似乎都已經結束了。巴薩隊歌還回蕩在諾坎普上空，但大家的心就像隊員們的眼神一樣空洞。一群俱樂部主管零零散散地坐在看臺上，他們熬到了7月，不過是更早見證了功虧一簣。10天前，巴薩在客場0比0戰平塞維利亞后，皮克還能說球隊在這個賽季想要奪冠已經相當困難。如今，巴薩被馬競2比2逼平，冠軍懸念已經提前消散。

回到更衣室，布斯克茨拿著一張紙，認真計算奪冠還有多少理論可能，但已經沒人關心這個，巴薩甚至無法像28年前那樣戰斗到最后一輪，實現史詩級逆轉。1991-92賽季，皇馬從10月中旬開始領跑西甲，直到聯賽最后一輪還領先巴薩1分，面對特內里費，一度以2比0領先。可惜，此后他們連丟三球，在恐懼與迷失中目送克魯伊夫率領巴薩“夢之隊”成就霸業。從那以后，巴薩開始碾壓皇馬，拿到14次聯賽冠軍，數量遠超皇馬的8次。

2020年7月16日，西甲第37輪，梅西突破奧薩蘇納后衛群。

但最近這段時間，巴薩處于危機之中，如果換作其他球隊，拿到聯賽亞軍絕對是一個說得過去的成績，而以巴薩標準來衡量，這就是失敗。表象背后有更可怕的暗涌，令這艘足壇的航空母艦開始漏水，由米歇爾斯、克魯伊夫和瓜迪奧拉一脈相承的巴薩哲學時刻有傾頹之虞。一切顯而易見。他們失去了進攻節奏和碾壓對手的巴薩風格，就個人而言，梅西、阿爾巴、皮克和蘇亞雷斯仍然是偉大的球員，但當他們聚在一起時，問題就來了。總而言之，巴薩到了做出改變的時候。

諾坎普之亂猶如—部燒腦的劇本，處處伏筆，層層反轉。這一切，完全是巴薩自食其果。

宮斗大戲

疫情期間，沒有一家俱樂部的日子好過，但話說回來，也沒有哪家的日子過得像巴薩那么糟糕。哪怕梅西的場上表現再出色，也無法轉移人們的視線。

疫情令巴薩損失1.2億至1.4億歐元，爆發了所有頂級豪門中最強烈的經濟危機。為了籌措到1.24億歐元的資金，避免董事會為俱樂部15%的虧損擔責，他們賣掉了具有戰略意義的中場球員梅洛，從尤文圖斯換來皮亞尼奇。

經濟危機的余波引發了俱樂部高層的混亂。4月10日，6名董事集體辭職，并發表了公開信，令巴薩主席巴托梅烏顏面掃地。辭職風波幕后的真相是巴托梅烏剛剛把埃米利·羅松提拔為副主席，就要求他和其他三位董事辭職。羅松等人起初嚴詞拒絕，但隨后又策動兩位關鍵的董事上交辭呈。巴托梅烏本來是想立威，沒想到局面失控。2015年由他任命的董事會成員只剩下不到一半，副總裁更是先后更換了7人。

羅松顯然被激怒了，很快炮轟俱樂部有人貪污，這是一項非常嚴厲的腐敗指控。對此，巴薩含糊地威脅要訴諸法律，但很難令人相信他們愿意接受詳細調查，因為這意味著“13風險投資丑聞”將被公之于眾。簡單說，巴薩為了維護巴托梅烏和俱樂部董事會名譽，向13風險投資公司支付90萬歐元，在社交媒體上抹黑很多巴薩球員，其中甚至包括梅西。

巴托梅烏否認了這些指控，稱其“完全是捏造的”，但他的親信豪姆·馬斯費雷爾已經被停職，等待調查，很難不令人揣測背后是否有黑幕。同時，巴薩和13風險投資公司之間的交易最奇怪的就是收費奇高。一些人認為，他們支付的款項達到了正常交易價格的6倍，而且采用分階段支付方式，每筆金額都略低于20萬歐元的俱樂部內部審核標準，這樣做疑似是為了逃避監事會的審計，以便從中非法牟利。

2016年10月21日，內馬爾與巴薩續約5年，心情大好的內馬爾與巴薩主席巴托梅烏（右）握手。

即使沒有此事，這幾個月巴薩也是異常動蕩的。內亂可謂花樣百出，真正的源頭也許是三年前內馬爾被巴黎圣日耳曼隊買走后，巴薩在三年內三次開出上億歐元轉會費的支票，以嚴重虛高的價格先后簽下登貝萊、庫蒂尼奧和格里茲曼，總計4億歐元。有人說巴黎圣日耳曼是故意哄抬轉會費，因為他們的財力是絕大多數俱樂部無法匹敵的。不管他們是不是真想這樣做，這的確破壞了巴薩的工資結構，形成惡性循環。今年1月，巴薩未能簽下急需的前鋒，反而賣掉了兩名球員，登貝萊和蘇亞雷斯受傷后，他們只能申請引援特例，匆忙中從萊加內斯隊簽下布雷思韋特，價格遠遠高于轉會窗口期。

巴薩一邊背負巨大的球員工資壓力，電視轉播權和比賽日的相關收入大幅縮水，一邊繼續犯錯。西班牙相關法律規定，雇主由于不可抗拒原因可對雇員臨時減薪，70%在許可范圍內。其他俱樂部紛紛與球員談判，巴薩卻單方面采取減薪行動，招致球員們的憤怒。最終，球員們被迫同意減薪72%，多出的2%用于支付俱樂部員工的工資。在這場博弈中，看似球員們的荷包受損，但真正的輸家是巴薩董事會，他們為自己的武斷付出了代價。

更衣室亂流

7月12日，何塞·索里利亞球場。當終場哨聲響起時，巴薩主教練塞蒂恩轉過身去，從長凳上拿起一些文件，待了一會兒，像是不知道該往哪兒走。雖然巴薩在客場以1比0擊敗巴拉多利德隊，但塞蒂恩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面對西甲復賽后聯勝10場的皇馬，他們只能接受亞軍的命運。他是克魯伊夫的弟子，這不是他想象中執教巴薩的方式。

在爭冠的關鍵時刻，塞蒂恩率領巴薩在4場比賽中被逼出3場平局，其中對馬競和塞爾塔，都是領先后被逼平，加上今年2月巴薩在國王杯1，4決賽上被畢爾巴鄂競技隊淘汰，他坐上了風口浪尖。戰平馬競后，塞蒂恩以及教練團隊和巴薩一眾巨星在更衣室里爆發了激烈的爭吵，他已經失去了對球隊的控制。

麾下群星薈萃，巴薩主教練塞蒂恩反倒感覺肩上的擔子很重。

塞蒂恩很清楚，自己在巴薩主帥人選中要排到科曼和哈維之后。他的執教經歷并不輝煌，甚至可以用慘淡來形容。2016-17賽季，他率領西甲拉斯帕爾馬斯排名聯賽第14;2018-19賽季，他指揮皇家貝蒂斯位居西甲第10，沒有獲得進軍歐戰的資格。然而，正是這點吸引了巴薩。巴薩上次任命大牌教練，要追溯到2002年。當時，范加爾重返諾坎普。但聯賽半程過后，巴薩僅列第12位，成績很不理想，范加爾在2003年1月底下課。鑒于這段失敗經歷，巴薩決定改變方向，不再讓主教練決定球隊踢什么樣的足球，而是在確定風格后，找一名合適的主教練來配合隊員。因此，在2006年里杰卡爾德率隊贏得歐冠冠軍后，巴薩并沒有選擇“狂人”穆里尼奧，而是讓當時還沒什么名氣的瓜迪奧拉擔任主教練。瓜迪奧拉是巴薩的功勛球員，執教過巴薩二隊。在他一舉成名后，繼任者是籍籍無名的助理教練比拉諾瓦。

這帶來了很大的問題。巴薩的踢球風格多由梅西、布斯克茨和皮克等老將決定，教練無法向巨星們下達指令，勢必難以服眾。最近，由俱樂部贊助商制作的系列紀錄片《比賽日》中，有幾個在更衣室內拍攝的場景，生動地展示了前任主教練巴爾韋德在巴薩所扮演的角色。賽前，巴爾韋德先做了簡短的戰術部署，接著由幾名老將進行更重要的動員，領著大家一起大喊：“一、二、三，巴薩！”另一個場景是2018年10月巴薩5比1擊敗皇馬，幾個小時后，皮克說服巴爾韋德同意球員們參加一場盛大聚會。“聽著，巴爾韋德先生，我們要去參加聚會。”他模仿巴爾韋德的語氣說：“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我看不出你們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去。”接著，皮克反駁道：“沒關系，我們反正要去！”球員們發出一片調侃的笑聲，巴爾韋德就像個和藹的老好人，沒有任何威懾力。

到了塞蒂恩時代，將帥關系發生了變異。6月27日，巴薩被塞爾塔2比2逼平，本賽季第十次在客場沒能拿到3分蘇亞雷斯被問及球隊到底出了什么問題。他的回答很直白：“我相信教練應該好好總結一下原因。”但是，塞蒂恩幾乎像空氣，基本不存在。接手球隊后，他以大肆贊美梅西為基調，讓助手薩拉維亞負責指揮。在塞蒂恩執教拉斯帕爾馬斯的時候，薩拉維亞就是他的助手，更年輕，也更富激情，所有的巴薩大牌幾乎被他罵了個遍，在一定程度上激化了巴薩的更衣室矛盾。

無論是巴爾韋德下課，還是塞蒂恩遭遇信任危機，都是巴薩經營混亂的惡果，大量的錢花在表現沒有達到預期的球員身上，反過來又營造了怪異的更衣室氛圍。新球員很難融入其中，新教練也很容易被排斥。自2012年之后，唯一能展現權威的教練是恩里克，但就連他也險些在2015年1月被迫離開，當時離巴薩拿到歐冠僅有4個月。

7月14日，皇馬2比1客場戰勝格拉納達，豪取九連勝，只需再贏一場就可以提前一輪奪冠。巴薩唯一的希望就是在8月沖擊歐冠，但極有可能在本賽季顆粒無收，塞蒂恩在諾坎普的日子恐怕不長了。

梅西之困

即使是空場比賽，很多巴薩球迷還是在電視機前目睹了梅西在700球之夜第一個離開球場，獨自走向球員通道。這個場景無比熟悉，但在巴薩處于內憂外患之際，又被賦予了別樣的意義。

巴薩頭號球星梅西已經被卷入俱樂部內耗的旋渦中。他并不熱衷權術，但近期兩次公開批評巴薩董事會，并與體育主管阿比達爾直接交火。阿比達爾指責他權力過大，應對巴爾韋德的離職承擔主要責任。梅西最新一輪反擊是中止了和巴薩的續約談判，這說明事態正在急劇惡化。

梅西將成為一名自由球員，有可能在2021年7月1日之前離開諾坎普，巴薩隨之將面臨艱難的重組。他可能回到阿根廷加盟紐維爾斯老男孩隊，像特維斯那樣走上尋根之路，或者像貝利、貝克漢姆那樣轉投美國足球大聯盟。

按常理推測，梅西離開巴薩的可能性并不大，他從13歲起就在諾坎普球場踢球。如果巴托梅烏和俱樂部高層是問題的一部分，這些麻煩在2021年都會消失，因為現任主席任滿后不會連任，無論誰成為新任巴薩主席，梅西都會是頭號被拉攏的對象。

這足以彰顯梅西在巴薩強大的影響力。在更衣室里，他是一個強硬而苛刻的領導者，操縱欲極強，歷任主教練都要看他的臉色。盡管巴薩不愿承認，但梅西對大多數球員轉會、教練任命或重大戰術決策都有不容置疑的否決權。有的時候，他甚至會嘗試自行做出決定，盡管不是總能如愿。去年夏天，他告訴巴托梅烏，巴薩應該把內馬爾帶回諾坎普。但俱樂部認為27歲的內馬爾容易受傷，不值2億歐元。他們在那個夏天的大部分時間里都假裝要簽下內馬爾，這樣就可以向梅西解釋說：“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但還是沒有辦法簽下他。”

在諾坎普，梅西內心的沮喪和憤怒就像夜空中閃爍的星光，時隱時現。在30歲之前，他還能用偉大的球技取悅世界，但在33歲之后，他需要繼續刷新存在感。如果沒有人相信他會離開，巴薩就會認為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如果梅西真的對俱樂部發展方向感到不滿，那么，威脅要離開是他唯一能發出的聲音。

如果這些都無濟于事，他孤獨的背影將會在諾坎普消失。第一個離去的會是里奧·梅西嗎？

責編 陶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