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原諒

高國均

馬家堡村發生了一起車禍，七十多歲的馬老漢在公路上被大貨車撞死了。

交警到現場后展開了勘查。肇事司機告訴交警，當時車輛是正常行駛，道路右側有兩位老漢在行走。貨車接近他倆時，司機聽到了碰撞聲，他緊急剎車后下車查看，車輪已經碾軋了馬老漢。事發突然，又剛好在視線盲區，司機沒有看到馬老漢是怎么進入貨車右前方的。

與馬老漢同行的耿老漢是目擊證人，他說，他和馬老漢是并排走的，他在里側，馬老漢在外側。汽車靠近時，馬老漢突然撲到車頭前，讓車撞了……

交警認為，司機和耿老漢的描述，與現場勘查的結果相互印證，這場車禍的結論是馬老漢自殺。

馬老漢為什么要自殺？他的家人對結論有異議，交警也感到有些蹊蹺。其中會不會還有隱情？于是，交警隊把案卷移送到了刑警隊。

刑警隊決定征集更多目擊線索，同時，他們把調查重點放在了馬老漢的家庭情況和馬、耿兩家的關系上。

調查后發現，20世紀70年代，馬老漢當過生產隊長。這幾年，馬老漢的孩子在城里打工，老伴去世后，他一個人生活比較孤單，但是精神上看不出異常，身體上也沒有發現重大疾病。

馬老漢和耿老漢同住一村，論年齡，耿老漢比馬老漢小四歲;論性格，馬老漢敢說敢干，為人豪爽，耿老漢生性膽小，沉默寡言。有村民反映，最近一段時間，經常看到兩個老漢形影不離，尤其在馬路上溜達時，耿老漢總是緊隨在馬老漢的左右。

警方在摸排中還獲得了一條鮮為人知的線索：馬老漢和耿老漢年輕的時候，同時喜歡上了村里的姑娘“油菜花”，也就是現在的耿家老太。兩人曾經暗中爭奪，有人看見他們在河邊打過架，馬老漢的腿上被耿老漢拍了一鐵鍬。不久，“油菜花”嫁給了耿老漢，馬老漢則娶了“油菜花”的堂姐，從此他倆有了親戚關系。

從這個線索分析，兩個老漢在幾十年前有過情仇，但是，耿老漢娶上了“油菜花”，是愛情爭奪戰中的獲勝者，按理判斷，想報奪愛之仇的應該是馬老漢呀！

經過幾天的走訪摸排，警方沒有找到有價值的線索，最后，這個案子還是按馬老漢自殺結案了。

轉眼幾個月過去了，人們已經漸漸淡忘了馬老漢的事。可是這天，公安部門突然收到一封舉報信。寫信的人說，馬老漢發生事故時，他就在兩個老漢身后行走，相距三四十米。在汽車靠近的一瞬間，他看到耿老漢朝馬老漢做了一個推人的動作。聽到刺耳的剎車聲，他跑過去一看，馬老漢已經躺在車底下了。人命關天，他沒有完全看清耿老漢的行為，所以沒有出來做證。但是這幾個月來，他一直心里不安，覺得馬老漢死得有點冤，希望警方再徹底查一下案子。

這條線索很模糊，又是匿名舉報，但是警方沒有放棄，調查人員再次來到耿老漢家里，不料耿老漢已經臥病在床，神志不清，說不了話了。有村民告訴警察，馬老漢死后不久，耿老漢就病倒了。大家猜測，是馬老漢的慘死讓耿老漢受了刺激，在他的心里留下了陰影。

調查再次擱置，時間又過去了一個星期。這天早上，耿老漢突然清醒過來，他讓老伴把村主任找到家里。村主任看耿老漢有話要說，就俯下身子，只聽耿老漢斷斷續續地吐了幾個字：“馬……馬老頭……是我……推……推的。”村主任聽了，把“馬老頭是我推的”這句話，對著耿老漢復述了三遍，每一遍他都點了頭。

村主任撥打了110。

警方很快趕到，詢問耿老漢：“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耿老漢已經說不出話來，他虛弱地抬手指了指他的老伴，就一個勁地倒氣了。

一個警察詢問耿老太：“他做的事好像和你有關系，請你認真回憶一下。”

耿老太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經過耐心開導，耿老太抬起哆哆嗦嗦的手，抹了一把飽含著淚水的雙眼，緩緩地吐出了埋在心底的傷心事：“那是一個傍晚，我收工回家，路過隊里的蘋果園，就順手撿了幾個落在地上的蘋果。馬隊長突然從身后躥出來，說我偷摘了公家的蘋果。我在他寫的材料上摁了手印，他說明天開社員大會批判我，我就求他，他就把我推倒在地，扒掉了我的褲子……”

耿老太號啕大哭，說：“我沒臉見人了呀……”

“你男人知道這件事嗎？”

“我眼睛哭腫了，回到家里他問我，我就說了。咳，四十多年了，他一直也沒有提起過這件事呀，誰知道他心里……唉……”

這時，耿老漢突然咽了氣。

馬老漢是耿老漢謀殺的，這個消息像一顆炸彈，在村里炸開了花。知道內情的村民說，其實，耿老漢年前就在醫院里查出了絕癥，他這是要在自己去世前，親手了結當年的恩怨，不然恐怕他會死不瞑目。其他村民們聽了，紛紛感嘆說：“唉，造孽呀！”

（發稿編輯：呂佳）

（題圖、插圖：張恩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