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批判力的“瘟疫傳說”

freelee

流行病肆虐時期，不少相關主題的游戲引發(fā)“出圈”關注。最典型如《瘟疫公司》，以“育成策略游戲”的方向還原了流行病傳染過程。

比起小品級的《瘟疫公司》，《瘟疫傳說：無罪》（A Plague Tale： Innocence，簡稱《無罪》）更具大作成色。游戲以劇情為主要賣點，畫面也算得上精致，構(gòu)筑起一個陰暗、壓抑的14世紀法國。其中群鼠橫行的場景尤其富有視覺沖擊力，令主角兩姐弟的亂世冒險更加扣人心弦。

不過成也劇情、敗也劇情。玩家寄望于本作能批判中世紀的愚昧與殘忍，但游戲末段的故事轉(zhuǎn)折削弱了批判力量。假如說《瘟疫公司》有助于人們反思疾病傳播機理的話，《無罪》卻缺乏對科學的彰顯，一定程度上損失了教化意義。

群鼠成魔

1343年，雨果·德魯恩降生于法國阿基坦一個貴族家庭。身為煉金術師的母親貝亞特麗斯，發(fā)現(xiàn)兒子遺傳了某種家族遺傳病“馬庫拉”。貝亞特麗斯和同事勞倫修斯嘗試治療孩子，并隱瞞他的出生，但消息卻傳到宗教裁判所諸人的耳中。主裁判官維塔利斯·貝內(nèi)旺認為雨果“很有價值”，遂派遣裁判所軍隊襲擊德魯恩家族的莊園，試圖搶走雨果。

混亂中，雨果的父母分別被殺害和俘虜。帶領雨果逃生的希望，寄托在姐姐阿米西婭身上。逃亡路上，兩姐弟發(fā)現(xiàn)裁判所軍隊并非唯一的敵人。當時英國軍隊侵入法國境內(nèi)，英軍士兵遇到兩姐弟時，依然會痛下殺手。

最可怕的則是鼠疫。洶涌的鼠群會撞穿地表而出，獵殺各種生物，還有人染病后被恐慌的其他居民殺死，令本來陽光明媚、生機勃勃的法國南部，失陷為人間地獄。

在《無罪》的大部分流程中，玩家主要控制姐姐阿米西婭，與鼠群、士兵作斗爭。游戲的風格比較類似生存恐怖游戲—阿米西婭的技能和資源都有限，無法直接與敵人對抗，只能用潛入、聲東擊西等方式躲避，或者在暗處擊殺;而眼睛在黑暗中散發(fā)妖異黃光的老鼠、被鼠群噬咬后皮肉不存的尸體、充滿腐敗氣息的河水和植被等自然景觀，則強化了游戲的恐怖氛圍。

《無罪》的制作組叫作“阿索波工作室”，來自法國。其名字“阿索波”（Asobo）則源于日語，正是“玩游戲”的意思。阿索波過去主要為大型游戲發(fā)行商打下手，例如參與開發(fā)微軟的《核心重鑄》《動物園大亨終極動物合集》，育碧的《飆酷車神》。

《無罪》問世于2019年，僅僅是阿索波22款參與作品中的第二款原創(chuàng)游戲。不過《無罪》的質(zhì)量相對于制作組的體量來說令人驚喜。制作組從此名聲大振，更獲得微軟青睞，擔綱重磅大作《微軟模擬飛行》的主開發(fā)組。

劇情與氣氛是《無罪》最受好評的部分。劇情方面，兩姐弟的末世闖蕩充滿驚險，讓玩家的情緒不斷起伏;同時，制作組精心刻畫主角相依為命的手足情，令陰郁中透出希望之光，加強了故事的感人程度。氣氛方面，制作組打磨出多個矚目場景，從宏偉的城堡、明媚的郊外，到陰森的教堂、衰落的小鎮(zhèn)，再到無處不在的鼠群、尸橫遍野的戰(zhàn)場，分別呈現(xiàn)了歡樂、壓抑和恐懼等氛圍，有力地調(diào)動起玩家情緒。

批判中世紀

《無罪》的歷史背景主要涉及三個方面，分別是鼠疫、宗教裁判所和英法百年戰(zhàn)爭，這三大背景在人類歷史上都不堪回首。《無罪》把游戲設置在這一背景下，無疑有一定的批判意味。

鼠疫、宗教裁判所和英法百年戰(zhàn)爭，這三大背景在人類歷史上都不堪回首。

鼠疫即中世紀所說的“黑死病”，從1340年代開始肆虐歐洲，剛好橫行于游戲設置的年代。寄生在老鼠身上的跳蚤，把鼠疫桿菌傳播給人類，從而釀成慘重的死亡。

黑死病貌似天災，但可能同時是人禍。有理論主張，當時戰(zhàn)爭頻發(fā)，士兵的腐尸為病毒傳播提供了完美溫床。再加上當時人的衛(wèi)生意識不足，也不清楚流行病的防治原理，造成病毒傳播鏈難以被切斷。

裁判所軍隊和主裁判官都是重要反派

控制白鼠的主裁判官

洶涌的鼠群穿地而出，法國南部淪為人間地獄

而宗教裁判所則純屬人禍。當代輿論將中世紀描述為黑暗、愚昧的典型，基督教教廷以審判“異端”的名義而設的宗教裁判所，是核心批判對象?！稛o罪》中，裁判所軍隊和主裁判官都是重要反派，在游戲中犯下不少罪行，包括濫殺無辜、強行征兵、用活的人體做邪惡實驗……

英法百年戰(zhàn)爭爆發(fā)于1337年，同樣與游戲中的年代相近。游戲早期有一場描寫兩姐弟穿越戰(zhàn)場的橋段。大地上鋪滿兩軍尸體，兩姐弟艱難地跋涉其中。忽然眼前一匹戰(zhàn)馬的尸體露出大洞，鼠群從中蜂擁而出。尸體的血腥、碩鼠的惡心互相映照，令人心驚膽戰(zhàn)?！稛o罪》借助這個場景表現(xiàn)了戰(zhàn)爭的殘忍，也表明制作組認可戰(zhàn)爭加劇黑死病傳播的說法。

《無罪》涉及的三大歷史背景，是渲染故事恐怖色彩的重要元素。至于《無罪》這個標題，則試圖凸顯人性之光的力量。將“Innocence”翻譯為“無罪”，不如單詞的另一個解釋“天真”或“無邪”契合游戲的精神。這款作品并未過多關注誰是罪人，而是著力反映主角兩姐弟以及其他重要的少年配角，如何在亂世中保持純潔心靈，以說明即使在中世紀這種陰暗時期，人性也有希望。

魔幻敗筆

盡管批判中世紀邪惡和歌頌人性是不錯的主題，但《無罪》的結(jié)尾出了差錯，導致游戲的韻味不再純正。

雨果的馬庫拉血統(tǒng)，竟然變成超能力般的武器。當馬庫拉發(fā)展到一定階段時，雨果掌握了控制鼠群的能力。主裁判官就是因這種能力而認為雨果“珍貴”。他最終成功捉到雨果，將孩子的血液輸入自己身上，同樣具備了超能力。故事的結(jié)尾，是控制黑鼠的兩姐弟與控制白鼠的主裁判官對決。

游戲的風格，也在末段從生存恐怖游戲變成動作游戲—鼠群從敵人變成武器，恐怖效果大大降低。當然，從游戲場景來說，結(jié)尾黑鼠和白鼠分別組合成“鼠旋風”對抗，堪稱高潮“大場面”。不過從游戲旨趣來看，結(jié)尾的轉(zhuǎn)折讓作品的質(zhì)量大打折扣。

一些玩家認為，游戲風格的變化造成割裂感，后期階段的游戲體驗不無突兀。而且，戰(zhàn)斗系統(tǒng)本身不是《無罪》的賣點所在，當游戲變味成動作游戲后，戰(zhàn)斗系統(tǒng)無聊、單調(diào)的缺點被放大，從而影響玩家對作品的整體評價。

更大的問題是游戲批判性減弱。愚昧與邪惡是中世紀不堪的兩面：愚昧的思想造成邪惡的行為，邪惡的主張加劇了愚昧的傳播?！稛o罪》的前半部分，除了將鼠疫實體化為群鼠作亂之外，大多數(shù)時候都秉承現(xiàn)實主義基調(diào)。在現(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思路下，主裁判官認為馬庫拉具有“神力”，是愚昧思想的反映。而他為獲得神力而肆意施行恐怖，顯示出愚昧的邪惡破壞力。玩家能清晰感受到愚昧與邪惡的合力如何令人畏懼。

但《無罪》后期的人腦控制鼠群，卻令游戲調(diào)性趨向魔幻主義，主裁判官的愚昧一面被剝離，只保留邪惡一面。這意味著，游戲?qū)χ惺兰o恐怖源頭的把握出現(xiàn)偏差，批判性相應大打折扣。

放在疫情席卷全球的當下來看，《無罪》的魔幻主義轉(zhuǎn)折還有更大缺陷?！稛o罪》本來可以通過打造一款中世紀瘟疫主題游戲，來提示人類究竟付出多大代價，才走到更好地認識傳染病、防控傳染病的今天。可是在游戲中，煉金術師、主裁判官的超自然理論居然成真，《無罪》中的世界就變成了一個跟現(xiàn)實沒有關系的架空世界，進而失去現(xiàn)實指導意義。

尤其要批評的是煉金術師在游戲中的形象。在人類史上，煉金術師雖然曾發(fā)現(xiàn)一些化學現(xiàn)象，但如今已被時代拋棄，是偽科學的代名詞?！稛o罪》中的煉金術師卻擁有“真理”，相當于制作組未能指出偽科學的危害性。

疫情時期充斥 “群體免疫”“免疫派對”“疫苗陰謀”之類的理論，雖然未必是偽科學，但往往因戴上了“真理”的帽子，令人們無從思考和分辨?！稛o罪》在一款現(xiàn)實主義色彩鮮明的作品中，最終肯定了偽科學組織的作用，即使沒有客觀上助長反智行為，至少也無益于科學觀念的傳播。

責任編輯榮智慧 rzh@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