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佳羽
1
翁曦紅愛抽煙。以前還買得起,后來就闊綽不起來了。到愛抽煙的人堆里,他看別人吐煙圈,就咂吧自己的嘴:“好功夫,好煙技。”人家說:“你來一支?”他就接上話茬:“嘗嘗,嘗嘗。”不論什么煙,他點上都猛吸一口,五官緊緊地簇成一疙瘩,半天才緩過氣來,長長地吐一口,吐一條煙嵐,或一條煙溪,然后評價:“好煙!好煙!”許多煙鬼就為了爭他一句好評,時不時向他讓煙,于是他就經常白抽別人的煙。抽到興頭上,他精神格外燦爛,把頭插進人堆里,攤開手機大屏,讓人們看他收藏的石頭:“你們看這個,這畫面,天斧神工,高山,流水,飛燕,白楊,小橋,炊煙,村落,老牛,家犬……意境多美啊!畫家能畫得出來嗎?不能!還得天然去雕飾,幾千萬年、上億年、幾億年才能形成這畫風,難得,難得喲!”“值不少錢吧?”有人感興趣地問。“玩石頭是一種高雅,談錢就俗了!不談錢,不談錢。”他連連擺手,顯得自己很超脫。“你不花錢買嗎?”別人問。“當然得花錢,花少了都不行。這個,小十萬。”他神色很得意。眾人“哇”了起來:“您不是不談錢,是不敢談錢吧?小十萬,我們得掙一年,你一動手指頭,換成一塊石頭,厲害,厲害!”他見大家這樣說,有點慌,怕說不清楚,趕緊找借口溜了。
翁曦紅敬業一度有口皆碑,官至M縣某局副局長,人還算清廉,從不利用職權到處“扒皮”。他老婆曾開過一個輕印廠,掙了不少錢,供他抽魔女牌香煙,曾二十年牌子不倒。自從玩藏石上癮后,老婆就管不住他了。他每月花光自己工資不說,還總是“偷"老婆的錢,把好好一個輕印廠“偷”倒閉了!資金鏈斷了,用錢就不像以前那樣手到擒來,他開始戒酒,戒煙。酒好戒,說不喝就不喝了,但煙癮太大,戒了幾次戒不掉。有點錢又舍不得買煙,就到有煙的人處蹭煙。剛開始,同事見他大小是個領導,都很禮讓。日子長了,大家都受不了,一包煙他能蹭半包,同事就紛紛藏煙,有煙不擺在明面上,怕他“貪”掉。他煙癮上來了,忍不住,就朝同事嚷嚷:“各位,誰帶煙了?讓一支。”有時他以乞求的口氣:“就一支,實在犯饞了。”有同事損他:“哎呦領導,買一塊石頭幾百幾千幾萬十幾萬出,眼都不眨一下,一包煙值幾個錢,舍不得買了?您真是個怪人。”他強作笑臉:“我的情況你們都知道,包容一下,包容一下啊,讓一支。”話都說到這份上,讓唄,還能讓領導跪下來求不成?但有煙的人心情很不舒暢,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啊……
2
翁曦紅都覺得自己這個領導當得賤,為一支煙向人低頭。可收藏奇石,你讓他收手,簡直就是要他的命。他割舍不下藏石情,這已不是什么秘密。平常,他穿著很樸素,人又沒架子,不知道底細的人都以為他不是領導。這不,局里要開大會了,主席臺安排局領導就坐。局長看了他一眼,臉冷得像結了冰:“咋搞著哩,丟咱們領導集體的人!”他不好意思地把左腳藏在右褲腿后面。“小劉!”局長叫道,“去,把我買的那雙新鞋拿來!”秘書小劉小跑著提來一雙新皮鞋。局長扔給他:“趕緊換上,別在大庭廣眾下丟人!”他推辭:“我沒錢還你。”局長甩甩手:“送你了,送你了,還什么還。”他貓著腰,不好意思地拎起局長給的新鞋,到沒人處去換。他離開主席臺時,人們發現,他腳上穿一雙舊得泛了白的老皮鞋,說不上是灰色、棕色還是白色,左邊鞋前幫開線了,走一步,開線處就裂開大嘴巴,五個腳趾頭居然露出四個!原來他光著腳丫子,連襪子也沒穿!真會省錢啊,省到不能再省了。臺下一片唏噓聲。等他換上新皮鞋回到主席臺上,局長敲了兩下話筒基座:“今天,我在這里作個規定,咱們局里每一個人,都要注重自身形象,不能太講究,也不能不講究,太講究有問題,不講究也有問題!”聽到局長警告,他臉紅得像雞冠子。
雙休日,忍不住又去了奇石城。各種石頭星羅棋布,個個都十分色誘。唉,這么多養眼的石頭。咦,這一塊石頭好呀,他愛不釋手。“什么價?”他問。人家舉了一個指頭。“一千。”他猜定。“一千?”賣石頭的人跳了起來,“大哥,一千你有多少我要多少,你有一車我要一車。”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少啦?”賣石頭的人拍拍石頭:“一看你就不是行家!你看這石的紋路,這石形,這色,一萬塊石頭里才能挑出這一塊,精品,純天然。這石頭,外銷的話,至少這個數!”賣石頭的人給他擺了一個剪刀手,他知道,人家的意思值二萬。他被賣石頭的人一句“你不是行家”所激怒。我不是行家,這縣城里還有玩石頭的行家嗎!他在心里罵道。但這塊石頭真好,他挪不開步。賣石頭的人補一句:“過兩天省城來一撥大玩家,我把照片發給他們了,已有人號上這塊石頭了。”他急忙擋道:“能在本地賣,何必麻煩弄到外地去。”賣石頭的人拍了兩下石頭:“對哪對哪,肥水不流外人田,給咱本地藏家,血甩了,一萬!”一萬,他打了個寒顫,一千他現在也拿不出來。可他邁不開腿,雙腳像下了地釘一般,一寸也挪動不了。“誠要,您開個價。”賣石頭的人示好。“我……我……”他說不出口。“這樣,大哥,看您挺喜歡它的,我再血甩一回。”賣石頭的人咬咬唇,“八千。讓您發發。”他還是不敢接。“六千!六六大順!”他看了看賣石頭的人,亮了的眼神又暗下去。“三千!”賣石頭的人幾乎是吼了起來,“大哥,我仗義吧?為成全您,我不賺了,賠本給,夠意思吧!”他一把握住賣石頭人的手:“謝謝,謝謝!我要了!”他身上沒錢,一分沒有。“石頭給我留著,我回去取錢。”“不帶這樣玩的大哥,交個定金也行。”賣石頭的人擋住他。他摸遍全身,只有一個工作證,“這個可以吧?先押著。”賣石頭的人接過證件一看,某局副局長,當時就怔得喘不過氣來。
3
翁曦紅回到家里,老婆不在。他翻箱倒柜四處找錢。他也不知道,家里究竟還有沒有錢。家里兩書柜書,他一本一本翻開看,又累又急,滿頭大汗。沒有。十塊錢也沒有。衣柜里找。老婆的紅三角遮羞布,總共巴掌大,他也抖三抖。沒有。十塊錢也沒有。鞋柜。門口的鞋柜。他把每一雙鞋都里外摸個遍,還在地上磕幾磕,希望掉下來奇跡。沒有。十塊錢也沒有。家里窮啊!窮得超乎他的想象。一個副科級干部,家里沒錢,誰信?沒錢,工作證怎么拿回來?沒錢,石頭怎么抱回來?沒錢,在藏界的信譽怎么維護,名聲怎么掙回來?必須有錢。他繼續找。廚房門口靠著個破鞋盒子,絆了他一下,他生氣地踢了它一腳:“放多長時間了,還不扔,等著生……”還沒生出來,鞋盒倒了,蓋子打開。“什么?”里面露出一包東西,他蹲下去,打開包裹的報紙,一層,兩層,三層……七層,八層,呀,是錢,一數,整整三千!他整個人都蒙了,是老婆藏的嗎?她為什么要這樣藏錢?她想干什么?是兒子藏的嗎?他又為什么這樣藏錢?他想干什么?是我夢游藏的嗎?我為什么這樣藏錢?我想干什么?顧不了那么多了,我得把石頭抱回來!只要能抱回石頭,哪怕挨千刀萬剮!只要能抱回石頭,管他誰藏的錢,財神爺藏的我也給他花了!
“我要跟你離婚,這日子沒法過了!”老婆哭成淚人兒,比秦香蓮還恓惶。翁曦紅搓著兩只手:“我錯了,以后不這樣了。”“還有以后嗎?你說!”老婆氣勢洶洶,“我這樣藏錢你也能翻出來,你是不是瘋了?石頭重要還是兒子重要?兒子馬上要開學,我就給他準備了這三千塊,你一窩端了,他開學拿啥?你說呀,你說呀,他開學拿啥?有你這么當老子的嗎?還副局長,狗屁副局長,家里沒沾上一點光,還搞得揭不開鍋!你怎么入迷成這樣,這日子沒法過了!嗚嗚……”“啥?給兒子上學的錢!”他一聽用途,頭皮都炸了!這禍闖得不輕,得罪了老婆,得罪了兒子,實屬不該。“你應該在包錢的紙上寫明,這錢是給兒子上學的。”“什么?你還豬八戒倒打一耙,怪到我頭上了?”老婆怒不可遏,“我寫明有用嗎?我早說你別玩了別玩了,你聽過半句嗎?家里都成石窟了,就差兩尊佛了。得,弄一包水銀,你我一喝,咱都立地成佛了,啥也不用想了,免得跟你受這份罪!”他在老婆痛說辛酸史中扳指一算,老婆開輕印廠掙的近百萬元,都被他買了石頭。現在每月的工資,也被花個精光。不算稀里糊涂,一算真真嚇一跳。他懊悔得兩眼噙滿淚水,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唉,石頭呀石頭,我怎么偏偏愛上你,我成什么了?為了你,近乎不顧一切,這到底是圖什么呀?他想不清楚。他越安慰老婆,老婆罵得越兇。老婆一口一個兒子開學咋辦?他聽明白了,當務之急,是趕快籌到三千塊錢,別誤了兒子上學。
4
朋友給他介紹過一個企業,企業公關幾次請他吃飯,他都謝絕了。好像辦公室留下一張名片?哦,還好,那堆舊報紙還摞在那里,他并不熱心與企業打交道,名片順手丟在了報紙里。找到了!他將名片正面、背面看了好幾遍,嘆口氣,別硬撐了,打一個吧,救救急。電話打通了:“你好!我是……”“哦,翁局長呀,我就說今天左眼皮一個勁兒跳,有貴人來電哦!”“我……”“局長,有么事請吩咐,小的一定辦好。”“我……”他“我”不出來,語塞,他從來沒有前言不搭后語過,在局里人稱“口才局長”,今天怎么了,有話就說,有屁就放,他硬是放不出來。臉憋得通紅。媽的,沒出息。他直接掛了電話,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怎么說出口呢!憑白無故,找人家企業借什么錢?企業公關電話回了過來:“翁局長,電話怎么斷了呀?”“哦,信號不好。”“哈哈哈哈,翁局長哦,借幾個膽子給電信局,可以給我信號不好,哪敢給您翁局長信號不好哦!講呀,有么小事需要我跑腿效勞的?”“是這樣,我的一戶幫扶戶家里出了點狀況,我想幫他,但我手頭確實有點緊,想借你三千塊錢。”“喲,翁局長大人,一心為民呀,小的感動,深受感動,沒問題!”很快,三萬塊錢送了過來。“我只借三千。”翁曦紅遞上早寫好的借條,企業公關將借條填進嘴里,輕輕嚼了嚼,吞下肚去,笑著拍拍肚皮:“您過來拿出來呀!”他不敢去看企業公關的眼晴,自己從一沓錢里數出三千:“其他的你帶回去。”“別介,拿都拿來了,您慢用,算我愛心贊助。”他攔住企業公關,剩余的錢塞給她,多一個子兒也不要。
朋友約飯,他去了。“你何苦呢?還當局長呢,就這樣當局長?你不按套路出牌哪,你我還怎么做朋友?以后還見不見面?好我的翁局長啊,入點流吧!常言道,識時務者為俊杰,入大流者成大事。不然,教人如何相處?”朋友敬酒,說了一長串兒不滿的話。他一飲而盡:“朋友的酒,我喝。但我不愿染其他雜七雜八的事。”“雜七雜八?”朋友解開衣扣,右手掐腰:“往這兒看,和田玉做的玉佩,嚴格講叫腰牌,男戴觀音女戴佛,這叫雜七雜八嗎?”“玉!”他立馬不能控制自己,像換了一個人,“可否近距離觀賞?”朋友從腰間解下來,將玉觀音壓在他手心。他掏出隨身攜帶的筆式強光電筒,把一塊美玉照得晶瑩剔透。“漂亮!”他說,“真和田,極品玉。”朋友滿上三大杯:“與志同道合者為謀,干!”這三大杯,就是一瓶五糧液。他嫌酒下得太快,先喝一杯,搖搖手:“酒量差,讓一讓,讓我緩一緩。”朋友將一面墨玉精制的四大偉人石鈔推到他面前:“見過金幣、銀幣、紙幣,見過玉石幣么?”他頭一回見,與真錢大小,畫面立體感極強,美得讓人窒息。“酒,喝不喝?喝了,這個歸你!”他完全不是剛才的矜持狀態了,一仰而盡,只顧多玩會兒玉。朋友拍了拍他肩,好像還用力捏了捏他肩頭,出去了。隨后,風一樣地旋進來那個企業公關:“翁局長,借條還在人家肚子里呢。”他顫了一下,差點把玉幣掉在桌子上。多虧企業公關眼尖手快,一把接住,連他的手一起接住……
5
他并沒有喝多,用力將手從企業公關手中往出抽。但企業公關抓得死死的,借勢將身子靠在他身上。咔嚓,咔嚓!照相的聲音。誰?他環顧四周,是他的朋友。“你給我設局?”他怒目相向。朋友近前:“想多了,英雄配美人,多么迷人的畫面,拍幾張,留個紀念。”“我們沒干什么。”“誰說你們干什么啦?非要干什么才照相?想法多俗!相遇就是緣,相握就是情,《詩經》不是說了嘛,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遇不可求,珍惜才永久嘛。”朋友拍拍他,“說出去誰信,現在還有你這樣把持自己的科級干部?你把自己搞那么窮,何苦呢!有權不用,過期作廢。你分管著那個項目,大筆一揮,選用她們企業的產品,人家還給你豐厚的回報,何樂不為!”翁曦紅一腳踹開自己的椅子,再用力一甩手,將企業公關甩了個踉蹌,他站起來:“我分管的是涉密項目,要求合作企業必須具備高等級涉密資質,她們雖有資質,但等級不夠,太低。”“有就行了,高等級低等級,在你翁局長關照下不就符合等級,何必較真。”朋友說。“那不行!”他很堅決,“在規則面前,沒有商量余地!我,翁某人,不能為國家成什么好事,但絕不能壞國家什么事,更不能當國家罪人!在我管的涉密項目上,百分之一千不能有任何漏洞!”“那,”朋友端起一杯酒自飲,“在金錢和美女面前呢?”“我借她三千塊我還。”“還得清嗎?”朋友進逼,“借酒亂性,說得清嗎?”
翁曦紅摔了酒杯,他要罵人。這還是他要好近十年的朋友嗎?有朋友給朋友挖坑的嗎?朋友說,這個企業產品進他負責的項目,這個忙他必須幫,不幫后果自負。媽的,要挾上了,不幫會怎樣?誣告我?丑化我?把我打入冷宮;幫了,又送錢,又送美女,我能享受。可國家呢?涉密項目漏洞有了,誰知道會遭遇什么損失呢!不行,我不能這樣干,官不官的放一邊,作為人,你不愛國,千萬別害國。連這基本的都做不到,活著的意思就不大了。何況我很愛國。黨員,干部,我占全了。喜歡藏石怎么了?誰沒個業余愛好。讓我貪腐著收藏奇石我不干,我就用自己的工資玩,錢少心大,經常捉襟見肘,有得到有遺憾,這才是樂趣!如果錢多到什么都能買到,還玩它干什么?那叫玩收藏嗎?那叫揮霍!揮霍誰不會。唉,誰能理解我呢?當領導就要貪嗎?不貪就過不下去嗎?誰立的規矩?我就不按這破規矩來,我就窮酸不拉的,我就摳摳搜搜的玩藏石,別人愛怎么看怎么看,我行我素。你個王八蛋朋友,設局來害我,你以為你愛美女我就愛美女?你以為你愛不義之財我就愛不義之財?你以為你被人威脅就軟弱我就軟弱?你還是不了解我,你我根本不是一條道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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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上出現了翁曦紅的不雅照,引起局里上上下下熱議,引起社會不良反應。紀檢部門著手調查。翁曦紅被停職反省。他不做過多解釋,接受組織處理。晚上,老婆不讓他進臥室,嫌他臟,盛怒之下,差點挖破他的臉。他向老婆保證,絕對沒有家里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他向來個人生活嚴謹,對愛情、對家庭、對老婆,配得上“忠貞”二字。他耐心解釋這張不雅照的來壟去脈,老婆吃驚:“你為什么不向組織解釋清楚?”“解釋個啥呀!”他說,“自己已經給黨抹了黑,給組織抹了黑,再洗白自己,保住自己的官位,臊不臊得慌?就這樣啦,組織不缺我這么一個副局長,我卻必須為自己的不慎買單。男人嘛,別有事不敢承擔,只想著保官。我只想著保老婆,保家庭,不能讓家四分五裂,我成了孤家寡人。”“只要你在外面不胡來,當不當官的,我都不嫌棄你。”老婆表態。翁曦紅眼圈紅了,他伸手去抱自己老婆,老婆推開他:“別沒個正經相,都老夫老妻了,還抱個哪門子抱!”他坐在一塊有板凳高的石頭上:“聽說大作家賈平凹收藏了不少石佛什么的,人家是怎么管理這些笨重的家伙的?這樣沒規則地擺一家里,像進了亂石岡,好像不大妥當。”“你還知道不妥當啊!”老婆接住話,“這哪像個家呀,簡直就是石頭開會,也不分個大王小王什么的,往一堆里硬擠,擠得自己都沒個人樣兒了。”“人樣兒?”他站起來,“石頭都是石頭樣兒,若成人樣兒,嚯嚯,你還敢看它嗎?那不成精了!”老婆揚起雞毛撣子打他:“都落架的鳳凰了,還這么貧嘴……”
翁副局長變成了翁副主任科員。翁曦紅依然鐘愛收藏奇石。只是,他變了一種玩法,花錢買石頭少了,上河灘揀石頭多了。這不,周末,他和老婆說好,周六全天上海石灣揀石頭。夜半,大雨嘩嘩,老婆笑:“美夢澆滅了吧?去不成了!”他也笑:“妙哉蒼天,正是揀石最佳時。”他說,不下雨的話,還得端個臉盆向石頭上潑水,不然紋路出不來,這倒好,老天幫忙,肯定能揀到好石頭。第二日,夫妻二人冒雨開車六十公里,去了海石灣。揀了整整一天,石頭堆了兩座小山。他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部分揀來的石頭搬到公路上。還有一部分,全身的力氣耗光了,實在搬不動了,就作了一個記號存放在石灘上。他惺惺相惜,念念有詞:“都是好石頭啊,放在這里,會被別人搬走的。”老婆又累又餓又沒好氣:“這哪是石頭呀,這是你爹,這是你媽,這是你祖宗,你好好在這跪拜吧!”他還在作記號,老婆已踉踉蹌蹌走上公路。搬上公路的石頭,兩人合伙塞滿了后備箱。他說:“我一點力氣都沒了,你來開車,老婆。”老婆瞪他一眼:“看看,兩只落湯雞,前心貼后背了,在這荒郊野川,也沒白骨精送一籃青蛙來。”“哈哈哈哈!”他差點笑岔氣。都餓到這份上了,老婆還有心思打趣。老婆撇撇嘴,拉開前門上車,上了兩次都沒上去:“感覺車高了。”“胡扯。”他說,“這么重的石頭,后輪都壓扁了,車怎么還能長高?”兩人圍著車一看,你拍我我拍你地笑。媽呀,兩只前輪高高翹起來,懸空著。車燈瞪得牛眼睛似的,似乎在發脾氣:看你們整的,這車還能開嗎?夫妻二人又將后備箱的一些石頭搬下去,鋪在兩排座位的腳底下。折騰了一番,車體總算前后持平了,可以開著走了。待到家里,早已月掛中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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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里的同事見了翁曦紅,依然叫他翁局。他更正,不當副局長了,就別這樣叫了,就叫我老翁吧。他比以前更顯得親切,只是仍舊沒有錢買煙。煙癮犯了,大呼小叫地到煙鬼堆里:“快來看,快來看!我剛收了一個……”大家嘩啦圍上來,他收了手機,右手食指和中指一夾一夾的:“各位,恩典恩典,來上一支,提起精神,才好給你們講解呀!”“又來蹭煙了。”大家嗡嗡道,“能不能不帶這樣的。”抱怨歸抱怨,煙還是遞到他手里。有人問:“收藏這么多年石頭,不打算辦一個奇石展,讓大家開開眼界?”他搖頭:“工程量太大,動一動,都得燒一大筆錢,暫不考慮。”有大膽的年輕人問:“翁局,您和那女的,到底有沒有那個?”翁曦紅一把搶過他的煙包:“臭小子,想啥呢?煙沒收了,事兒有沒有,你自己想去。”“我想你們有事兒。”年輕人沒大沒小、沒輕沒重地說。大家都以為老翁要生氣了,臉色一定十分難堪。錯了,他一臉無可爭辯:“你說有就有,你說沒有就沒有。”到底有沒有?問誰呢,翁曦紅美滋滋地抽他搶來的半包煙去了,留下同事們愛怎么想就怎么想……
責任編輯:惠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