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矮嶺溫泉

趙梓寓

“屹霖，這個假期回龍勝你想去哪玩呀？”

小侄女忽閃著乖巧的大眼睛，若有所思。“嗯，還是去泡溫泉吧，嘻嘻。我可以到那溫曖的水里游泳，到那溫暖的水里去跳舞，和我的表姐一起嬉戲，哇，那是多么美妙的事啊！”小侄女帶著狡黠的表情和語調回答我。

不知道她為什么帶著狡黠的表情，是怕我不答應帶她去嗎？還是怕自己提出了不該的要求？還是她對溫泉太喜愛向往？

說起對溫泉的喜愛向往，我應該比她更有發言權吧……

溫泉在我很小的時候它便存在了，那時它有一個很土氣的名字“矮嶺溫泉”，它位于龍勝縣城東北32公里的矮嶺溪邊，溫泉由地下1200米深處巖層涌出，水溫在45到58度之間，四面環繞石山，山上灌木叢生，枯藤、老樹都有，卻無昏鴉；野豬、野猴在山間自由的生活；魚兒、河蟹在清澈見底的溪水里嬉戲；奇花異草隱匿在矮嶺溪水兩岸的崖間，在不同的季節你會看到紅的、藍的、紫的等各種不同的植物開出艷麗的花朵，在兩崖間點綴著進出溫泉的車道和步道。不管春夏秋冬，只要進入溫泉領地，你都會感受到習習的涼風從溪水里掠過，撫摸攀爬著崖壁帶著水汽、植物的清香拂過你的臉龐。它從不凜冽，哪怕是冬季也冷得溫柔和順。水汽時時氤氳在矮嶺的溪水中，矮嶺山腰的灌木叢中，矮領山頂的晨光和月色中，仙境不過也就如此吧！

那時的溫泉僅有兩個浴池，一個男浴池，一個女浴池。男浴池是露天的，與天地相接，與雨露相續，解放天性；女浴池是封閉的，遮羞擋丑，遵道守禮，不缺理性。陰陽和諧，承天地之精華，日月之光陰，真是天人合一的勝境。

每年春節前去泡溫泉洗除一年的晦氣，是當時我們家過年的必備項目之一。每逢臘月二十八、二十九這樣，父親母親總要約上一兩家親朋好友，帶上各自家和我一般大的小屁孩兒，借上一輛破舊的貨車或小面包車，搖搖晃晃的朝溫泉開去。那時的公路又小又窄，沿山開道，道路蜿蜒盤旋，路面砂石鋪地，及不平整，30幾公里的路愣是顛簸兩個半小時才到。然而，這一路顛簸的進山并沒有坐車的不適和痛苦，有的只是我們孩子的游戲歡笑和大人們放肆的閑談熱鬧。

去溫泉沐浴對我來說是神圣的。首先我總覺得它是一塊圣潔而神奇的地方，環境那么美，還自然冒熱水（孩提時就是這么想的）。其次，它成為了我們一年一度過年的一種儀式，我們懷著虔誠的心在這接受洗禮，洗去一年中囤積下來的蒙蔽我們心靈的灰塵，洗去一年中積壓在內心的不悅痛苦，洗去一年中各種不順帶來的晦氣及內心的陰暗，它承載著我們每一個人對未來幸福美好生活的期盼。泡溫泉成了我和家人的一種年俗，一種習慣，也成了許多龍勝人的一種年俗和習慣！

對矮嶺溫泉的喜愛向往依戀，是從小打心底里養成的。而今小侄女屹霖每年寒暑假都回到老家龍勝泡一次溫泉，是不是在她心底里這也成了一種儀式和習慣了呢？要是哪一次沒有去成，心里會不會也和我們過年由于某些原因而沒去泡溫泉而生發出一樣的遺憾之情呢？

我不希望我的人生有太多的遺憾，我更不愿意我愛的人有太多的遺憾。不管我現在對龍勝溫泉如何的有情緒，我決定還是堅持每年帶著孩子們去完成她們心底里的儀式，去宣發她們內心的一份情感。為何我現在對溫泉帶有情緒呢？這緣于我對它的失望和擔憂。

矮嶺溫泉曾經是龍勝人的寶藏，龍勝人的驕傲，龍勝人成長的伴侶，龍勝人接納四方客人的圣地。在山水甲天下的桂林地區，龍勝這樣一處天然溫泉那是絕無僅有的，許多到桂林來旅游的人，幾乎都想在旅途勞累之際到龍勝來泡一泡這絕美的天然溫泉。而外地人只要向龍勝人打聽溫泉事宜，龍勝人總會滿臉自豪的細心解說。記憶中兒時的成長快樂總有溫泉的身影，同學聚會時，有人翻出小學一、二年級去春游時男孩子集體泡溫泉的裸照，總能引起一陣可愛的哄笑，然后引出的是數不盡的成長趣事。溫泉也常常有名人出沒，比如國家女子籃球隊。在龍勝這樣一個山旮旯里，大家都期盼著通過溫泉這樣一個有吸引力的地方接觸接觸外面的世界，瞻仰瞻仰名人的風采，這樣仿佛自己就成了見過世面的人了。溫泉成了我們歡迎貴客的一個圣地，成了我們通向世界的一扇窗子。

而今天，它仿佛離我越來越遠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我聽說它被賣掉了，我十分驚訝！它又不是個物件，怎么會被賣掉呢？不管我疑不疑惑、驚不驚訝，它被賣掉確是事實了。

然后她改頭換面被稱為“龍勝溫泉”，溫泉前面進山的一段1500米環境優美的步道被挖成了通車的公路，植被山形被破壞，溪水的兩岸被破壞，龍勝人進入溫泉的門票從幾塊飛漲到幾十塊，然后一百來塊，與外地游客毫無二樣，龍勝人自己也成了外地游客。

溫泉的浴池擴建了，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六個、七個、八個……這本應是好事，應該要適應旅游的發展嘛。然而，水夠不夠用呢？我們泡的是溫泉水還是山泉水呢？

溫泉里的各種賓館酒店擴建了，一座、兩座、三座、四座、五座、六座、七座、八座……這本來也應該是好事，適應旅游的發展嘛。然而，幾片蒼翠的山壁不見了，矮嶺溪中的污水倒是日漸繁多起來。

龍勝溫泉改頭換面火了一陣，可十幾、二十年后的今天，她仿佛仍與當初被改頭換面時一樣，但也不一樣，她又老又舊了。仿佛除了溫泉池水還常換，除了票價幾年一個新高外，其它設施似乎無人維護。破敗的也就破敗了，能用的也就將就用著，泡完溫泉出來想好好淋個浴，那水噴濺得跟天女散花似的。溫泉就像傳說中的后娘養的，只管干活掙錢，不給吃穿用度，直到榨干最后一滴心血。

我可愛的親愛的矮嶺溫泉啊，我是多么心疼你現在的處境啊！然而，我什么都為你做不了。你今后將走向何方？你的未來在哪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的是，不管你是讓我歡喜讓我憂，你始終是我的———矮嶺溫泉！

———選自中國西部散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