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變得很小（組詩）

〔滿族〕隋英軍

春天，我要變得很小

我要變小，藏在草叢中

那樣星星會照耀我

我富有，露珠和蟲鳴都是我的

煙斗在老漢手中，煙屑很小

嬰兒很小，在母親懷抱里

鉆石閃爍，在最小最細的手指上

那么小

像春天里點燃的燈

無論怎么樣，我都將一往直前

無論多么苦，我都將露出牙齒

是微笑，也是懺悔

輕

沒有了引領，初始叫蓓蕾

憂傷很輕，在五月

風一吹，又叫落英

撫慰很輕，卻匯聚成了

雷霆，漫天的花瓣飄舞

很輕，很輕

水很輕

這個一生需要擁抱的人

河床，陶甕，舌尖上

隱匿了無數滴自己

它不敢轉身，因為

淚水也很輕

羽毛很輕，影子也很輕很輕

它們一直跟隨著我

腳步很輕

我自己很輕，光芒微小

小也很輕，微塵

呢喃，淺淺的呼吸

燃燒的夜晚很輕

月光很輕，灑滿了西樓

天涼了，很輕

疼，也很輕

蝸牛

兩天時間，我在同一地方

同一片草葉上見到它

不是相約，草葉是它的搖籃嗎

只有露珠那么大

世界如此嘈雜，我敬佩一只蝸牛

如此安靜

我相信它是一位勇士，跋涉者

它有盔甲和武器

是行進中的兵士

我知道它的雄心，而它

篤定地知道未來和方向

一部分交給黑暗和時間

仿佛擁有，仿佛被愛

一只蝸牛在身體中埋下雷霆

它讓世界安靜下來

在如水的月色中

一只蝸牛是最后的敘述者

沉默如金

一部分是情殤，一只蝸牛

賜予我一股神秘的力量

不要懼怕什么，慢慢地搬運自己

像那只蝸牛，即便背負所有的重量

也不拒絕雨水和黑暗的通道

風還在吹，一只蝸牛

我一直在偷窺它

它那隆起的圓潤的身體

在拒絕，在逃離

在置換，在救贖

一只行進中的蝸牛

我將獻給它我的夜晚

水

我曾經在蒲石河里看水

其實是聽水，在夜晚

無法把水分成有形的一顆顆水珠

它制造了漩渦和暗流

它把自己分解再接續上

蛇一樣游走

那晚，落葉和山風是落水者

如果酒后失足，水也一樣會帶走我

并非只有魚知道

水的深不可測

夜晚，在大山里，在水旁

萬物都對我懷有善意

我并不孤單

在月亮升起之前

我似乎明白了

流出大山的水，最終

又流了回來，水終其一生

都在重復著一條路

終其一生的力量

也沒有抱住自己

流走又流回的水

一生，都在哭泣

秋深處

極不好命名的季節

以廢墟以暗香，還是

以針刺一樣的風

秋天的一切都細微

一閃而過

我在稻田里堆滿巨石

一粒遺落的谷豆在潮濕中

再一次發芽了

這衰敗之光

暫停了它通向甜蜜的路徑

秋天的謝幕都是一種剝奪和垂落

我用石頭祭奠

它沉重，冰涼

不流淚

廢墟

我將目光停留在一片碎瓦上

再也不能原原本本地返回

那些仇恨的火焰

終于削掉它的枷鎖

又成落葉紛紛

還原成泥，成土

成黎明和沒有終點的河流

還原成花開時分

那些相互間的擁抱

不知疾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