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萍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將從2021年1月1日起正式施行。民法典中格外注重對網絡延伸出的民事權利保護,涉及個人信息保護、網絡虛擬財產、打賞、電子合同、肖像權、網絡侵權等與互聯網相關的內容。在民法典背景下,如何向網絡侵權說“不”,對于互聯網領域的長遠健康發展,意義重大,必須認真對待。
著作權具備知識產權具有的地域性、時間性和專有性等特質,但網絡技術的發展和普及使得著作權的特性發生了變化。
按照著作權法的規定,凡未經著作權人許可,又不符合法律規定的條件,擅自利用受著作權法保護的作品的行為,即為侵犯著作權的行為。
網絡侵權在實踐中主要有以下幾種類型。
(1)將網上作品擅自下載并發表在傳統媒體上。
這種行為具體指未經網絡作品權利人許可將網絡作品下載并于傳統媒體上傳播的行為。網絡作品是以數字0和1的形式存在并以網絡為載體在計算機之間流動的作品。具體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進入計算機網絡前存在于紙、磁帶等傳統媒體,只是通過掃描等方式轉化為計算機能識別的數字編碼,然后經由計算機的組織、加工、儲存,并在需要時把這些數字化了的信息重新以文字圖像聲音等形式表現出來,這種網絡作品稱為數字化作品。另一種則是從其被創作之時起就直接以數字的形式存在于計算機并在網絡上傳輸,之前根本沒有在傳統的載體上存在過,這種網絡作品稱為數字式作品。網絡作品只要能反映一定的思想或情感并具有獨創性、可復制性和一定的客觀表現形式則應享有版權。
1999年4月28日宣判的陳衛華訴成都電腦商情報社侵權案就是被告電腦商情報社在未經原告陳衛華的同意將陳衛華于1998年5月10日以無方為筆名在其個人網頁《3D 芝麻街》上發表的《戲說 MAYA》一文下載,并登載于自己的報刊上,最終被法院判決為侵犯原告網絡作品版權的行為。
(2)未經作者許可,擅自將傳統媒體上發表的作品在網站上傳播。
即未經原文學藝術等非數字化作品的版權人許可,將其作品數字化登載于網絡上向一切網絡用戶公開的行為。將該種行為確定為侵權行為,是因為將原來非數字化的文學藝術作品數字化,無論其采用何種手段數字化都不是創作,不具有獨創性,這只是原作品的存在形式和傳播方式發生了變化,并不影響原作的版權人對該作品享有的權利。
1999年“王蒙訴世紀互聯通訊技術有限公司著作權侵權”案就屬于網絡侵犯傳統媒體作品版權的行為。在該案中,北京某通訊技術公司主辦的北京在線未經王蒙等六作家的同意將六作家享有版權的《堅硬的稀粥》《漫長的路》等作品登載在其網站的主頁上,從而被法院判決為侵權。
(3)超文本鏈接行為。
超鏈接又稱超文本鏈接,一般是指對附之于標記指令的文本文件在同一文檔的不同部分或者兩個不同文檔之間建立聯系,網絡用戶僅需要登錄一個網站的網址就可以瀏覽其他網站的文件。事實上,超鏈接行為是一種作品匯編行為,除了可鏈接文本外,也可鏈接各種媒體,如聲音、圖像、動畫等。一般情況下,超鏈接行為可細化為“系統鏈接”和“系統間鏈接”,其中系統鏈接一般與侵權行為的發生無關聯,而鏈接于同服務器上的作品的系統間鏈接,倘若被鏈網頁中出現侵權內容或是在深度鏈接中網站經營者處理不當,而當未經權利人同意,在設鏈者對被銜接的文件不享有權利之時,那么就必定會侵犯對方的著作權益。

>>資料圖
“謝德蘭時報案”(Shetland Times Case)是最早的一起因鏈接引發的著作權侵權案件。在此案中,被告謝德蘭新聞將原告謝德蘭時報網頁上的標題刊登在自己的網頁上并設置了通向文章內容的鏈接,使得被告的用戶順著鏈接可以直接訪問原告網站上登載的內容,而不必經過原告網站的主頁。這種行為產生的效果是使讀者在閱讀中仍然認為是在被告的網站中。審理此案的法院在訴訟中認定,原告的文章標題構成文字作品,受版權法保護,而被告非法將其用作鏈接標志,因而構成侵權行為。
(4)網頁作品的著作權侵權。
網頁設計的好壞對于各大商業網站來說至關重要,一個制作精良的網頁會迅速提升網站的訪問率,進而提升網站的知名度,帶來更多的廣告收益。但是,設計一個好的網頁需要投入大量的時間、金錢和精力,而復制、剽竊一個網頁卻極為容易。所以,抄襲他人網頁的行為時有發生。
如被稱為“中國網絡主頁侵權第一案”的“瑞得訴東方案”。被告四川東方信息有限公司就因為抄襲原告北京瑞得(集團)公司的主頁,侵犯了原告主頁的著作權,而必須承擔賠償經濟損失和賠禮道歉的責任。
毋庸諱言,在網絡著作權法律保護方面,我國的實際情況是存在不少缺陷的。
一是網絡著作權侵權司法管轄較為混亂。
客觀上由于網絡具有全球性、交互性、實時性和管理的非中心化等特性,因而在侵權行為方式和侵權行為地確定上都存在一定的差異。在司法實踐中,尤其是涉外網絡侵權案件,侵權行為人能夠輕易的侵犯著作權人的網絡著作權,從而使得侵權行為人在不同的管轄范圍內作為。也正是因此如何確定網絡著作權侵權案件的司法管轄仍是當前面臨的一個基本命題。
在我國,民事訴訟法第二十八條規定,因侵權行為提起的訴訟,由侵權行為地或者被告住所地人民法院管轄。對此,《網絡著作權解釋》第1條規定“網絡著作權侵權糾紛案件由侵權行為地或者被告住所地人民法院管轄。侵權行為地包括實施被訴侵權行為的網絡服務器、計算機終端等設備所在地。對難以確定侵權行為地和被告住所地的,原告發現侵權內容的計算機終端等設備所在地可以視為侵權行為地”。這里,網絡服務器、計算機終端所指的對象是什么?法律并沒有進一步明確。
另外,《網絡著作權解釋》第4條規定,對侵犯著作權行為提起的民事訴訟由著作權法第四十六條、第四十七條所規定的侵權行為的實施地、侵權復制品儲藏地或者查封、扣押地、被告住所地人民法院管轄。《網絡著作權解釋》規定:“網絡著作權侵權糾紛案件由侵權行為地或者被告住所地人民法院管轄。侵權行為地包括實施被訴侵權行為的網絡服務器、計算機終端等設備所在地。對難以確定侵權行為地和被告住所地的,原告發現侵權內容的計算機終端等設備所在地可以視為侵權行為地。”這種混亂的規定使管轄爭議在所難免。
二是網絡著作權侵權證據收集困難。
取證在民事訴訟中有著極其重要的功用,通常決定著訴訟的成敗與否,然而由于網絡著作權的特殊性,網絡著作權取證在司法實踐中十分困難。
眾所周知,網絡有虛擬性,因而在網絡著作權侵權案件中的證據大多表現為電子形式,存儲于各種電子介質之中。然而,電子證據往往表現出不穩定的狀態,電子介質極易受到外來的影響而遭到破壞,能被人輕易地截取、修改或編輯,使其內容完全改變,甚至電子證據會輕易地被刪除而不留任何痕跡,網絡著作權案件中的網絡著作權人亦很難進行證據保全,且證據的真實性也難以證實。又因為任何人都可以進行電子證據的篡改刪除,而且這種篡改刪除行為亦難以被查清,這些無疑加大了取證人在收集證據層面的難度,致使無法舉證證明侵權事實的現象層出不窮,從而導致案件被法院駁回或被申請撤訴的事情屢見不鮮。
此外,在證明索賠數額的證據方面,主要看權利人的損失,即以復制品發行減少量、侵權復制品銷售量為依據,所以原告的舉證難度很大。具體看來,根據當前的民事訴訟規則,因受多重因素的影響,作品的發行量很難確定,而且在網絡內容服務提供者掌握證據的情況下,往往因其可能是污點證人而很難獲得不利于其自身的證據。并且由于大多電子證據都是商業秘密,是侵權人因侵權行為而獲取違法所得方面的證據,因而很難被著作權人獲取。
三是侵權損害難以認定,法定賠償標準仍需細化。
知識產權的作用體現在被使用上,如果使用人越多,知識產權所體現的價值就越大; 如果這項知識產權從來未傳播,未被使用過,該權利的價值就無從實現。因此,衡量權利人是否遭受損害,應當結合作品上載到網絡前后作者收獲的經濟利益和其他利益中來考慮,不管網上傳播對報刊的發行率是否有益,網絡傳播都對傳統媒體發行率的影響和著作權人利益的得失息息相關。
在著作權侵權案件中,權利人往往希望通過起訴行為使侵權人停止侵害并賠償損失,但在司法實踐中執行法定賠償標準難度大。我國《網絡著作權解釋》第24、25條規定的侵權法定賠償標準存在參考文件滯后、計酬方式單一和計酬標準偏低等瑕疵,而且法律文本規定極為粗糙、適用性不強,難以達到懲治網絡侵權行為的應然目的。如果依據權利人因侵權行為所受到的損失和侵權人因侵權所得利益作為依據和標準,則會因權利人損失和侵權人所得查明的難度而使法定賠償額度的認定更加困難。畢竟在網絡著作權侵權案件中,損害賠償更具有復雜性。因為網絡著作權侵權案件涉及的作品絕大多數屬于音樂、影視等作品,因而在確定損害賠償數額時就需要綜合考慮作品的制作成本、影響力、發行、票房收入以及網絡點擊率等因素,很難有一個統一的標準,從而容易導致賠償標準的不統一。比如在衡量侵權作品傳播的廣度方面,由于一般以被轉載、轉鏈接的程度、侵權時間的長短等方式進行判定,因而無法體現傳播廣度的差異性,在高效和無形的網絡信息傳遞過程中是很難確切地將具體的損失計算出來的。概言之,在司法實踐中,網絡著作權侵權損害法定賠償標準是有瑕疵的,具體的侵權損害賠償確定難度較大。
毫無疑問,鑒于我國網絡著作權保護存在的實際缺陷,如何完善我國網絡著作權的法律保護,既是一項專業性很強的工作,更是一個制度性很強的難題。為此,我們需要做好長期作戰的準備。目前看來,必須在以下幾個方面不斷完善。
一是網絡著作權侵權案件管轄權的確定。
網絡著作權侵權糾紛的處理和解決應根據我國民事訴訟法已確定的管轄規則和操作行為來具體實施。依據規定,侵權行為實施地和侵權行為結果地都屬于侵權行為地。然而,源于網絡時空的虛擬性特質,不可能在地理上具體確定侵權行為地,因而需要尋求網絡著作權侵權案件管轄的確定標準和依據。總體來說,網絡著作權侵權行為地的確認不僅需要有利于當事人識別和查找,同時也要便于人民法院查明案情和及時審理案件,因為只有這樣,當事人方能預知自己的行為及其后果,法院亦才能順利地查明案情。
在實踐中,我國網絡著作權侵權案件管轄權的確定可以借鑒著作權制度較為完善的美國的有益經驗,采用最低限度聯系原則作為評判網絡著作權侵權案件管轄權的重要基準,實施被訴侵權行為的網絡服務器、計算機終端等設備所在地都是侵權行為地。究其實質而言,其并非侵權結果發生地,而是侵權行為實施地。
概而論之,網絡著作權侵權案件管轄的確定不僅要根據我國民事訴訟法、著作權法等相關法律予以確認,以案件正義公正審判為前提和基礎,同時還應具體注意實施被訴侵權行為的網絡服務器、計算機終端等設備所在地的確定、對于發現侵權內容的計算機終端等設備所在地法院管轄的確定等問題,保障網絡著作權侵權案件管轄地具體較好確定與實施。
二是網絡著作權侵權取證制度的健全。
網絡著作權侵權證據以一種二進制的形式生成,是通過0和1兩個數字不同的排列組合方式形成的一組數字化信息,存儲于計算機終端并通過一定的電子終端設備顯示出來的編碼記錄信息,包括文字、圖像和聲音。也就是說,網絡著作權侵權證據具有無形性和脆弱性等屬性,容易受到電子技術的的影響,易于被偽造、篡改且不留痕跡。當前,我國沒有一部完整的民事訴訟證據法,而且現行的民事訴訟法也缺乏對民事證據的證明能力問題的規定,從而導致網絡著作權侵權證據的收集困難,影響著證明標準的具體實施。
在網絡技術愈發成熟的背景下,電子證據作為一種獨立的證據形式是大勢所趨,何況刑事訴訟法已規定電子證據可以作為訴訟證據。
針對網絡著作權侵權的證據形式和取證難等問題,我國可以借鑒國外先進的立法經驗,來彌補我國在有關法律制度上的不足。比如根據聯合國《電子商務示范法》的規定可知,判斷電子證據是否合法有效,應綜合考慮生成、儲存或傳遞該數據電文的辦法的可靠性,保持信息的完整性等因素。近來,許多國家正在以《電子商務示范法》為藍本制定本國的電子商務法,承認電子證據的法律效力,不斷完善著網絡著作權的侵權證據規則。
而我國行政監管方面,2016年11月14日,國家版權局出臺《關于加強網絡文學作品版權管理的通知》,規定了平臺服務商在傳播作品時的舉證責任、侵權后果和判定要素,進一步明確了網絡服務商的主體責任和注意義務,為產業實踐提供指引和判定標準。
在司法實踐方面,2016年4月13日,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發布了《涉及網絡知識產權案件審理指南》,重點針對權利人和網絡服務提供者舉證證明責任的分配等6大類問題進行了規定,也加強了對司法實踐的指引。可以說我國法律網絡著作權侵權舉證、歸責方面正在不斷進行完善。
三是網絡著作權侵權損害賠償制度的完善。
一般而言,傳統著作權侵權損害賠償類型多種多樣,不僅包括全部賠償,法定賠償、法庭酌定賠償、限定賠償和精神損害賠償限制等也都屬于其內涵或基本原則。那么,網絡著作權侵權損害賠償適用原則與傳統的著作權侵權損害賠償原則是否可以同等適用呢?
具體來看,全部賠償原則是指侵權行為人對其行為造成的對受害人的實際損失應當負有全部賠償責任,財產損失、精神損害等均屬于全部賠償的責任范疇。不言而喻,全部賠償原則是民事賠償責任必須遵循的基本原則,在民事賠償責任原則領域內居于核心地位。
網絡著作權侵權行為隸屬于民事侵權行為,理應嚴格侵權賠償適用規則,遵循全部賠償原則,早在2007年1月最高人民法院就對此予以了肯定和重申。然而,源于知識產權財產價值主觀性的特性、知識產權交易機制的缺乏以及價值評估的缺失,使得網絡著作權侵權行為所造成的權利人利益損失難以估量。
在網絡著作權侵權案件中實行全部賠償原則確實能夠充分尊重和保護著作權人的基本權益,但在具體案件中,由于侵權人的賠償能力有限,適用全部賠償原則可能會影響到當事人的基本生存權,所以應對全部賠償原則做出適當的調整和完善。
作為全部賠償原則的補充,法定賠償原則是指法院無法查清受害人實際損失和侵權人營利數額時,或者受害人直接要求按法定最低賠償額進行賠償時,法院按法律規定確定賠償數額。在由于網絡的特殊性使得著作權受到侵害后無法計算損失的情況下,法定賠償原則的適用具有相當的合理性,但應當考慮侵權人主觀過錯程度、侵權行為的持續時間和影響范圍以及所造成的后果等因素,且只能在全部賠償原則適用有瑕疵時方能適用。
與此同時,在網絡著作權損害賠償案件中,當賠償數額難以確定時,法官可以考慮適用法庭酌定賠償原則。法官應當根據受害人所受的損害后果、侵權人的主觀過錯程度、侵權的具體情節等案件事實,在遵循民事基本原則的基礎上,客觀公正地對案件作出合理的裁判,使網絡著作權人的利益得到應有的保護。
此外,對于網絡著作權侵權行為造成的精神損害,我國民法通則和著作權法均未作出具體規定,但著作權法有規定“停止侵害、消除影響、公開賠禮道歉、賠償損失”等與精神損害相關的規定,網絡著作權侵權損害賠償可以適用精神損害賠償限制原則。
通常情況下,網絡著作權侵權損害后果比傳統的著作權侵權更加嚴重,但由于精神損害賠償的確定通常難以量化,因此實踐中精神賠償范圍應有所限制,將精神損害賠償的適用范圍控制在合理的范疇內,比如只適用于對著作人身權的保護,從而使其賠償更加合理和正當。
由于我國是一個人際交往十分緊密的國家,在保護網絡著作權時有時候也可以依靠社會共同參與而不僅僅依靠法律保護, 我國建立并推動網絡版權社會保護體系向立體、多元、有效方向發展,實現社會共治機制。
2016年,我國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就很好地履行了維護會員權益職能,例如中國文字著作權協會舉辦“原創文字作品保護月”活動,中國音樂著作權協會針對App對音樂作品的侵權行為進行了大規模調查和維權行動;各類版權行業協會積極促進行業自律,在配合監管部門的重點整治工作同時,發布了《網絡文學行業自律倡議書》《中國網絡文學版權聯盟自律公約》《網絡廣告聯盟版權自律倡議》等自律公告;企業進一步落實主體責任、加強自我約束。
完善制度設計,加強立法保護,理順司法實務,提升保護理念,應當是我們做好當下、著眼未來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