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我國成人高等學歷教育現狀及改革的思考

李 欣，成靈勇

(長安大學 繼續教育學院，陜西 西安市 710061)

目前我國成人高等學歷教育處于邊緣化地位，社會認可度不高。隨著全日制高校擴招與我國人口結構的變化，成人高等學歷教育招錄人數持續下滑，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等高校已經停止舉辦成人高等學歷教育，其他高校也有跟進的趨向[1]。一些學者根據經濟學的“長尾理論”，認為成人教育應向滿足學員個性化、多樣化需求的非學歷教育方向發展。然而，現在我國成人教育的主要受眾，仍是對學歷有剛性需求卻無法入讀全日制大學的在職人員，而不是擁有個性化需求的其他人。成人高等學歷教育應是我國教育體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忽略了在職成人的高等學歷教育，將會使我國教育體系變得畸形，不利于我國整體國民素質的提升，更與我國教育強國的戰略背道而馳。

一、成人高等學歷教育的重要性

(一)成人高等學歷教育是全日制教育之外的一種選擇

農村地區讀書無用論盛行，貧困家庭較多，許多學生在高中教育或專科教育結束后就步入社會開始工作，錯過了進入全日制高校接受普通高等教育的最佳年齡。這部分學生之后因工作或家庭所限，很難再接受全日制普通高等教育。正是面向在職從業人員的成人高等學歷教育，給了這部分人另外一個選擇。如果沒有成人高等學歷教育這個選項，這些人今后的發展會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個人工作積極性會降低，不利于個人價值充分發揮，也不利于整個社會勞動力素質的提升。此外，就心理健康層面來說，許多高中、專科畢業生經常會覺得自己比本科文憑持有者低人一等，極不利于個人心理的健康成長。

(二)成人高等學歷教育是教育扶貧的主陣地

我國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中，20-49歲人口約有6.7億，其中城市、鎮和鄉村本科及以上學歷人口占比分別為4.9%，1.0%和0.4%[2]，即有93.7%的人，約6.3億人是本科以下學歷，見圖1。這部分人構成了成人高等學歷教育的主要生源。而我國20-49歲人口中，鎮和鄉村人口約有4.4億，本科以下學歷人口約4.3億，本科以下學歷人口占比達97.9%[2]，可見高等教育在鎮與鄉村遠未普及。

圖1 我國20-49歲人口學歷分布

2015年11月的中央扶貧開發工作會議上，習近平指出教育是阻斷貧困代際傳遞的治本之策。2017年，國家開放大學啟動實施的“長征帶”教育精準扶貧工程，就體現出了開放教育的普惠性價值觀[3]。隨著城鎮化進程的不斷推進以及扶貧工作逐漸向扶志與扶智的轉變，教育將會成為農村人口脫貧致富的關鍵，成人高等學歷教育，將會扮演重要的角色。

因此，成人高等學歷教育的存在不僅必要，而且重要。

二、我國成人高等學歷教育現狀

我國成人高等學歷教育主要有四種形式，分別是高等教育自學考試、網絡(遠程)教育、成人高考、開放大學(原廣播電視大學現代遠程開放教育)。

表 我國成人高等學歷教育四種形式的比較

上表對四種形式成人高等學歷教育的入學方式、學習方式、學制、學習效果、評價方式、學歷學位認可度和辦學主體進行了比較。四種形式的成人高等教育的學歷學位，均為國家認可。開放大學和網絡教育，除了辦學主體不同外，其他各個方面都是高度相似的。除自學考試不受學制限制外，其余三種形式本科均為5年學制，專科、專升本為2.5年學制，最長修業年限一般在正常修業年限的基礎上增加2年。在入學方式方面，成人高考入學方式為全國統考，入學門檻最高，自學考試沒有入學考試，學習時間也最為靈活。四種成人高等學歷教育都采用了考試作為評價方式，但自學考試采用全國統考方式，最為嚴格，其他三種都采用院校自主命題、自行考試的方式。教學方式方面，網絡教育和開放大學都以網上在線教育為主，穿插少量集中面授；成人高考院校教學方式最為傳統，以集中面授為主，但部分院校的成教院已開始探索采用網絡學習代替部分面授時間；自學考試本意是自己學習，然后參加考試，事實上許多社會機構和公辦院校舉辦了自考助學班，收費培訓，在面授為主的基礎上，探索采用面授與網絡混合方式教學[4]。

總體來說，我國現階段成人高等學歷教育處于四教并存狀態，教學形式趨同，畢業證效力相同，獲證難度差異較大。

三、我國成人高等學歷教育存在的問題

(一)成人高等學歷教育社會認可度低

我國4種形式的成人高等學歷教育，其教育質量、文憑含金量、畢業生平均素質、應屆畢業生平均薪酬，均遠遠低于同層次的全日制高等教育，這已是社會共識。

(二)四種成人高等教育發展不平衡，規模差異大

1.自學考試規模縮小趨勢明顯，缺考率高

根據教育部年度統計數據，從2014年至2018年，自學考試報考人數由703.4萬人次縮減到了544.7萬人次[5]，縮減率達29.1%。通過自學考試獲取畢業證的人數也呈下降趨勢，見圖2。相較于成人高考或“網教+開大”畢業人數，自學考試每年畢業人數最少，且每年人數都相差一個數量級。2018年全國通過自學考試方式獲取畢業證的人數僅為48.7萬，平均每個省(不包含港澳臺，按32個省級行政區算)只有1.5萬人通過自學考試拿到畢業證。根據個人主觀經驗，自學考試考點，經常見到大面積缺考現象，每個考點平均缺考率為30%-50%，考生積極性較低。

此外，自學考試考點為國家教育考試標準化考點，多為中學校區，除了承辦自學考試，還需承辦高考、中考、成人高考、中學的學業水平測試、教師資格證考試等大型考試，學校工作人員需要連續數周在雙休日工作，因此學校對承辦規模偏小的自學考試的積極性相對較低。事實上，自學考試的高缺考率與嚴格的組考流程已經造成了社會資源的浪費。

圖2 為2014-2018年成人高考、網教+開大、自學考試畢業生數對比

《教育部辦公廳關于開展現代遠程教育試點高校網絡教育2012年度、2013年度年報年檢工作的通知》中，年報年檢的對象及范圍是67所普通高校的現代遠程教育，中央廣播電視大學的開放教育以及中央電大現代遠程教育公共服務體系，故認為教育部統計數據中網絡教育數據是網絡教育與開放大學二者之和。英文版中web-based，直譯過來是基于網絡的，也與這樣理解相契合。圖3、圖4同理。

圖3 2014-2018年成人高考、網教+開大在校生數對比[5]

圖4 2014-2018年成人高考、網教+開大招生數對比[5]

2.網絡教育規模膨脹趨勢明顯

圖2、3、4共同見證了“網教+開大”的繁榮態勢。從2016年開始，“網教+開大”招生數超過成人高考招生數，到了2018年，“網教+開大”招生數已是成人高考招生數2倍有余，占總招生數的70%，且比重仍有增加的趨勢。人數的變化在招生數、在校生數和畢業生數會先后傳導，2018年之后，“網絡+開大”在畢業生數也會顯著超越成人高考。需要指出的是，國家開放大學雖然數量多、分布廣，但市、縣級開放大學招生困難，師資薄弱，競爭力極低。一些開放大學校區與職業技術學校臨近，憑借地域優勢保持學生入學數量，而不是憑借教育質量吸引學生。普通高校，憑借其豐厚的師資與學校品牌效應，網絡教育每年招生規模龐大，占據“網絡+開大”招生數的主要部分。此外，就拿個人瀏覽網頁時遇到廣告的主觀經驗來說，遇到普通高校網絡教育廣告的次數，遠多于其他形式教育的廣告，其火爆程度可見一斑。

四、問題成因分析

(一)生源基礎差且辦學模式不合理

高考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學生對于基礎知識的掌握情況，許多學生是由于高考分數較低且認為復讀無望才轉入專科學習，因此專科錄入的學生基礎普遍較差。而專科只有兩年半學制，學生上學后馬上面臨就業壓力，無暇提升自己，因此，專科院校也不能設置高標準的畢業條件，于是專科畢業生依舊整體水平較差。在職業晉升中遇到學歷瓶頸的專科畢業生構成了成人專升本的主要生源。而專升本修業時間也是短短的兩年半，再加上學生此時已受工作限制，專心用于學習的時間更少，院校也很難提高畢業標準，于是專升本畢業生平均水平依舊較差。學生基礎差，修業時間短，院校不能設置高標準畢業條件。而院校畢業標準低，又使院校在師資、教學、管理方面標準下降，進而使辦學質量降低。如此循環，互相影響，最終導致成人高等學歷教育辦學質量偏低。

(二)校際惡性競爭

成人高考、網絡教育與開放大學往往將招生視為院校的首要工作，因為沒有生源學校就失去了賴以生存的經濟基礎。如果一種教育形式為了獲取足夠生源而降低學生獲得文憑的條件，另一種教育形式就被迫跟進，以致整個成人學歷教育領域都處于一種“重招生輕教學”的惡性競爭狀態。

(三)考試難度差異大

從學生的角度講，獲得文憑，是參加成人高等教育的主要因素[1]，而學習科學文化知識或專業技能則處于次要地位。自學考試的組織形式與高考相似，嚴格規范，而其他三種成人教育的課程考試，均是院校自己組織考試，通過門檻低，二者處于兩個極端。雖然自學考試含金量最高，但是面臨現實利益時，這種學歷質量的差異性并不能得到體現，在職稱評定，考研考公、干部提拔、工資定級中，二者幾無區別，從而形成劣幣驅逐良幣效應。

出口入口都很低的網絡教育和開放大學，特別是名校網絡教育，顯然是性價比最高的選擇。可以合理地推測，如果各地學生沒有被各種招生廣告所迷惑，如果真正了解成人高等教育四種形式，自學考試幾乎鮮有人選擇，普通高校網絡教育則會成為多數人的選擇。自學考試越嚴格，越顯示我國成人高等學歷教育的不公平。若任由此形勢發展，自學考試的報考人數會不斷減少，可能最終導致自學考試無法舉辦。

(四)辦學單位的利益驅動

2015年至2017年是智能手機全面普及、移動互聯網高速發展的一段時間，而這段時間正是成人高等學歷教育“網教+開大”在招生數與在校生數全面反超成人高考的時間。科技的發展使得基于網絡的學習脫離了地域限制與時間限制，學生可以充分利用碎片時間完成學習，顯著緩解了工學矛盾、家學矛盾。對于教育辦學單位而言，進行網絡教學管理的軟硬件系統，一旦搭建完成，邊際成本幾乎為零。一些學校將網絡教育學院改制成自收自支性質，大量招生，寬進寬出，將網絡教育變成了一種盈利手段。利益的驅使，造成了網絡教育規模的迅速擴大。

五、我國成人高等學歷教育的改革

我國成人高等學歷教育存在著社會認可度低、四教并存發展不平衡的問題。本文試圖從以下幾個方面尋求改革方向，以期為我國成人高等學歷教育的可持續發展提供新的建議。

(一)漸進式取消自學考試

自學考試是中國首創的考試制度，曾在我國生產力不發達的國情下為我國選拔出大量人才，而現在我國成人教育有了更優的選擇，自學考試已到功成身退之時。自學考試由各省的自學考試管理中心組織，其命題、閱卷均從各主考院校抽調教師進行，其全過程相當于一部分教師的兼職工作。所以，停辦自學考試并沒有關閉任何一所學校，并沒有使任何一位教師的工作發生變動，因此對社會、對教育行業的影響都是微乎其微的。自學考試的取消也不應一蹴而就，而應公布一個漸進式的退出計劃。如首先撤消部分報考人數少的專業，公布一個3年或5年的時間表，讓已有報考記錄的考生在這段時間內有充足的時間將剩余科目考完。時間表公布之日不再接受新考生報名，報考系統對比考生身份信息，只允許數據庫中已存在記錄的考生報名成功。

(二)統一成人高考、網絡教育與開放大學

成人高考、網絡教育與開放大學的學歷本質相近，三種教育形式應得到統一，三種教育形式可統一歸為成人(繼續、遠程或網絡)高等教育。

1.統一入學方式

成人高考的入學方式應該公平、規范、嚴肅，發揮篩選作用，三種教育方式應統一為成人高考。不設入學考試的成人高等學歷教育永遠無法與全日制高等教育相提并論。入學考試可以有效驗證學生的基礎知識，表明學生具有學習高等知識所需的前置知識，可以有效解決院校因學生基礎知識較差而無法開展高標準教學的困境。同樣，因為有了入學門檻，學生在入學前才會主動學習，入學后也會重視受教育的經歷，有利于可持續地提高整體學生的素質，也有利于消除社會各界認為成人學歷教育是低水平教育的偏見。

2.學生自主選課，延長修業年限，提高畢業標準

普通高等教育一般有4年學制，而生源基礎較差的成人高等教育卻只有2.5年學制，這勢必造成畢業生整體水平的差異。成人學生的基礎較差，但是這種差距未必一直存在。Malcolm．S．Knowles 指出了成人學習者的4個特征即自我認知(Self-Concept)、自身經驗(Adult Learner Experience)、學習準備(Readiness to Learn)和問題導向(Orientation to Learning)[6]。這些特征表明成人學生更主動地追求知識且他們所追求的知識針對某個更現實的問題，因此給予他們足夠的修業時間，他們所欠缺的知識會迅速得到彌補，且對知識的掌握程度也會更加透徹與具體。這就告訴辦學機構，對于成人學生，自學為主，教師引導，應是主要學習方式。因此成人高等教育的學制可不設固定時間，應設定一個更廣的時間區間。同時普通高等教育同專業統一的培養計劃也不適用于成人學生，基礎課程之外的課程應由成人學生結合自身工作實踐自主選擇。只要在時間區間內通過考試，修得足夠學分，即可申請畢業答辯，而畢業論文的評價標準也應提高到普通高等教育同樣標準。事實上，這種自主選課、自修為主的學習方式，汲取了自學考試的優勢，某種程度上相當于自學考試的轉型。

3.網絡教學，遠程考試，集中答辯

成人高等教育的教學方式應統一以網絡教學為主，面授教學為輔。網絡學習解決了成人學生時間稀缺的困境，更適合成人學生自我認知的特征，同時可使自主選課的培養模式能夠高效實施。考試自古以來就是評價知識掌握效果的一種重要方式，信息時代不應將其拋棄，而應以現代高新技術為基礎賦予其更大的靈活性。課程考試可探索在學生所在地通過面部識別系統、聲音捕捉系統和信號屏蔽系統配置符合考試條件的遠程考場。同時應完善考試作弊處罰制度，并探索將考試作弊納入社會信用體系。畢業答辯則可由學習中心成立答辯委員會，在學習中心組織畢業論文集中答辯。最終畢業證、學位證應統一印刷成人(繼續、遠程或網絡)高等教育，蓋所在院校公章。

(三)高校對成人教育學院的建設

1.配置網絡教學環境

若同一所高校，既舉辦傳統成人教育又舉辦網絡教育，建設起來只是院系或部門的合并，對原來從事傳統成人教育的職工稍作培訓，就可以轉型從事網絡教育的工作。若高校只有傳統成人教育一種形式，則需購置硬件設備，搭建網絡學習環境，并學習網絡教學資源的制作，其函授學習站點，也需改建為成人(繼續、遠程、網絡)教育學習中心。但考慮到許多成人教育開辦院校實踐中已經采用網絡教學代替部分面授，這種轉型也應是輕而易舉，并且眾望所歸。

2.完善教師考核、評價制度

采用網絡教學時，多媒體課件資源是教學活動的核心。年齡大、水平高的教師可能不熟悉、或者不樂于配合相關部門建設網絡教學資源。所以高校要完善管理、考核制度，將教師建設和應用在線課程合理計入教學工作量，激勵高水平教師制作網絡教學資源。

3.禁止負責成人教育的學院自收自支

舉辦成人教育的學院應統一回歸事業單位本質，由財政撥款辦學，禁止自收自支、追求經濟效益的辦學模式。教育本來就有一定的公益性，成人教育更是帶有一定的扶貧性質，通過這部分學生創造收入，無異于本末倒置，涸澤而漁。

(四)改革后的優勢

有利于辦學質量的提升。取消了自學考試，從頂層設計上統一成人高考、網絡教育和開放大學，避免了四種教育之間的惡性競爭，大幅度降低了管理難度和管理成本，可以為提高辦學質量提供體制機制的基礎，最終徹底改變成人高等學歷教育飽受詬病的局面。

改善教育不平衡的狀況。開放大學辦學系統覆蓋全國城鄉，深入到縣城及民族邊遠地區，具有極大的廣度和深度，當辦學質量提高后，可以有效緩解現階段東南部教育資源集中、西北部教育資源稀缺的狀況，促進全國教育均衡、穩定、可持續發展。

促進教育公平。此舉對入學方式、教學方式和評價方式的統一以及產生的對教育資源統籌難度降低的作用，可以在全國范圍內有效促進教育過程中的公平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