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給兒子十三歲生日的信

程保平

陶行知先生說，不做人上人，不做人下人，要做人中人。

Hi，小子，再過二十四小時，就是你十三歲的生日了。以往每年的這一天，我們都要為你過生日，或正規，或隨意，或刻意，但無疑，我們都快樂，覺得彌足珍貴。其實，不僅是生日，十三年前，當上蒼將那個健康、聰明、漂亮的小男孩賜給我們時，這個家就成了一條歡快的小溪。做父母的都希望擁有一個健康、優秀的孩子，但并非人人如愿，為此我們知足，并由衷地感謝上蒼。

小時候，每到我過生日時，奶奶總是說，兒的生日母的難。當時我沒在意，等到你出生時，看到你媽那種痛不欲生的樣子，我就想到了奶奶，想到她老人家所說的話。或許你以為，媽媽不過是一個普通女性，文化程度不高，工作平常，家務一般，甚至還絮絮叨叨。但你不知道，媽媽懷上你以后，妊娠反應強烈，但為了你的健康，堅持多吃，吃自己不喜歡吃的，吃了吐，吐了吃。每天上下班，堅持走二十里路，風雨無阻。感冒了，咳得撕心裂肺，也拒絕吃藥。生你的時候，疼得渾身亂顫，揮汗如雨，還堅持不打麻醉。記得臨產前體檢做B超的那次，你媽媽要我打聽男孩女孩。我說，身為女子，不至于重男輕女吧？你媽媽說，我只是希望我的孩子沒有生產的痛苦。這就是時刻為你著想、平常又不平常的媽媽。因此，在明天過生日的時候，你是否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務，讓媽媽高興一點，成就感強一點呢？以此類推，在以后的生活和學習中，是否該想到愛你的媽媽和爸爸，并延及社會和他人呢？

前些日子，你說自己開始發育了，要我弄點好吃的。哈，時間太快了，轉眼之間，你就要成為一個男人了。做男人很簡單，天下的男人都是這么過來的。但為什么做，怎么做，做什么樣的男人，卻大有講究。所以，在你開始成為男人的時刻，我想跟你談談怎么做個男人。

記得你上幼兒園時，阿姨要家長給孩子寫一段寄語，貼在教室的墻上。我說，希望你將來學會一門手藝，在養活自己和家庭的同時貢獻社會。這話似乎老套，冠冕堂皇，其實是我深思熟慮的結果。今天的社會基本實現男女平等了，但女性依然相對弱勢，掙錢養家，是男人天經地義的事情，男人要擔得起這份責任。經濟基礎決定社會位置，上到高官，下到平民，誰也不能免俗。同時，個體與社會相輔相成，貢獻了社會，其實就是貢獻自己，服務了別人，就是被人服務。所以我才有感而發，寫了這段話。

工人、農民、剃頭匠、公務員、專家學者，三百六十行，都是養家糊口的行當，無所謂輕重貴賤，但由于待遇不一樣，在世人的眼里就大相徑庭。社會永遠是晴天借傘，雨天收傘，正如《增廣賢文》所言，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車馬喧。假如你不為這些所惑，安于貧窮，活得知足，也不乏是一種好的人生境界，但要想過好日子，贏得社會尊重，就要趁早學一門掙錢的手藝。什么手藝能掙錢？當然要靠絕活，技術含量高，總是處在時代的前沿，別人無法取代你。要掙錢，就要從現在做起，好好學習，不斷超越自己，超越別人。古人云：好消息幾時來，春月桃花秋月桂;實功夫何處下，三更燈火五更雞。道理很簡單，關鍵要落實。你目前的學習還不錯，主要歸功于有點小聰明，思維方法對路，功課能按時完成，但弱點也多，圖省事，表面光，不扎實。我曾經把你的學習形容為掃地，看起來干干凈凈，其實拐拐落落里都是衛生死角。如此不扎實，將來怎能立于不敗之地？其實，不光是學習，這世界上任何事情，包括做人，都不能走捷徑，摻不得半分假的。你要切切記住！

學習不是敲門磚，門開了就撂倒一邊，而是終身大事，為此，你要養成終身學習的好習慣。古往今來，凡成大事者，無不是善于學習的結果。善于學習，在你這個年紀，主要靠書本，盡可能多吸收一些知識。“書到用時方恨少”，哪是什么經驗之談，純粹是一副后悔藥，典型的反面教材。現實中，你可能見到某同學，跟人說話一套一套的，長人見識。小孩子閱歷淺，為什么他能侃侃而談呢？你去問一問，十有八九，他們讀了不少書。每一本優秀的書都有一個高貴的靈魂，一份獨特的思考，一項專門的研究。與書籍在一起，傾聽理性的聲音，思考世間的事物，在審美陶冶中塑造品格，升華靈魂，那是一種多么浪漫和高貴的享受！

如此說來，爸爸似乎在勸學，巴望著你成名成家，光宗耀祖。如眾多家長一樣，我不諱言，我也有這個想法。人是環境的產物嘛，這個世界上誰能免俗？但必須聲明，我不是希望你去做什么英雄或大家。古往今來，凡成大器者要靠機緣和造化，很多時候非人力可為。就爸爸半生經歷看，努力追求過，也放松逍遙過，沒什么值得稱道的東西，更沒有資格要求你如何如何，我不過是希望你活得真實、踏實、充實，活得有價值、有意義、有尊嚴。陶行知先生說，不做人上人，不做人下人，要做人中人。至真至善，爸爸引為箴言。人中人不惦記人，也不被人惦記，不欺人，也不被人欺。

然而，人中人也不容易做。首先是位置，要有房子，有家庭，有一份養家的收入。沒有這個基礎，人就像燈泡，上不巴天，下不巴地，懸在空中不踏實。其次，要習慣自己的事情自己辦。人中人沒有特權，不論好辦、難辦，喜歡、厭惡，事無巨細，都要自己動手做。一些事情因為牽涉到別人，有時候還要放得下架子，厚得住臉皮，忍得住怨氣。再次，要有凡人視角，將心比心，推己及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留一份真誠與寧靜，逍遙于巷閭間，縱情于山水中，在有限的時光中享受“在”的快樂，也是一份難得可貴的事情。

大舅爹爹曾經說，看遍全鄉，沒一個孩子有他孫子可愛。周圍人大笑。其實，在父母的心里，誰不是這么看的呢？更何況你確有過人之處，比如反應敏銳，喜歡思考，好刨根問底;說話謹慎，邏輯清晰，常有獨到見解;做事干練，效率觀念強;心地善良，品行端正，坦坦蕩蕩。最讓我欣慰的是，你有一個健康的心理。人生坎坷，總有起伏跌宕，潮起潮落，當困難降臨時，沒有良好的心態，斷不易克服艱難險阻。如果你繼續保持已有的品質，再克服一些不足，比如馬虎，不刻苦等等，就是一個比我強得多的漢子了。

現在已是下半夜兩點，經過一天的學習，你累了，早已沉睡在夢鄉。我的眼前如放電影一樣回到了從前，那個在跳蚤市場機智兜售書籍的小男孩，那個在運動場矯健疾飛的小身影，那個磨洋工心不在焉吹薩克斯的小不點，那個渾身抖著陽光在游樂場盡情大笑的少年，還有挨揍時苦歪歪的丑相，自己動手炸火腿腸時的饞相，上學遲到急匆匆的狼狽相，賴在你媽身上撒嬌的無賴相……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讓我流連忘返。謝謝你，我的孩子，你給我們帶來了無盡的歡樂。

將我和媽媽，還有所有關愛你的親戚朋友的祝福帶到你的夢里，它是風，微微的風，溫暖的風，輕柔地吹你的小船，飄向五彩斑斕、幸福快樂的彼岸……

生日快樂！

吳明紅摘自《天涯》